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金陵
轉眼已是二月,春寒料峭。
楚曦旗開得勝，順利平了商都的叛亂,他歸來的捷報傳來時，連續多日的大雪也終於消停下來，外面難得看得見陽光。
期間金陵城雪災成患,姜離在下旨命人處理的同時自己亦微服出巡前往金陵,隨行的除了傅九容還有剛剛得勝歸來的楚曦。
原本姜離不想帶上他們的，可傅九容因為央純然的眼疾苦無起色而憂心,恰逢這時聽說金陵城中來了一位專治眼疾的坊間名醫,他想要先過去探個究竟，所以便讓姜離帶上他一起去。
而楚曦,完全是看到傅九容要和姜離單獨去金陵,無論姜離怎麼婉拒非要跟着一起來。
姜離被兩人時不時的進言鬧得煩不勝煩，最後還是何太傅出面，說是她單獨去坊間多少還是有一定危險的，楚曦和傅九容身手都很不錯，她就當是帶着兩個貼身護衛好了……
這樣想着，姜離也就答應了。
不過，馬車剛剛出了龍城城門，姜離就無比後悔帶他們同行了。
為了盡量不引人注目，姜離也就顧不得禮儀和避諱，和楚曦以及傅九容共用一輛馬車。不過……
看看左邊坐着的滿臉寒冰的楚曦，再看看右邊笑得讓人頭皮發麻的傅九容，兩人從上馬車的那刻起就一直緊盯着對方，目光交纏，若不是清楚兩人都在暗中較勁，姜離真忍不住暗自誹謗他們是不是都把袖子給斷在彼此懷裏了。
姜離坐在中間，雙手托着下巴，眼巴巴看着兩人毫不放鬆，再一次後悔自己做錯了決定。
晃兒和小緞早早就躲在了馬車外跟車夫坐在一起，對馬車內詭異的氣氛權當作沒看見。
咔擦——
耳邊突然聽得一聲輕響，大概是馬車輪碰到了石頭，馬車也隨之顛簸。
姜離正琢磨着如何讓兩人偃旗息鼓，暫時安分一點，所以完全沒有防備，在馬車的重重顛簸之下，她身子一歪……
“小心！”
“阿離！”
楚曦和傅九容同時伸出手，只不過傅九容這次慢了一步，楚曦比他更快地伸出手攬住了姜離的腰，只微微用力，就將她帶入了他的懷中。
溫香軟玉在懷，楚曦不由得怔了怔。
“唔……”額頭在馬車壁上撞了一下，姜離吃痛地呻、吟出聲。
耳畔繚繞着她急促而纏綿的氣息，懷中是帶着馥郁幽香的柔軟身子，楚曦心中一動。
“沒事吧？”傅九容直盯着楚曦攬住姜離腰際的手，唇角那抹笑容倏地褪去。
沒有注意到楚曦的異樣，姜離揉着疼痛的額頭，手無意識地攀着楚曦的肩膀，根本未注意到此時自己和楚曦的姿勢極為親密。
傅九容眸光一寒。
抬頭迎上傅九容冰冷的眸子，楚曦嘴角斜勾起一抹弧度，眼底是顯而易見的挑釁。
剛剛想要去扶住姜離而伸出的手在空中僵了僵，傅九容一沉，用力抓住姜離的手腕，近乎強硬地將她拽出了楚曦的懷抱。
“好痛--”
剛剛才被撞得頭昏眼花的姜離沒有料到傅九容會突然出手，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後仰，後腦勺“砰”地撞了一下，痛得她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傅九容你謀殺啊！”沒好氣地沖那罪魁禍首狠瞪一眼，姜離負氣甩開他仍禁錮着她手腕的手。
這才注意到自己剛剛太過莽撞傷到了姜離，傅九容怔了怔，爾後慢慢收回手。
“抱歉。”
楚曦本想趁機奚落傅九容幾句，抬頭看過去，視線正好落在了姜離臉上。
因為剛才連續被撞到了額頭和後腦勺，她緊咬着下唇，眼裏泛起一層濕潤的霧氣，眼神濕漉漉的，楚楚可憐的模樣帶着別樣風情，竟是分外勾人……
喉嚨間不知怎的突然變得乾澀起來，楚曦幾乎是逃避一般別過了臉，轉頭盯着車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也將心底驟然而起的那一絲燥熱壓了下去。
因為弄傷了姜離，傅九容自知理虧，此刻也難得沒有和楚曦對峙，偏頭看着另一邊的窗帘外，沉默着不知在想什麼。
被撞到的地方疼痛漸漸消弭，姜離一回神，發現楚曦和傅九容居然難得沒有再鬧，各自掀起一邊的馬車車窗，一動不動看着外面發獃。
難道她剛才語氣太重，傷到傅九容了？
姜離暗忖。
傅九容也就罷了，楚曦又是怎麼一回事？
視線在兩人身上繞了好幾圈，姜離也未弄明白他們怎麼又突然安靜下來了。
既然他們不再像小孩子一樣胡鬧，姜離也落得自在，暫時懶得管他們，閉上眼睛靠着馬車憩息。
這安逸的時光並未持續多久，姜離在顛簸的馬車裏差不多快睡着時，就被傅九容和楚曦的聲音吵醒。
“楚曦你放下朝中的事務就這麼跟來，未免太鬆懈了吧。”傅九容話裏帶刺。
“九容你才是，楚曦自認為比不上你重要，就這麼跑去金陵，當真不要緊？”楚曦綿里藏針。
“哪裏哪裏，我怎比得上楚曦，不過短短數日就將商都的叛亂平息。”
“九容你說笑了，比起以往你的那些豐功偉績，我那些又算得了什麼！”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偏偏臉上還一直保持着看似無害的笑容。
眼皮跳了又跳，姜離暗暗告誡自己不要衝動，他們想吵就任由他們吵好了，她全當是在活絡氣氛好了。
“是楚曦你比較好！”
“不，是九容更為出色！”
兩人一直笑，笑到最後，不知是誰先出的手，乾脆你一掌我一掌在馬車裏過招。
額角暴起一根青筋，姜離努力將胸口的怒火壓下，勸自己不要理他們，他們愛打就讓他們打個夠好了。
呼--
楚曦極為凌厲的掌風直直襲向傅九容。
後者迅速閃過，同時狠狠一拳打向楚曦。
原本還盡量保持着坐在原地不動，等到最後，幾乎是手腳並用相互襲擊對方的要害。
額角再度暴起一根青筋，姜離深深呼出一口氣，想着她要不要乾脆坐到馬車外去避難……
嘩啦--
只聽一聲巨響，原本因為楚曦和傅九容打鬥而搖晃個不停的馬車驟然停住。
姜離皺眉問外面的晃兒：“晃兒，怎麼了？”
晃兒和小緞連忙跳下馬車，跟着車夫一起去檢查馬車。
“皇……公子，馬車輪子被壓斷了！”
姜離抬頭，犀利的目光在面前兩人身上來回掃視。
因着剛剛的動靜，兩人已經停下了打鬥。
剛剛一直壓抑的怒氣騰地再度燃起，傅九容和楚曦各自心虛地扭開臉，姜離的臉色由白變黑，又黑轉紅，最後又變青：“你們……”
晃兒正奇怪姜離怎麼突然不說話，就聽到她暴怒的低吼聲。
“你們倆都給我滾出去！”
******
越臨近金陵城，外面的雪就下得越大。
小緞早就在眾人趕到金陵城之前進了城，在城中安排好了客棧以後，又原路返回去接姜離他們。眼看天色越來越沉，幾個人在路上幾乎是一刻也不敢停歇，最後總算是在城門即將關閉前順利進了城。如若不然，這麼冷的雪天，他們不凍死在外面都會凍傷。
小緞已經提前付了銀子，在客棧定好兩間房間。
“小二，帶幾位客官上樓！”掌柜的是個微微發福的中變男子，笑容可掬，一見姜離他們進來趕緊迎客。
“好叻~”
將姜離幾人迎上二樓，小二推開其中一間房間：“客官，裏面請。”
晃兒進去看了看，確定並沒有什麼不妥才側身讓姜離進房間。“公子。”
因為馬車上的事情，姜離一路都對傅九容和楚曦直接無視，彷彿壓根沒看到他們，此刻亦是。完全不管傅九容和楚曦幾度欲言又止，背對着他們坐在房中，見他們依然站在房門口不動，姜離偏頭看了晃兒一眼。
晃兒衝著楚曦和傅九容乾笑一聲，下着逐客令：“兩位，公子要休息了。”
說完不管他們怎麼回答，大着膽子將兩人推出門外，“砰”地一聲將房門緊鎖上。
“阿離……”
傅九容欲出聲叫姜離，晃兒已經麻利地鎖上了房門。
緊隨在後的小二看看欲言又止的傅九容，又看看面無表情的楚曦，莫名覺得背後一陣寒意，呵呵乾笑着打開隔壁房間的門：“那麼三位就用這間房間吧。”
“就只剩下這麼一間房了么？”
兩人看着只有一張床的房間，犀利的眸光同時掃向店小二。
被他們看得頭皮發麻，店小二不知道多努力才讓自己依然保持着笑容：“客官你們來得太晚，所以只剩下這兩間房了。”
“那麼小的就不打擾三位歇息了。”在這裏多停留一刻都像是折磨，店小二眼光一閃，留下這句話便匆匆落跑。
徒留下三人站在門口。
傅九容和楚曦皺眉看着對方，身後的小緞心驚膽顫，暗忖着兩位王爺應該不會在客棧里再度打起來吧！
滿心期望地瞅一眼兩人，小緞眼觀鼻，鼻觀心，最後決定當做什麼也不知道，雙眼發直盯着桌上的蠟燭發獃。
所幸的是，大概因為白日裏在馬車上鬧得太過份，兩人也自知理虧，沒有再鬧下去，一前一後進了房間。
“公子，還不睡？”因為出門在外，小緞也就改口了，沒有叫傅九容王爺。
傅九容剛才一進房間就自顧自在桌前坐下，從隨行的包袱里拿出幾本醫術細細研讀，眼看桌上的蠟燭已經燃燒了一大半，他依舊沒有要去睡的意思。
至於楚曦，他一進門后就將包袱隨意丟在屏風下的軟榻上，看也不看傅九容和小緞，直接閉着眼睛憩息，眼不見為凈。
“你去睡吧，我不困。”傅九容眼睛依舊盯着書卷沒有移開。
“可……”
小緞還想開口，就見傅九容斜眼睇了過來，連忙打住話頭。
既然他們都沒有要去床上睡的意思，小緞暗暗翻了個白眼，自己脫了鞋子鑽到床上去睡，心裏暗中期盼兩位王爺別突然在半夜打起來，把客棧的房間給拆了就好了……
小緞很快就在床上睡著了，傅九容動了動略微有些僵硬的肩膀，在蠟燭快要燃盡時及時換上備用的蠟燭，房中安靜得只聽得見他手指翻動書頁的沙沙聲，一室的靜謐。
當前的一頁已經看完，傅九容正欲翻頁，手剛動了動，眼前驟然一黑--
突如其來的黑暗，伴隨着突如其來的巨大恐慌，毫無預兆就出現了，傅九容用力閉緊雙眼，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怕睜開眼睛過。
手摸索着碰到了桌上的書，傅九容遲疑了好半晌，才緩慢的睜開眼睛。
當明亮的燭火一點一點呈現在視野內時，他心底的那股恐慌才驅散了一些。
撫着書頁的手輕輕顫抖着，最後陡然收緊，傅九容盯着那燭火不動。
他無比擔憂，又暗暗慶幸着。
若是現在他有任何疏忽，可能都會讓姜離和自己身邊的人陷入囫圇。
伸手蓋住雙眼，傅九容深深呼出一口氣。
再給他長一點的時間。
哪怕真的只有一點……就好了……
******
翌日，晃兒早早的就醒了，收拾妥當后忙下樓，吩咐客棧準備好早點送到幾人的房間，上樓回房間時正好碰到了剛剛出來的小緞，四目相對，兩人皆是一愣。
“你怎麼也這麼早。”
低聲嘟囔一聲，晃兒道了句早安，就逕自繞過小緞回房間。
“等……”
小緞看着晃兒的背影，下意識地想要叫住她，可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得訕訕作罷。
自從知道晃兒本是女子后，小緞每每遇到他時都會這樣，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只剩下一聲悵然空嘆……
愁腸百結啊，愁腸百結~
相較於暗自糾結的小緞，晃兒倒是毫無自覺，只覺得小緞最近都不主動找她的茬兒，她也就落的輕鬆自在。
晃兒回到房間時，姜離已經起來了。
“公子，怎麼不多睡一會兒？”晃兒邊伺候她更衣，邊將洗漱的東西遞給她。
“還好了。”
一切收拾妥當后，姜離推開雕花窗，發現昨夜裏飄了整夜的雪，不知不覺已經停下來了。
放眼望去，外面的屋檐和地面都覆蓋上着厚厚的積雪，姜離靠在窗欞上，逗弄着樓下小院裏伸進來的一枝桃樹枝，枝椏上已經長出了一個個花骨朵，再過不了多久大概就要綻放了。
“對了，公子，咱們今日要去哪兒？”忽然想起還不知道今天的目的地，晃兒問姜離。
“唔……先在城內四處轉轉吧。”
姜離含糊應了聲，心中胡亂想着，隔壁房間就是傅九容和楚曦，他們昨晚住在一個房間裏，應該沒有把屋頂給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