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卜卦

自入冬以後,直到初春,金陵城幾乎每日都籠罩在下雪天,難得今日雪終於停了,一貫冷清的集市也逐漸變得熱鬧起來。

跟着姜離他們在城中繞了大半圈,從早上一直走到晌午,晃兒已經累得快要走不動時,姜離總算髮話讓大家先休息休息。

前面就是金陵城頗負盛名的龍泉寺,近百步的長長石階蜿蜒而上,往上而去便是龍泉寺巍峨的大門,正中央的牌匾上,“龍泉寺”三個大字龍飛鳳舞,鐵畫銀鉤。

站在最下面望着蜿蜒的石階,晃兒只覺得雙腿都快打顫了。

反觀其他幾人,傅九容走在最前面,姜離在中間,緊隨其後的是楚曦和小緞,幾人完全一副輕鬆的模樣,看得晃兒嫉妒不已。

石階兩側種滿了桃樹,枝椏上已經長出一個個花骨朵,傅九容拾階而上,隨手撫弄了一下路邊支出的花枝,低聲道:“若是到了三月,龍泉寺的桃花可是金陵城的一絕。”

“可惜來得太早,恐怕是看不到了。”姜離提着衣擺跟在他身後。

楚曦不以為意,輕哼一聲:“這有何難,等到這龍泉寺的桃花都開了,我便陪阿離你再來這裏。”

姜離怔了怔,旋即笑了。“也是。”

大抵是因為天色難得放晴,今日龍泉寺里遊客眾多,姜離幾人被一名小和尚迎入寺中,小和尚簡單介紹了寺中各個禪院的用途及位置后,便忙着做事去了。

距離大門口最近的就是眾人拜佛的主殿,姜離原本對這些事情不太感興趣,身旁的晃兒卻突然指着大殿裏低呼一聲:“咦?”

“怎麼了?”姜離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見幾人的視線齊齊落在自己身上,晃兒尷尬的撓撓臉頰:“奴才只是看到了一個認識的人。”

“誰?”從未聽晃兒說過她在金陵還有認識的人,姜離十分好奇。

小緞也看到了那人,酸溜溜擠出一句:“除了那個正在給人占卜的假仙,還會有誰!不久前他還在龍城呢。”話還未說完,就收到晃兒的眼刀一記。

反正已經來了,姜離微微一笑:“既然來了,不如我們就去算一卦好了。”

楚曦邊打量着大殿四周,邊跟在姜離身後。

倒是傅九容,看着前方大殿裏四面都是佛像時,眼神複雜。

“公子?”見姜離和楚曦他們都已經進去了,自家王爺仍站在原地不動,小緞忍不住提醒他:“咱們不要進去嗎?”

“不,去看看好了。”傅九容說完便負手邁進大殿。

小緞見狀,趕緊追上去。

“沈覺!”看到那替人卜卦的算命先生面前暫時沒有其他人了,晃兒才敢開口叫他。

乍然聽到這聲音,沈覺驚訝地抬起頭:“原來是你們啊。”他只見過晃兒和小緞,也只認識他們。

視線一轉,落在了姜離的身上,沈覺的表情有一瞬的僵滯,很快又恢復如常。

“這幾位是……”目光繼而在傅九容和楚曦身上轉了轉,沈覺看向晃兒。

“這是我家公子。”晃兒答道。

“這樣啊。”沈覺垂眸,掩去了眼底那一抹深思。

姜離頗為意外地看了看他,沒想到這個算命先生竟是十分年輕,看樣子也不過剛及弱冠,且模樣十分清俊,他隨意束起的發散落在兩鬢,整個人帶着幾分浪蕩不羈,自有一番風流。

“幾位可要卜一卦?”搖晃着手中的簽筒,沈覺問。

楚曦對這些全然沒有興趣的樣子,和姜離說了聲便出去散步了,讓小緞驚訝的是,對神佛之事從不感興趣的傅九容卻留了下來。

“公子,你不是不信這些嗎?”小緞忍了半天還是問了。

傅九容淡淡一笑:“如今我開始信了。”

小緞還想再問,傅九容已經從沈覺手中的簽筒里抽出一支簽。

沈覺看着那竹籤,眉頭一皺。

姜離偏頭看過去,原來是一支下下籤。

打開竹籤上附着的簽文,沈覺的眉頭皺得更緊。

“上面說什麼?”傅九容面上表情不變,沉聲問道。

沈覺沒有說話,默然將那簽文遞給他,示意他自己看。

站在後面的小緞一眼就看到了簽文上的字,上面只寫了一句話:“朱顏辭鏡花辭樹,最是人間留不住。”

“朱顏辭鏡花辭樹,最是人間留不住……”重複着這句話,傅九容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微妙,小緞還來不及細細辨別那神色代表着什麼,他卻已經恢復平素的淡薄。

彷彿剛才他看到的,不過是自己的幻覺。

“你所求何事,可要解簽?”沈覺問。

傅九容卻搖了搖頭:“罷了,我不過是一時興起胡亂抽的簽,什麼也不求。”他這樣說著,手中卻攥緊了那竹籤和簽文。

聽到這話,沈覺只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深究下去。

姜離卻滿腹狐疑地瞅着他,低聲問他:“你真的什麼也不想求?”

傅九容沖她一挑眉,反問道:“你覺得……我有什麼要求?”

姜離頓時啞然。

誠然,傅九容權傾朝野,雖不說富可敵國,家底也是頗厚的。

在這凡塵俗世間,世人終其一生所求的,所要的,說到底始終不過三樣。

一求,求的是權傾天下;

二求,求的是家財萬貫;

三求,則求的是似水流年,如花美眷。

這幾樣,傅九容每樣都有了。

既然如此,就如他所說的,他還有什麼好求的?!

被傅九容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姜離訕訕的轉過臉,看到簽筒里的竹籤后,忙藉著這個轉移話題:“我也來抽一支簽好了。”

沈覺微笑着示意她請。

輕輕搖着簽筒,所有的竹籤也隨之晃動,姜離隨意抽了一支交給沈覺。

“哎呀!”沈覺輕呼一聲。

姜離拿過那支簽,上面“下下籤”三個字看得她一陣肉痛。

拆開竹籤上的簽文,看着最後兩句,姜離嘴角抽了抽:“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她的簽文和傅九容的那隻下下籤一樣倒霉,只不過,她的簽文是一首。

“我還是頭一次看見,會同時出現兩支下下籤。”沈覺眉梢一挑,“兩位公子近日可得當心了。”

姜離的嘴角再度狠狠抽搐了一下。

“你又想求什麼?”沈覺問。

“我也無所求。”想了想,姜離答道。

她本來就是一時興起胡亂抽的簽,說要求什麼,姜離一時之間還真的想不到。

再者說,既然已經是悲慘無比的下下籤,那不是說求什麼都很倒霉么?既然如此,還是不要知道得好了。

人吶,還是難得糊塗的好~!

姜離安慰自己,盡量讓自己不再去看那支倒霉的下下籤。

既然她和傅九容一樣都無所求,也同樣不需要解簽,沈覺也不堅持,轉而將視線調轉到小緞和晃兒身上:“晃兒,你們不如各自也抽一支簽?”

“我先來!”小緞看了看晃兒,忽然衝到前面。

結果很悲催,抽中的是支中下籤。

簽已經抽好了,沈覺問他所求何事時,小緞卻突然變得結結巴巴起來。

回頭看看後面逐漸多起來的遊客,沈覺破有耐心地重複着問題,眼角的餘光瞥見傅九容和姜離,還有身旁的晃兒,臉上飛上一抹可疑的紅暈,猶豫好一會兒還是沒好意思開口,悶悶起身,將座位讓給唯一還未抽籤的晃兒。

幾乎沒有猶豫地,晃兒果斷抽出其中一支,結果居然是支上上籤!

沈覺問她想求什麼,晃兒歪頭想了想,實在不知該求什麼,姜離彈了彈她的額頭,替她回答:“求姻緣。”

簽文上寫的是半闕,沈覺看着簽文輕笑一聲:“如果是求姻緣,這簽實在是好籤,今年內定成好事!”

晃兒聽着他的話呆愣半晌,在心裏糾結,她整日都待在宮中,哪裏有機會去有姻緣?

看着沈覺篤定的笑容,晃兒猶豫再三,終是沒好意思說出自己的疑慮。

而姜離則一直盯着晃兒的背影,眼角的餘光瞥見小緞在聽到簽文的解釋後期期艾艾的樣子,若有所思。

在主殿拜完佛后,姜離幾人便要離開,一轉身背後就響起了沈覺的聲音。

“你當真什麼也不求?”

姜離回首,發覺沈覺正看着傅九容,看來是問他。

眉頭輕不可微地皺了一下,傅九容漠然回道:“不用了。”

聞言,沈覺饒有意味地深深看了他一眼,臉上依舊帶着那副不羈的微笑,呵呵笑道:“那樣最好。”

兩人一問一答,說的話教人聽不明白。

回去的路上,小緞也禁不住好奇,問傅九容:“公子,你真的沒有什麼想要求的?”

聽見他的話后,傅九容的神色變了變,不再是在龍泉寺中時那樣淡漠。

“我所求的……就算這龍泉寺的神佛再靈驗,恐怕也無法讓我得償所願。”

他說這話時表情是從未有過的蒼涼,以至於,小緞揉着眼睛懷疑是不是自己一時眼花,看錯了?

******

在龍泉寺逗留了半日,姜離一行人才回到客棧。

傅九容說是想要去尋訪那位名醫,所以在送姜離回去后又很快出去了,楚曦在房中待了一陣子后,也隨即出了門。只留下姜離和晃兒,以及小緞三人在客棧。

晃兒下樓去客棧的廚房準備晚飯了,小緞則留在姜離身邊,方便保護她。

把玩着晃兒丟在桌上的那支上上籤,姜離沉吟良久,才開口:“小緞。”

出門在外,小緞也不好叫姜離皇上,免得暴露了她的身份惹來麻煩,便和晃兒一樣喚她公子:“公子有何吩咐?”

姜離問:“你對晃兒有什麼看法?”

一聽到姜離問起晃兒,小緞的臉唰地紅了個遍。

“公子你……你……”支支吾吾了半天,小緞也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看他這個表現,姜離心裏已有分寸。

晃兒和小緞自小相識,兩人一直是對歡喜冤家,湊在一起時總吵吵鬧鬧的。以前小緞不知道晃兒是女子,如今他知道了,看得出他對晃兒也並非沒有感覺,如果將晃兒許給他……

“罷了,我不為難你了。”眼看小緞臉越來越紅,再說下去估計他就要奪門而出了,姜離忙打住不再說下去。

小緞對晃兒她是知道了,可晃兒對小緞……

一想起晃兒那張牙舞爪的模樣,姜離的眼角就控制不住地抽搐。

希望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兩人的關係會有所改善吧。

天色越來越晚,房中已經點起了蠟燭,姜離正奇怪傅九容他們到底去了哪裏,就聽到外面有敲門聲響起。

打開門,外面站着的人正是傅九容。

見傅九容進來,小緞立即識趣的退了出去,離開前還不忘替兩人關上房門。

“你想找的人找到了?”見他似乎鬆了口氣的樣子,姜離不禁問道。

伸手拂去了肩上的雪花,傅九容點點頭:“我已經飛鴿傳書,派人將純然接到金陵城來。”

姜離靠在桌前看着他。她見過傅九容無數的表情,最常見的便是他那張像面具一樣,始終帶着淡然微笑的臉。即便是生氣,他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好似這世間根本沒有什麼事情能讓他為之變色。

可,她從未見過他這種表情。

就像是忽然卸下了什麼沉重的包袱后,放鬆而慵懶的笑。

他的眉眼本就生得極好看,這一笑,更顯得絕世無雙,連窗外那遲遲春日的明媚也及不上他半分半毫。

姜離心中忽然就生出一股怒意。

“你為什麼對央純然這樣好?”這是她一直以來最大的疑問。

傅九容正在脫下落滿了雪花的外袍,聽到姜離的話,他回過頭看向她,墨眸中沉澱着溫柔:“大概是她身世可憐吧。”他並沒有說謊,會收留央純然,至少有一半是因為這個原因。

“只是這樣?”姜離質疑道。

將外袍隨意丟到椅子上,傅九容緩步渡至姜離身邊坐下,看着姜離執拗的模樣,他後知後覺,呵笑道:“原來你吃醋了。”

這話正好戳中姜離的痛腳。

的確,就算知道傅九容不是三心二意之人,既然已經已經對她許下承諾,就不會輕易違背。可是,在看到他這樣不辭冰雪為央純然找名醫醫治眼睛,她還是忍不住覺得彆扭。

對上傅九容戲謔的眸,姜離咬牙,堅決不承認。

“自作多情!”她輕斥。

傅九容但笑不語。

看到他臉上又是那種雷打不動的淡然笑容,姜離心中的怒意更深。

重重一哼,姜離別過臉。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傅九容。

殊不知,她這彆扭的模樣,看在他眼中,只讓他覺得忍不住萬般憐愛。

“阿離。”他低聲喚着她的名字。

姜離沒有回頭。

他看着,眼神中是無盡的寵溺,低低嘆息一聲,他的手撫摸上她的側臉,小心而溫柔地,一點一點將她的臉轉過來,讓她與他對視。

他剛從外面回來,手上帶着一股子沁涼,姜離被他掌心的涼意驚得輕輕戰慄了一下,卻又十分貪戀他的溫柔,捨不得推開他。

定定凝視着她,他說:“你與她,是不一樣的。”

這句話勝過世間許多纏綿的情話。

亦讓姜離胸口的那一點怒氣漸漸消弭。

姜離抬眼看他,他說這話時臉上沒有笑容,眼神卻柔和得宛如三月的十里春風,就這樣一瞬不瞬凝着她,彷彿天上地下,他只看得見她一人,眼中只容得下她一人!

她忽然就覺得胸口一陣暖意,頭一歪,整個人放鬆地靠進了他的懷中。

他知道這是她主動示好的舉動,唇角彎了彎,伸手將她抱得更緊。

沒有任何纏綿的舉動,卻旖旎無比……

但,這短暫的安寧,並沒有維持多久。

楚曦回來的時候,姜離和傅九容剛剛用過晚飯。他走得很快,衣袍在空中捲起一陣凜冽的寒風,三步並作兩步上了樓,全然不顧小緞的詫異,用力推開門——

姜離和傅九容同時皺了皺眉。

“發生什麼事了?”他這幅樣子着實古怪,姜離問道。

楚曦卻沒有回答,而是直直走向傅九容,盯着他的眼神有些冷。

“阿離,你猜我在路上碰到了誰?”他一直看着傅九容,話卻是對着姜離說的。

姜離因他太過森冷的語氣怔了怔,緩了緩神才問道:“誰?”

楚曦側首看向房門外。

姜離和傅九容同時看了過去。

門外,一名長相清秀的年輕女子誠惶誠恐走了進來,在看到房中的傅九容時,臉色驀地變得慘白。

“王爺!”

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那女子顫聲喊道。

正好上樓的晃兒和小緞對視一眼,兩人忙四下打量,見沒有其他人才放下心來,將房門關上,兩人就留守在門外。

房間裏,姜離蹙眉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那張臉她想她暫時還忘不掉。

正是兩個月前,因為下毒謀害姜離的那個女刺客!

當時這女子口口聲聲說是傅九容指使她的,後來因為證據不足,加上傅九容開口向她要了這個人,這件事也就到此為止,沒有再追究下去。

雖說當時說好將這女子交給傅九容處理,現在看她依舊完好,姜離不禁疑惑,她可不認為傅九容是個會大發善心放走刺客的人!

姜離皺眉:“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這女刺客逃走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想應該讓傅九容自己來說吧。”楚曦冷笑一聲,停留在傅九容臉上的視線說不出的譏誚。

傅九容卻垂眸不語。

起身緩步走到那女子面前,在看到傅九容的時候,那女子的臉慘淡得可怕,彷彿看到世間最可怕的洪水猛獸,嚇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王……王爺,饒命啊~!”

“你當初把她給放了?”姜離抿唇問道。

傅九容還未來得及出聲,楚曦冷哼道:“這件事恐怕沒那麼簡單吧,這刺客……分明就是他的人!”

沒有理會他的話,姜離默然望着傅九容,她要他自己來告訴她。

可,她等了好半晌,傅九容都未解釋什麼。

居高臨下俯視着那名嚇得發抖的女刺客,傅九容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冷漠,墨眸中一片駭人的陰鷙,一字一頓地說:“當初真不該一念之仁放過你!”

轉身背對着姜離,傅九容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她的確是我身邊的人。”

姜離和楚曦同時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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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臣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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