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妙玉（九）】
隋意還來不及說什麼，門外忽起騷動。
長德帝向身邊唯一一名太監使了個眼色，太監躬身作揖，往那邊察看狀況。不多時就將孫林領了進來。
以長德帝與林海多年的交情，一眼就認出這位孫姓親隨，加上在林海身邊安排的人，也知道這人應該在揚州才對。
孫林先向皇帝行了跪拜禮，被叫起后，望着隋意的表情略為焦急。
他原本是被林海派來京城送密折。原打算明天再遞摺子上去，先替主子敲打林府那些探子，以免他們看大小姐年紀小又是女性而頑皮。不料話才訓到一半，接到府外傳來的急報。
一路從林賈府趕到林李府，得知隋意今日與人約在酒樓，連忙打馬來尋，卻不料約見的人是當今皇帝。在外面折騰了好一會兒功夫，只求壞事還沒發生。
長德帝也看出孫林的不對勁，也不惹人嫌，主動道：“你有事與你家姑娘商量，就到隔壁去說，朕保證不偷聽便是。”
偷不偷聽誰又能知道真假，不過是皇帝親自開口表態。隋意也不矯情，謝過之後領着孫林移往左邊的空房間。這裏本來也安排了護衛，不過皇帝的金口都開了，那些人也識趣的將此處空了出來。
孫林將門微微一擋，才湊到隋意耳邊道：“四皇子與恭順王連手，打算趁今日二皇子府里辦的宴會，讓恭順王的女兒與三少爺聯婚。”
二皇子是指長德帝的嫡長子塗常平，四皇子是塗常明，恭順王則是先帝的七皇子。
“他們打算如何？”在孫林說話的同時，隋意已經聽到隔壁有一個陌生的男聲，將孫林的話一字一句複述，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長德帝手下的暗衛將這裏的事情實況轉播。
“兩人連手將早前在二皇子府安排的人，讓三少爺與那位郡主不清白，借參與這場宴會的賓客之口，逼得咱們府上不得不站隊。如果順利的話，還能朝二皇子的嫡子下重手。”
孫林話還沒到最後，隋意招呼都沒打，直接破窗而出。
她是故意的。一方面是真的忍受不了皇家人勾心鬥角勾到自己親人身上，二方面也是想在皇帝面前擺顯自己的武力。
這麼炫耀高調的作風，自然有好有壞，尤其又是在君權大過天的時代。
可是塗常明看起來不算蠢，敢在這時候做出這樣的事，可見對於一般人來說，頗為嚴重的名聲受損與婚姻不順，對這些皇室中人來說都不算什麼。同時，林崎被逼着娶郡主也不算虧，風流名聲對男子來說也不算多大的事，但是重點在於逼這個字。
明明就是八風吹不動的中立派，卻被人使計拉了陣營，加上從龍之功可能還要等個幾十年，任是誰都會不爽快。
喔，或許皇帝還欣賞這麼主動積極的兒子──當然，找了他異母弟弟連手又另當別論。
以隋意多年的經驗，深知皇室中人的尿性。無論自家父子兄弟如何斗，反正都不會將非血脈的他人看成“人”，不過是臣服於自家的、表面上說兩句漂亮話的奴才罷了。所以想要向皇帝求公道什麼的，那是天方夜譚。
與其求人，不如自己靠着真本事“上陣殺敵”。
這次塗常明突如其來的昏招，大概跟近日幾名大臣上奏請皇帝立太子有關。
塗常平的破身體已與大位絕緣，但也有一票臣子看好其嫡子，不立太子也可直接立太孫。原本以為十拿九穩的嫡次子面對這個危機，自然也就無法再保持沉默。
依長德帝的身體狀態，當二三十年皇帝的機率頗大，現在立了太子也不能保證之後就一定會登基為帝。可是話又說回來，身為嫡次子的塗常明，若什麼事也不做，不但原本有心依附的臣子可能會打退堂鼓，怕是連皇帝親爹都會覺得消積的行為太沒有“上進心”。
倘若塗常明選擇聯婚的對象是別人，隋意絕對會樂得在一旁看戲，只是千不該萬不該，他們居然選了這一世隋意放了感情的三哥。
這算是觸到她的逆鱗了。
幾年來與林崎的相處，隋意早把他當成弟弟或兒子，長時間身處在沒有歸屬感的異世界，她的感情是被動的。李氏與林崎這對母子，正好是對她投入最多感情的兩人，不求回報的親情，多少填補她倍感空洞的心靈。
“你最好祈禱什麼事都還沒發生。”一路上隋意在心底咬牙切齒的說。
從跳出窗外那一刻，隋意就知道有暗衛跟在身後。沒理會那些尾巴，也沒打算在京城大街上縱馬，提起一口氣，放開步伐施展輕功，直直朝二皇子府奔去。
原本跟着的三名暗衛，到二皇子府時，只剩一名氣喘噓噓的勉強跟上，卻還是離着目標人物差了一大段距離。
等這名輕功較佳的暗衛混進府里，聽到東跨院那裏眾人發出的驚呼聲，也不用再抓人尋問，直接朝那裏跑了去。
就見穿着男裝的隋意正揮着長鞭，朝幾名華服男女的臉上身上直抽，同時還巧妙的避開想要上前抓住她的人，手上的動作絲毫不見緩。
暗衛打量着周圍或驚恐或嘲諷或歡樂的圍觀者，發現除了府里的主人白着一張臉由下人摻扶，不遠處還立着面色難看的四皇子，事不關己沒有過多情緒反應的大皇子，以及看戲看得咧嘴而笑的三皇子。
隋意那裏將幾人打了個皮開肉綻，終於收了鞭子，也不管別人對自己的指指點點，對着幾名皇子的所在處，目光凌厲的瞪了過去。
“我不管諸位殿下玩爭皇位的遊戲，也不管你們與大臣間的合縱連橫，但別打我家人的主意，否則見一個打一個，來兩位還你們一雙屍體。”
“妹妹剛才的話……有些過了。”回程途中，林崎猶豫了老半天，才冒出這一句。
“我故意的。”
“啊？”
“一方面是做給皇帝看的，否則只有重婚這個不算太大污點的重臣，容易被皇帝猜忌，如今林家有我這個大污點在，爹就不必想法子去自污什麼的。另一方面，將來也不會有皇室人將聯婚的主意打到我頭上。”
其實最大的原因沒說出口，礙於林家三兄弟都頗為崇拜林渣爹，隋意有些計劃是只能做不能說。她實在看不慣林海的行事作風，現在他的孩子與皇帝的孩子起了衝突，日後君臣關係恐怕會有裂痕，到那個時候，林海為忠君為權勢舍了女兒，還是為了親人放下權臣之路……
兄妹兩人回到林府後，招集家裏所有人，把今日的事說了清楚，正好孫林也在，他補充了四皇子的那件前因。
“這麼做得罪了四皇子……”林二哥低聲道。
“不這麼下狠手，就得罪了當今聖上。”林嶢想得比較多，插言打斷林嶢接下來的話。又轉頭對隋意道：“可是妹妹的名聲，怕是……”
隋意笑嬉嬉的說：“別怕，是明日或者今天就會開始，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以四皇子今日的手段來看，他那一派的人馬，絕對不會放過我這個程咬金。”
“假如……”
“沒有假如！”林二哥的話又被打斷，這次是李氏開了口。對於次子在政治上的優柔寡斷，只搖了搖頭。
隋意瞄了眼上方，才語不驚人的說：“咱們別讓四皇子有上位的機會不就成了。”
“這話妳居然敢說出口！”林二哥張大了眼盯着自家妹妹，一副看見鬼的模樣。
“有什麼不敢的，別說皇上如今身強體壯，就說別的皇子也都個個才華橫溢，又不是非四皇子不可。”
“但他是嫡子。”
“立嫡立長立賢其實都是皇上乾綱獨斷之事，無論那些朝臣說得再好聽，拿什麼國家大事來充門面，也不過是想預先找准目標好謀自家之私。”隋意又瞄了眼兩名暗衛躲着的方向，才緩緩道：“四皇子曾被我們所救卻恩將仇報，此人若有朝一日登上大位，怕是我朝會從盛轉衰。”
“這位林姑娘真是……”暗衛將林府的談話說給皇帝聽時，在他身邊的貼身太監高公公咋舌。
“你怎麼看這位林妙玉？”長德帝沒有表情波動，只是不經意的詢問暗衛。
“屬下也覺得林姑娘膽子太大，又太……天真。”
長德帝露出一抹含意深長的笑容。“她不天真，這是擺明向朕表態。”
暗衛不解的瞄了眼高公公，後者則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卻無視於向自己求解的目光。暗衛在心裏暗罵一聲老狐狸，這作戲的表情也就皇帝能忍住起雞皮疙瘩。
“林姑娘到是可惜了。”高太監附和着說。“據說她的壞名聲已經傳遍京里的大街小巷。”
長德帝看向仍然有些迷茫的暗衛，“你明白了嗎？她能夠料到老四會報復，又怎麼可能是天真的將品格當成繼皇位的要因。這麼說，不過是在向朕表明不願摻和到咱們皇家的破事裏。”
“這些話是在林府內說的。”
長德帝無奈的嘆了口氣。這名暗衛功夫不差，可是練武練得連基本判斷都練低了。“以她當日露出來的功夫，你覺得她不知道自家屋頂上躲着偷聽的人嗎？”
真可惜這樣的媳婦皇家娶不得。
“屬下現在該如何行事？”暗衛也不是真的笨，只是多半時間都將心思放在武學上，且當密探什麼的，沒有自己的思想在皇帝眼中才是好密探。
“仍然去盯着吧。也不是真要探什麼，聽聽林丫頭的八卦也是消遣。”長德帝這話說得沒有喜怒，讓人完全聽不出他真正的意思。“順便也向朕的幾個兒子透露，林府那裏有幾名朕的探子全天監視。”
高公公心中瞭然，這算是間接保護了林妙玉。並暗允林海在長德帝的心裏地位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