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妙玉（八）】

當林家大哥被長德帝取為探花打馬遊街時，隋意正在家中自己的院落里，聽兩名探子針對周瑞的報告。除了身為王夫人的陪房，以及有位叫冷子興的女婿外，就是一個月至少會返回王家一趟。

“他從王家出來的，在那府里多少會有些牽連。除了回過王家，他還去過什麼地方？”

“沒有。我們奉命監視的這三個多月，他每天都往返賈府與自家，再遠些，也就只往王子騰那那跑了四五次。”

東側這個跨院的旁邊是巷弄，巷弄另一側也是某個高官家砌起的高牆，平日沒有太多人活動，很適合這些探子們翻牆而入。這次來了一男一女兩人，外表像是一對老實的鄉下夫婦，走在街上都不會被人再看第二眼。

“除了周瑞我們發現榮府的大管家賴大似乎有些問題。”女探子何乙說。

“他的親娘是史太君跟前的紅人，賴家兄弟兩人把持着榮寧二府的庶務，恐怕比榮府正經的主子還有錢。”隋意點點頭，身為主子，總是要在底下的人面前表現的博學一些。“你們發現什麼狀況？”

“除了偷賣賈府的祭田以及遠在江南的幾處產業，他還與賈敬所在玄真觀的道士有往來。”男探子趙二回答，又補充道：“賴大與道士接觸時還做了偽裝，到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沒半天就查出來，賴大讓被收買的道士給賈敬下毒。”

“賈母身邊的得意人給隔壁的親戚投毒。”隋意冷笑一聲，原本打算再說兩句，腦中一閃，忽然像開了竅似的，對兩人交代道：“今晚我要去玄真觀一趟，你們安排快馬，同時找個與我身形相彷的人來府里替我。”

至於夜間城門已關閉什麼的，隋意摸着懷裏一塊翠綠色的玉牌，不知道該感謝林海考慮周全，還是該感嘆皇帝善於利用資源。孫林這些名義上林海手下的探子，有多少是真正林海的人，又有多少是皇帝的人，其實都不重要了，反正他們存在的主要目的，還是替長帝找出異姓王留下的隱患。

夜裏出現在賈敬面前、稍作偽裝的隋意，很是開門見山的說了賴大下毒之事，同時也很努力的用第六感去感受沒有任何準備的賈敬的情緒波動。

害怕、驚訝、恐懼……直到最後的灰心喪志。

隋意看着眼前的人始終沉默不語，也不願浪費時間與他兜圈子，試探的臆測道：“當年你為保性命，毀了自己大好前程避居於此，不料人家始終不願放你一條生路。與其憋屈的死去，不如大着膽子放手一摶，說不定……”

“不過是賈家這個船沉得更快一些。”一個粗啞的聲音打斷隋意的話。“我不知妳是誰的人，也別想從我口裏套出什麼。”

“既然知道賈家會走向滅亡，為什麼不尋找出路？”

賈敬嘿嘿兩聲諷刺十足的笑聲，“還能有什麼出路，拖着吧，何時事發何時就是賈家被抄家滅族之時。”

“你大哥賈敷當年莫非就是死於對方手裏？”

賈敬先是訝異的盯着隋意，片刻后才泄了氣似的，自言自語道：“還以為這秘密我會帶進墳里，沒想到幾十年之後，居然還有人提起我那位大哥。妳又是怎麼知道的？”

原本不知道，現在知道了。“因為那兩年是全國上下動蕩最激烈的時候。”

隋意知道要翹開賈敬的嘴，只能給他安穩的未來。不敢替皇帝許下承諾，離開道觀前，吩咐底下的人守好這位線索人物。

回城后，隋意寫了一份針對賈敬的計劃，放在靠牆邊的一個大樹叉上，讓身邊幾名探子將此事告知同伴。小小一名閨閣女子沒有直達天聽的辦法，只有利用這些皇帝的耳目。

剛到子時，始終注意着動靜的隋意，便聽到有人躍進來取那個計劃書。解決一樁心事，隋意便進入夢鄉。只是不知道觀里的賈敬今晚會不會失眠。

第三天用過早膳，一名從未在隋意麵前出現過的探子，由趙二領過來。趙二也機靈，他刷完臉並介紹了蕭五之後便告退，對於之後的事沒有表露出任何好奇。

“如果你所知道的事情有足夠價值，雖無法捥回賈府所有的性命，不過你和賈蓉兩條命，以及後半輩子豐衣足食的日子，到是十成十有保障。”隋意轉述才從皇帝密探那裏得來的最新消息。

蕭五這條皇帝撒在林海探子群里的密線算是曝光，這不但代表日後隋意的第一手消息會被直接傳到皇帝耳里，同時皇帝也能直接向她下達指令──如果他老人家好意思用心腹大臣的嫡女當密探的話。

“賈珍……”

隋意朝不知足的賈敬搖了搖頭。“就算賈珍與當年的事沒有任何牽扯，但是皇上卻跳過他，可見這幾年他做了犯忌諱的事，大約與皇上幾名兄弟有關係。”

“沒想到他居然犯了忌諱。”賈敬喃喃自語。“當初我不該自顧着離府，沒有長輩的教導，是我誤了他。”

“難得你的慈父之心，到是你想過沒有，這許多年人家都沒對你下手，為什麼此刻又想着要讓你去見閻王？”一開始隋意是不打算多說，所謂疏不間親。可是賈敬一直拖拖拉拉的，她才沒空與這樣的人周旋，乾脆開門見山的說。“不是因為那人已經掌控住賈珍，覺得你的存在太過礙眼，便是你的好兒子有弒父的理由。賴大是榮國府的人沒錯，可是你們寧國府上的賴二，可是賴大的親弟弟。”

被這麼直白的說出最不願意猜測的可能性，賈敬到像是豁出去了一般，略整理了腦中的相關記憶，才按着時間順序說了出來。

賈敬身邊所發生的一些事情，身為當局者，當下並沒有看到表面下的真相，還是這幾年隻身在道觀，空閑時間多了，慢慢回憶昔日一件件的事情，才把看起來零散的人事物都串連到一起。

就這位寧國府的二少爺而言，事情最早與他扯上關係，是七歲時與九歲的賈敷在榮國府玩耍，偷看到兩位面貌極相似的女子在爭執。

一名女子是逢年過節都能看到的賈史氏，另一名就是傳言中史公從未在貴人圈裏活動的庶女。

被尖銳的女子聲音嚇了一跳的賈敬，不小心踩到一節枯枝，可能是小孩子的直覺感到危險，兩兄弟都不願意和不太熟的嬸娘打招呼。不過那兩人停止爭執，並且邊喊着有沒有人邊朝他們這裏走來，賈敷身為大哥，只好獨自出去引開兩人注意。

不到一年的時間，快滿十歲的賈敷，便因傷寒而死亡。

賈代化頓失素來聰慧的嫡長子，一時間對賈敬的要求嚴格起來。發家的騎射功夫不可廢，又讓他讀四書五經朝文人路線發展。幸好賈敬雖沒有親大哥的早慧，個格與耐力都好，不到二十歲便考取進士，加上勛爵後代的出身，很得先帝青眼。

幾年來因為文武兩方都要努力，賈代化並沒有讓賈敬接觸他手中的勢力，某次正有意交接時，卻被突如其來的狀況搞到略有中風之象。私下無人時，賈代化才告知過於單純的兒子，寧國府的勢力已經被賈代善蠶食鯨吞。

賈代化知道自己被堂弟下黑手，不過是一連串噩耗的開始，接下來賈敬在賈敏的嫁妝里看到有異姓王標誌的對象，再到王子騰極可能與異姓王有血緣關係，最後是史公曾有脫離之意卻遭劫難……父子兩人將身邊的事情都拿來分析，越是研究下去，越覺得無論異姓王的支持者能否成功，自家兩頭都落不到好處。

在賈敏出嫁沒多久，賈代化便含恨離世，賈敬藉著三年的丁憂搬到城外的道觀修行。無論世人怎麼嘲笑他這個早年很是被吹捧的天之驕子，只是裝作對求長生求道極有興緻，不願再回到朝堂上，更不願再踏入滿是他人勢力的寧國府。

“照賈敬所說，賈敏那幾樣嫁妝，是賈王氏給的添妝？”長德帝不方便去見賈敬，卻微服與林家千金約在某間高檔酒樓里碰面。

“既然賈敬肯定的說了王子騰的身世，王夫人與他是同母兄妹，手上有這些東西也很正常。”

長德帝想了想王家的祖上，實在沒想明白他們與異姓王的牽扯。“林丫頭也覺得王子騰是異姓王的後代？”

“與其說是異姓王本人的後代子孫，不如說他可能是異姓王姐妹的後人。”隋意覺得皇帝與林海有相同的毛病──就是在他們的眼裏，完全沒有女性存活的價值。

王家流出了只有異姓王本人才會使用的器物，王子騰上幾代的祖先都頗為清白，那麼九成以上的可能，家裏外來的媳婦才是與異姓王有親近關係的懷疑對象。這是很容易能想到的線索，偏偏皇帝的着眼處只在男子身上。

“異姓王的兒輩及孫輩，都在同年被砍殺。這樣來看，王子騰可能就是掌握那些兵馬的人。”

“那麼賈代善原本的那些手下呢？”隋意反問思想固化的皇帝。“賈敬與賈代化都因為恐懼某人，而不敢對賈代善□□的行為表示不滿，那時候還不到三十歲的王子騰應該還沒有這份能耐。”

真相其實呼之欲出，尤其這裏是兩影所造的小世界，經過幾次的安排熟練后，她相信各種光怪陸離的情節都有可能會發生。前面說了那麼多，也不過是為了吐出那個人時，不被皇帝當成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