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顏露(三)

幻顏露(三)

故事要從雲豈的摯友,鳳族的三殿下鳳御說起。

六界八荒皆知,鳳族有個三殿下,名喚鳳御。誕世之際,身披金光。

這廝生來囂張跋扈,猖狂肆意。三萬來歲的時候,將上任天帝封印在東海古迹島的凶獸窮奇給放了出來。

聽聞此事,神界一片噓唏,本以為窮奇出世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嘆鳳族殿下鳳御怕是生錯了地兒,該該投胎到魔界才襯得上他這般狂妄的性子。

但在眾神意料之外的是,鳳御在古迹島呆了區區三個晝夜,他竟將窮奇給馴化了!窮奇還心甘情願當了他的坐騎!

當鳳御騎着窮奇回鳳族老巢不滅山的時候,鳳族上下百號侍從被驚得瞠目結舌。這等稀奇事兒,還真真是開天闢地頭一回。鳳帝也是首次覺得他家的第三子還是有那麼一點本事的。

鳳御五萬三千歲的時候,心血來潮赴了次瑤池的蟠桃宴。

往年鳳族的小廝將蟠桃宴的請柬遞到他跟前時,鳳御皆是甩臉不去。這回嫌日子過得百般枯燥,好不容易去了。宴上沒幹別的,只將大地之母後土娘娘的小孫女琉渡瞧進了心坎兒里。

神女琉渡坐於鳳御對面兒,雲團繚繞,蟠桃映容。她膚如凝脂,眉目清麗似春水,是個實打實的美人坯子。

彼時不輕狂枉少年,鳳御當著諸位神明的面,一個瀟洒起身。“啪”地一聲,他的掌風落於玉桌之上,震起一個個粉溜溜、圓滾滾的蟠桃。他指着對面的萬般淡然的神女琉渡,說是非將她娶回自家老巢不可!

天帝與鳳族自鴻蒙初開便相交甚好,也是了解這個鳳族殿下的脾氣,當下也不便說什麼。

琉渡倒是個沉得住氣的性子,鳳御此番放言,她倒也不管不顧。仿若置身事外般,飲她的佳釀,啃她的蟠桃,一臉的雲淡風輕。

後土娘娘與其子女早已羽化歸去,如今只余得兩個孫女。

大孫女琉沉,自七萬年前拜於西方燃燈古佛門下后,便不顧紛擾,一心向佛。另一個便是小孫女琉渡,為天帝照管,居於九重天之上。神女琉渡,比鳳御足足大了十二萬歲。

自此次蟠桃宴后,鳳御三天兩頭便往九重天上琉渡的府邸里趕。琉渡的府邸向來清冷慣了,倒也樂意有鳳御這小子伴她說話解悶。

鳳御活到十六萬兩千歲的時候,仍是個頑劣性子,卻獨獨對九重天上的神女琉渡百依百順。

有次琉渡的生辰,他將四海龍宮搜颳了個遍,琳琅寶物盡數入囊。仙侍們將數百個金玉箱子抬上了琉渡的府邸,那叫一個氣勢浩大!

天帝思量着,鳳御與琉渡既是情投意合,不如早日將這門親事定下。鳳御就此被琉渡收得服服帖帖,免得到處惹是生非。天帝吩咐月老扯了紅線,攜着琉渡,招來鳳帝凰后以及鳳御。一席定親宴,算是成就了一樁好姻緣。

鳳御將琉渡娶過門之前,恰巧遇上了下凡渡劫這檔子事兒。渡了劫,才能飛升成上神,這才與娘胎里便是神女的琉渡稱得上門當戶對不是。

聽到這裏,覃曜那酒罈子已然空了一半,她酒量一向不弱,這千年老釀自是奈何不了她。

她嘴裏啐着酒,含含糊糊說著她的一通猜想:“這鳳御下凡渡劫莫不是會遇上一個凡塵女子,看對了眼,娶妻生子,鶼鰈情深。將那神女琉渡拋至九霄雲外,而後又是一場凄苦纏綿,我說的,是不是?”

雲豈神色有些凝重:“鳳御並沒有遇到什麼凡塵女子,只是那位並非世人的姑娘本是不該出現的。要說起來,她的誕生,還是拜在下與鳳御所賜……她餘下的日子過得很是酸苦。”

聽到雲豈說,那位姑娘的誕生,是拜他與鳳御所賜時,覃曜差點沒一口酒噴出來。

“且慢。”覃曜抬袖抹去嘴角的酒漬,盪起一抹邪笑:“你說,你和鳳御?沒看出來啊,雲豈公子竟有斷袖之癖?但是男男生子,我還是頭一回聽說啊!”

雲豈嚴詞厲色:“覃姑娘又在說笑了!”繼而,他眸子幾轉,載着溫溫雅雅的笑意,不甘地回嘴:“哦,在下明白了。怪不得方才一提到谷中的那位小兄弟,姑娘便一臉恨不得吃了在下的模樣,原是在下說錯了話。聽聞姑娘與谷中的兮娘相交甚好,姑娘莫不是,有磨鏡之好?”

聞言,覃曜輕笑,繼而丟給雲豈一記白眼,說:“兮娘待我視如己出,敢問雲豈會與自己的娘親有甚私情么?更何況,她屋舍之中男寵甚多,會管我?哈哈!”

雲豈無語凝噎,他不擅長與人爭論,加之覃曜言之鑿鑿,也只得閉了嘴。又聽覃曜問道:“那鳳御下凡之後呢?”

許江賦,是鳳御這一世的名字。是個白面儒生,土生土長的落果村人。他娘爹去得早,家中只余他一人。許江賦寒窗苦讀多年,只落了個秀才,如今在落果村的私塾里當起了教書先生。

雲豈身為鳳御的摯友,聽聞他下凡渡劫去了,便抽了個空悄悄來探望他。

雲豈化了只花褐雲雀停在私塾的房梁之上,底下書聲琅琅。許江賦是個溫和慈愛的先生,深受孩童們的喜愛,簡直與鳳御的性子差了十萬八千里不止。

雲豈後來才得知,他這一去一返,不慎將隨身所帶的白澤筆落在了私塾里,恰巧被許江賦拾到。白澤筆是取雲豈身上的毛髮所制,用此筆繪圖有奇效。

一汪清怡的月輝穿過院子擠進窗縫,映到房中的書案之上。許江賦坐於案前,輕手輕腳地點起了一盞燈。

暗影搖曳,他手裏把着一支細緻秀雅的筆,是前兩日散學后在私塾里拾到的。

這支筆的毛髮輕柔墜軟,筆桿上刻着的一團密密麻麻,是他看不懂的文字。它的樣式清殊絕塵,不像是俗物。孩童們皆說不是他們落下的,那又是從何處而來?

毫無困意,不如作上一畫。這般想着,許江賦展開一張宣紙,丹青妙手,筆下生風。

不過多時,一名盈盈女子躍然紙上。筆落處,該深時深,該淺時淺,深深淺淺,恰到好處。益得畫中女子眉目清麗,脫塵之質,巧笑嫣然。

“吱呀!”

一股晚風吹開了紙窗。

許江賦將筆放於筆架上,起身踱步到窗前。時維仲春,院裏架上的紫藤蘿發得正艷,花影纏繞婉轉。欲抬手關窗,他的手剛觸到窗紙,一雙溫溫熱熱的玉手輕拍了拍他的肩頭,身後傳來女子的溫軟嗓音:“公子!”

許江賦頓時被嚇得驚慌失措,當即蜷縮於窗下,雙手捂着眼睛不敢看分毫。

話本子裏常有女鬼之說。於夜裏飄到世人房屋之中,吸人精魄,斷人性命。若是遇見了,千萬看不得,也不要與其說話。

他雖一向不信鬼神倫,但眼下情形着實蹊蹺得緊。莫不是自個兒竟這般倒霉,真撞上了那傳言中的女鬼?

只聽那女子輕嘆了口氣,吐語如珠:“公子,既賦了我生命,卻為何這般懼我?”

聽她語調輕柔溫軟,似乎並無惡意。許江賦這才稍作放鬆,放下捂眼的手,抬眸看她。那女子模樣生得甚好,嫩膚如玉,桃腮載笑,一股子輕靈之氣。

只是!為何,這般眼熟?

許江賦猛然起身,望向書案。那方才他作畫的宣紙,竟純白無瑕,空空如也!

女子帶着融融笑意:“公子既賜了我這條命,那以後,我便是公子的人。”

許江賦思緒百轉,卻也不再如適才般慌亂,定下神來細細思索。

莫非,是那支筆!那支筆下的秀麗女子竟這般活脫脫地走了出來!

“公子,人家好冷呢!”趁着許江賦出神間,女子嬌滴滴地湊上前來。春水雙眸,柔波流轉,如柔荑般的雙手輕飄飄地搭在他肩上,腰身緊緊貼着他的身子。

尤物當前,許江賦一時鬼迷心竅,也顧不得那麼多。順勢將她攔腰抱起,往床榻上行去。

芙蓉帳暖,軟玉溫香,魚水之迤邐。

雲雨巫山,耳鬢廝磨,膠漆之旖旎。

落果村寂靜的夜裏,時不時響起打更的梆子聲。

“姑娘可有名字?”

“都說了是公子給予我這條命,自是沒有名字的。”

想到院裏的紫藤蘿,深深淺淺的淡紫色,如瀑布垂下。藤蘿掛雲木,花蔓映春夜。

“映蘿,喚你映蘿可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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