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顏露(二)
酒泠殿內,瓊樓玉宇,仙霧曼舞。覃曜信步而行,雲豈在她身後隨心而逛。
覃曜推開一扇古樸典雅的雕花門,裏頭的書案之上擺放了筆墨紙硯,一扇硯屏,幾卷書冊。看樣子,這裏是輕酒的書房。
她看見俊美無雙的輕酒坐在書案前,手執書籍看得仔細。片刻,又放了書冊,展開一頁宣紙,一幅春雨梨花一揮而就。
那湛然的雨滴、飄舞的花瓣,栩栩如生。他提筆在畫的右上方落下一行的雋秀小字:
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占年華。
覃曜踱步過去,眼前的景象卻如浮光掠影般沒了蹤跡。她拾起書冊隨意翻了翻,無非是一些《上古史冊》、《釀酒舊術》、《葯經》之類的。
覃曜放了書,轉身是一扇雕有梅蘭竹菊的四頁桃木屏風。桃木屏風後頭擺着一把秀雅的古琴。
她看到銀髮碧衫的輕酒埋頭弄琴,他纖長的手指撫過絲絲琴弦,傳出的琴音清逸悠揚,時急時緩。
覃曜又看向窗外,那是人間不曾見過的奇花異草,爭相開放。
輕酒提來一桶清水,拾起桶中的瓢,小心翼翼地為它們澆灌,盼着它們茁壯生長。夢貘奔了過來,頎長的鼻子吸空了桶中的水。隨後旋身一周,將水露灑滿了整片花草……
“覃姑娘!”
雲豈的聲音震碎了她眼前的光景,窗外的一切開始變得影影綽綽,隨着身後的腳步聲愈發逼近,窗外的奇花異草也逐漸乾枯凋零。
“覃姑娘,不是說來偷酒么?你在這方作甚?酒窖在那邊啊!”雲豈立於覃曜身後,指着窗外的西北方向。
覃曜看着窗外,千年無人照料的花草,一派枯萎敗落之象。她回身,眸子沉靜如水,道:“哦,我走錯了,還請帶路。”
酒窖與書房相差甚大,這竟能走錯?雲豈輕嘆了口氣,踏出房間,覃曜尾隨其後。
覃曜側身時,瞧見房中一角的金絲楠木櫃中立着一個青銅觚。從前,她見過輕酒用青銅觚盛酒喝。
覃曜腳步不移,“砰”地一聲,略施小法將柜子撬開。一道銀光閃過,將那物件兒收入袖中。踏出房門的雲豈聽見這動靜,回身去看。恰巧看到她收那青銅觚的動作,不免疑惑道:“覃姑娘,你要這舊杯子做什麼?”
覃曜沒答話,雲豈覺着奇怪,又問:“姑娘是不是認得輕酒上神?”
覃曜說來偷酒,進了酒泠殿,不找酒窖,東望西望逛了個夠,在這書房也呆了好一陣子。她看着這裏一草一木的那種眼神,雲豈不大明白,就是覺着有種特別的感情。
“閑雲野鶴般的釀酒上神,我一介小妖,又怎會認得?只是同嗜好釀酒,有些崇敬與好奇罷了。”望着一臉狐疑的雲豈,覃曜如是說道。她怎會與這個,今日識得,也許明日便辭去的神獸客人說什麼實在話,提什麼掏心窩子的過往。
繞過清池殘塘,行過花石落階,總算見着了所謂的酒窖。東面是釀酒之處,西面是存酒之所。
覃曜彷彿能看到當年在不咸山時,輕酒釀酒時的一干動作。他洗黍,制麴櫱,發酵,澄清,樂在其中。倒是她,總是覺着過程繁瑣,嫌累得慌。她只是想安安靜靜地喝個小酒罷了。
存酒處規整的放着十來壇千年老釀,覃曜一抬手,將其收入袖中,只餘一壇仍留原處。將剩下的那壇吸入手中,覃曜席地而坐。拍開泥封,一股子清純的幽香撲面而來。
她對雲豈揮揮手:“雲豈,喝酒么?”
立於一旁的雲豈擺擺手,微微笑道:“不了,時候不早了,我們還是早些回去吧,別讓姑娘家裏那位等急了。”
提到家裏那位,覃曜瞟了雲豈一眼,不再理他,自顧喝着酒。
雲豈很不識相,接連說著:“那位小兄弟雖喚姑娘一聲阿姐,卻與姑娘並無血緣。在下看得出,他對姑娘的感情也絕非這般簡單。”
雲豈暗忖,畢方族的錦色獨留了這麼個閨女,她斷然是不會有什麼兄弟姐妹的。在笑妄谷的時候,從那位小兄弟的表現來看,是萬般不願讓覃曜隨他來這趟天宮的,莫非是怕他將覃曜拐了去?
“你一個漢子,少八卦!”覃曜說罷,不由分說將雲豈拉到身側坐下,話鋒一轉:“你還沒告訴我,你要幻顏露做什麼?”
“為一個人。”
“誰?”
“不是漢子,便可以八卦么?”雲豈瞪她。
“不說,不給!”覃曜開始耍無賴。當然,作為一谷之主的覃舊必然會信守承諾,只是故事下酒大抵是件有情調的事兒。
雲豈說:“映蘿,笑妄谷梨園的一個戲子。”
聽他說要幻顏露,為的是笑妄谷梨園中的一個戲子,覃曜來了勁兒。不過映蘿這個名字,覃曜是有幾分耳熟,但她卻並不認識。畢竟,笑妄谷妖物眾多,她一個有名無實不管事的谷主哪裏會誰都認得。兮娘倒是愛聽戲,她許是認得。
“那你要幻顏露做什麼?”
雲豈說,為的是映蘿的一份執念,興許也是他的執念。
那個喚作映蘿的姑娘不是凡人,也不是妖魔精怪,更不是大羅神仙。她大抵不屬於六界的任何一種,卻有着六界生靈一般熾熱強烈的情感。
雲豈嘴角噙着溫柔的弧度,他與覃曜講了一個故事,並不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覃曜吃着酒,聽得迷迷糊糊,也大致明白了這個故事是關於鳳族三殿下鳳御、後土娘娘的小孫女琉渡、鳳御的轉世許江賦筆下的映蘿以及眼前這個雲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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