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昔我沒有新工作很沮喪,不得已又來到學院,看着這窗明几淨掩於高大黑松樹後面的教授樓,一點興趣也沒有,還在責怪自己沒用,沒有找到別的實習單位,讓自己再有機會回來感受一種壓抑、絕望的氛圍。忽然覺得,人要不努力,可能就會永遠走不出這樣的環境。如果自己再不想辦法改變,可能以後漫長的人生都在這種看似不舒服細想都令人恐懼中生活了。
至於母親的理想,她顯然被另一種壓抑絕望的氛圍給嚇怕了,那就是貧窮、失業和饑寒交迫的危險,於是她趕鴨子上架也要自己呆在可以有工作有收入的環境中,卻不知道沒有貧窮、失業和飢餓的危急,也會有另一種危急出來,長此以往,自己沒準會患抑鬱症,對自己的人生和前途完全喪失了信心。
昔我在校園裏的樹下小碎步都邁不動了,心裏一百萬個不想進教學樓,就是用所有大牌化妝品賄賂她,也休想再讓她進入掛着頭骨、人體組織、開了屏幕就是講如何擺弄死人的各種相關教科片了,想想就有厭世的感覺。
所以,昔我就坐在校園裏最不受人關注的石階上,開始混天磨日,發獃,打盹睡,什麼也不想,就是趕緊把這一天打發過去,然後再懶洋洋稍有負罪感地回家看老媽的老臉去。
正在煉獄,這時一個胖胖的身影晃蕩了過來,看到昔我很開心,急忙上前來,“昔我,你在這裏啊。我以為你在田氏大廈找到實習工作了。”
他的嘴咧得很開,昔我立碼有種被嘲諷的感覺,什麼叫我以為啊,尼媽,你個死胖子能滾遠點嗎?看到你都覺得呼吸困難。
昔我也不理他,趕緊把腦袋埋在雙臂里,裝着心很傷的樣子,一般人看到這景象就會通情達理地識趣退了吧?
還真不是,小胖偏偏就再上前兩步,傻呼呼地想看看她怎麼了。
昔我立碼抬起眼,“討厭,走開。”
“我不走開,我給你擋陽光。”
昔我不高興:“我就想給陽光曬一曬,以防腦子進水!”
她這一生氣,後面有人叫她:“昔我,幫我買東西吧。”
昔我才算抓住了救命稻草,立碼和好友墨琳跑出去了。
小胖子還在後面貼心地喊:“昔我,要是不嫌棄,你可以到我家實習。我家可以容納除我之外的另一個。”
路上,墨琳看着昔我,“那個胖大海是不是也太喜歡你了啊?”
昔我否認:“別亂說。我有喜歡的人了。”
“是不是那個田恆大廈里的田子恆啊?”墨琳語氣一半羨慕一半嘲諷,“可我總覺得你們相差太遠了。而且,我們是好朋友,說句實話你別嫌棄,你還不夠傾國傾城。”
昔我不高興:“暗戀不行嗎?我就想去那裏實習一下,花痴一下而已。”
“嗯,你願不願去小胖家的殯儀館實習啊?”墨琳循循善誘。
昔我不置可否,沒想好。
“你要不想去,我能不能試試?我是說你不想去的情況下。”墨琳一臉求助的表情。
這時一聲“哈哈”清脆的笑聲傳來,一個花枝招展的女子邁着一雙光潔的長腿笑盈盈出現在她們身後,嚇了昔我和墨琳一跳。那超短裙真是好超短哦,風一吹直接露底褲。關鍵是那腿露出來也好看。
“梅子嫣,你怎麼來了?”
豐乳肥臀的梅子嫣在兩位昔日同學面前前挺挺后撅撅,胸和臀都是大殺器,展示了前面又展示後面,讓有點飛機場的昔我有點自卑,讓扁屁股的墨琳徹底自卑了。
“我回來是上班的。”梅子嫣幾乎用屁股指了空中田恆大廈的方向,“我在田恆集團面試過了,馬上要上班了。今天特意出來逛逛,這麼巧,多年不見,大家又見面了。”
“啊,你已經在田恆集團面試過了?”昔我心裏一驚。
“怎麼,你也想去?”梅子嫣幾乎忍不住譏諷的神色。
在昔我幾乎本能否認時,好友及時補上:“是啊,昔我特別想進這家公司。都投過簡歷了。”
哦,豬一樣的隊友,好神奇的補刀啊。
面對昔日經常靠臉上位、臉不行靠身材、靠不了臉和身材還能靠富爹的強大同齡人,昔我一直躲着縮着,人家這叫天時地利人和,自己在哪個層面都不可能與之競爭,所以甘願給她當觀眾,目光也是仰視的。沒辦法,這叫形勢比人強。今天你說你去了田恆集團,我就只能低調地表示:如果我也能去算燒了高香。但萬不可死乞白咧地明志要去啊,能被這梧桐樹上的鳳凰活活笑話死的。
果然,聽到墨琳的補刀,子嫣笑得很開闊:“真的,昔你,連你都想去田恆集團濫竽充數?嘖嘖,那你當初念殯葬專業不是白念了嗎?”
昔我小聲:“想想也不行嗎?”
墨琳趕緊補救:“是啊,昔我只是偶爾想想,估計去不成。”
哎,昔我想死的心都有啊,墨琳,你真的是豬嗎?在她這個自以為是的白富美面前你一個勁地說我幹嘛呀,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嗎?
“她這樣的肯定去不成啊,學歷又不高,專業又奇爛無比,去了能幹嘛?掃地倒垃圾啊?”
說的昔我羞愧無比。
顯擺夠了,梅子嫣又前倨後恭,不是展示身材,而是展示身上的名牌和扎眼的紅高跟皮鞋了,然後擺擺蘭花指,無限風情地告別:“老同學,好好努力吧,殯儀館裏也需要人才啊,比如焚燒屍體,比如把燒成渣渣的骨頭再挑撿出來,都需要大家的努力啊。好好乾,行行出狀元呢。”然後在老同學的艷慕又氣憤的眼光下,裊裊婷婷走了。都走好遠了,又想起來,停下,回過頭笑:“真投簡歷了,也許我能看到你的簡歷呢。你想讓我幫你嗎?”然後咯咯笑着走遠了。
昔我心裏一片灰暗,這個人能幫自己?不作踐死自己將來都得謝她不廢自己之恩。
好半天,墨琳才說:“昔我,對不起啊,我不知道她竟變成這樣了。”
“她一直是這樣啊。”昔我嘆氣。
“她說她能幫你。”
“幫我?她是踩我。踩扁我,再把我扔進地下室,這是她的樂趣。”
“為什麼?你怎麼得罪她了?”
“有些人,天生就是冤家,需要把別人踩在腳底下才能彰顯自己。”
“哦,哦。但,如果,萬一你也真去了田恆集團實習,能讓我去小胖家實習嗎?”
“你認為我這樣的真能進田恆嗎?”昔我幾乎都被子嫣搶白得沒自信了。
“我認為你能。事在人為啊,反正你又不喜歡在殯儀館工作,不努力怎麼知道。梅子嫣,你根本不用理她!再說,那田總不是過去總給你發獎金的嗎?你們應該是熟人了。昔我,努力!我相信你!”
還真是,要努力,機會要牢牢把握在自己手裏。至於小胖家的殯儀館,那是個雞肋般的實習機會,如果去吧,肯定不甘,不去吧,萬一找真不到合適的單位怎麼辦?小胖家的家庭作坊式的殯儀館掩藏一片石竹花簇後面,是離自己家最近的地方了。
“我只能這樣說,如果我進了田恆,我就向小胖推薦你。”
“所以,昔我,你一定要進田恆,我知道以你的能力,肯定行!”
傍晚,昔我又跑到那大廈前面的三角公園裏等着。這小公園裏有人造的假山和起起伏伏的高地,裏面栽滿了高大樹木和花草,為遊人準備的長木椅到處都有。昔我經常就撿那個離大廈最近、視野最開闊的木椅上坐下來,目不轉睛地盯着大廈的出口,等着BOSS下班。
萬一他要看到自己,肯定會開心地微笑一下,露出雪白的牙齒。只要這樣的見面機會足夠,雙方要熟了,到時她就可以勇敢地站出來,跑到他面前,說:“田總,我想在你公司里上班,您能答應么?”
如果他不答應,自己再加一句:“我仰慕您很久了。”
如果甜甜地說下去,他一定會不忍心拒絕自己吧。所以,現在一定要給自己積累熟識度,以便將來好辦事。
正當她望眼欲穿時,這時一個穿一身黑衣、身材瘦削的高個男子輕輕似路過,走了過來。昔我一扭臉就看到了,看到了他沉靜的眸子和有點深不可測的眼神。
“十一,你幹嘛去呀?”
這個人叫十一,當她經常從學院裏逃學出來,坐在木椅上等待田大BOSS出現時,總與這個人不期而遇。所以她知道了他叫十一,一個多麼隨意又有點奇怪的名字,就像某人叫老三老二那樣。
“沒事,出來走走。”十一有一種沉靜的聲音。
昔我往左邊讓了讓,讓出木椅的右邊。十一就順勢坐了下來。中間空檔有點大,可見他的正派和自己的不感興趣,毫無企圖心。
於是,昔我使勁往大廈那個方向看,十一也往那個方向看,只是目光向上。
在昔我看來,這位叫十一的年輕男子是個奇怪的人,與田boss笑口常開的親切相比起來,他從不苟言話,也很沉默,連走路都很輕。
於是他們一起坐在椅子上,像老朋友又像陌生人一樣看着馬路對面的那幢高得入雲的大廈。
記得他們最開始遇見時,也是在這裏,他也向遠方的天空眺望。
昔我納悶:“你在看什麼呀?你經常往那個方向瞅。”
“我在看那群鴿子。”
昔我定睛一瞧,真的,有一群淺灰色鴿子隱隱在圍着田恆大廈飛翔。咦,以前自己怎麼沒注意到有一群鴿子呢?
“你養的鴿子?”
十一點點頭。
“你是專業養鴿子的?”
“不是。”
“你是做什麼的?我怎麼常覺得你常有時間出來閑逛啊?”
對方惜字如金:“我也很忙。”
“你是做什麼的?”
“你呢?”
“我是馬上快畢業的學生。”
現在,自己則算畢業了,正要出來找實習。真不知道關鍵的下一步踏在哪裏。
十一很平靜的眼神:“我沒有全職職業,做有興趣的東西,什麼都會嘗試着做一些。”
昔我沒話說了,這不是典型的像自己嗎?對專業深惡痛絕,對學校和老師也很厭煩,只想干其他的。
“你在看什麼?”十一轉過頭對她說。
這時只見田恆大廈大堂門前,那輛拉風的紅色法拉利徐徐開到門口,這預示着同樣年輕同樣拉風的田boss要出來了。來不及回答十一的話,昔我就站起來,風一樣跑出小公園,徑直跑到大馬路牙子上,隔着一條寬闊四排車水馬龍的大街,就向遠得看不見牙的田BOSS花枝招展地微笑,是那種一笑傾人國的笑法——這種笑法,哎,就是笑到先感動自己、自己先覺得性感迷人就行了,連後面有這樣的青年男子觀看也所不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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