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風波
候在大門兩側的下人裝束統一,垂首肅立。其實從三天前開始,這王府內浩瀚的掃灑工程便緊急啟動。凡是主子爺會經過的地方,都擦洗的纖塵不染,像是門口的照壁、腳下的青石板路、花廊的雕欄畫棟……幾乎都能印出來人影兒。
下人得了主子們的吩咐,還連夜在城裏收了品相最稀罕的牡丹,沿着前頭的道路一直擺進了後院,端的是雍容華貴、國色天香,沒得叫人晃花了眼。連老夫人也淡淡的點了點頭,露出了一點笑容。
只可惜,這一切在翔王趙煜好的眼中,根本就起不了半點波瀾。
他目不斜視,瞧着就向書房那邊拐了過去。連腳步都沒慢一下。
隨伺太監汪路明在心中暗自一嘆,可惜了那一番春光瀲灧了。還沒惋惜完,卻見主子爺腳步一頓,趕緊躬身上前:“爺?”
趙煜好的視線轉向了南邊。
汪路明心頭暗喜,莫非,主子爺這是要去瞧瞧哪位夫人嗎?
也不怪汪公公如此雞婆。本來後院的事情,怎麼也輪不到他一個無根的人來操心。可主子爺年近二十卻沒有一子半女,不僅在兄弟間落了下乘,聖人也多有責備。
就連風頭正盛的七皇子,也早就娶了正妃,膝下也有了一兒一女呢。聽說宮中的惠妃還不滿意,不停朝七皇子府里塞人呢!
自從太子被圈禁之後,朝中大臣誰不在暗中觀察,選擇新的扶植勢力。便是皇帝,如果真有了廢儲之心,也會在眾多兒子之中挑選一個各方面最適合的。這其中,子嗣昌盛,可是不可忽略的關鍵之一啊。
想到這裏,汪公公小心翼翼道,“爺可是想去後院哪位夫人處?”
趙煜好冷淡道:“不必了。晚點去瞧瞧老夫人。”
顧老夫人這幾天吹了風,頭便有些發沉了。趙煜好得了信,下令不許老夫人到前院來迎,還有旁的院子的人,也都一併免了。對此,孟側妃等人-大感失望,她們還眼巴巴的挑好了華麗的衣着首飾,比劃了這樣,搭配了那樣,裝束換了好幾套,就等着入那人眼呢,沒想到這些東西還沒派上用場,就中途折了夭。
老夫人吃了幾帖葯,出了幾身汗,自認為已經大好,還惦記着要往前院子裏去呢。可惜翔王下的命令,借一萬個膽子給下人們,那也不敢違抗。所以璽月和璽畫勸了幾次三番,這才打消了老夫人的念頭。她們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見了慶幸。
主子爺雖然賞罰分明,可性子……並不是一個溫和的。常年殺伐決斷,他比其他人更多了一點冷酷,也只有在瞧見老夫人的時候,眼中才流露出一點溫情。
對此,霍定姚在心裏更是十二萬分的贊同,還在老夫人的葯膳中放了安神的材料。畢竟她可是見識過這位冷酷殿下的手腕。上輩子,翔王可是踏着他兄弟的血坐上了皇位,對於忤逆自己的人和事,那男人可是很有興趣施展一番他的血腥鎮壓。
汪路明派人傳了話,這碧玉居就迅速行動了起來。
璽月指揮着眾人,先將屏風移到床邊,將夏風可能會吹來的朝向擋住,然後將屋子裏窗戶推開,好散散味兒。
老夫人頭暈,聞不得檀香,霍定姚便從大廚房取了好些新摘出來的瓜果過來,盛在祥雲紋青花瓷盤裏,特別是在那床頭,特意尋了圓滾滾的霜柚,微微切了小口,淌出一點晶瑩剔透的嫩汁兒,卻是用來做了天然熏香的功能。
老夫人戴着抹額,身上披着素錦緞子靠在床頭。瞧着這屋子裏視線明亮,鼻息間也沒那繚繞了幾日來苦澀的藥味兒,那心情說不好都沒人信。
“你們早給我聞聞這新鮮的果啊花的,我不早就能下地了。偏生是你們主子爺回來,才用這招來來唬弄。”
璽畫卻不依了,扭着身子咯咯笑,“老夫人這話可真偏心着呢,被王爺聽得,那還了得?可見老夫人是有了璽姚妹妹,便不再心疼奴婢了。”
“就你是個厲害嘴,可不得讓旁人說道了。”老夫人含笑。想了想,又吩咐道,“你們主子爺風餐露宿的,也沒能吃好睡好。你那個清熱安神的茶片,我吃着倒是挺好,待會兒人過來,你便沏上一杯。”
這話卻是對着霍定姚去的。
霍定姚咯噔了一下,勉強穩住了心神,應了一聲退出屋子。
屋子外和門帘處還有其他丫頭,聽了這話,神情都變了變,其中一個以往跟雕欄走得近的,飛快給另外一個使了眼神,後者心神領會,也朝着小廚房溜了過去。
清熱安神的茶片也分好幾種,老夫人體內是燥氣重,用的是花茶。至於那位爺,霍定姚在心裏偷偷撇嘴,硬邦邦的冷得跟個冰塊一般,可沒見得半分火氣重的,便選了竹葉青和羅漢果。
這一路奔波三千里,平常人都口舌容易發澀。竹葉青幽香,羅漢果甘甜,都有除塵清喉的功效,這個對翔王倒是最適合不過。
她小心地取了後山上挑回來的泉水,倒進銀水壺裏點了火,再取了配好的茶片放在一旁的宜興紫砂大肚壺裏,而後守着爐子,等着水沸。
門口吱呀一聲,霍定姚抬頭,見雕欄領着兩個小丫頭仰着下巴跨了進來。自從上回雕欄被管事媽媽奚落了一番,回頭越發和霍定姚的關係更加緊張了起來,此刻正一臉不善地瞪着人呢。
三個人彷彿門神一樣,堵住了她的去路。
霍定姚問了好,對方仍舊一動不動。她咬咬牙,舉了茶盤打算繞道而出。有的人天生就認為別人應該低自己一等,就應該乖乖接收被整治讓她爽快了去。如果在她的算計下你要是沒着道,她還會上門來質問你呢!
雕欄一張臉頓時拉得老長。她一使眼神,其中一個故意拉高了聲音譏諷道:“姐姐您瞧,這小蹄子見着你就走,倒是連規矩都不放在眼裏了,可見是攀上了高枝兒!”
另一個見霍定姚戴着一隻碧玉鐲子,眼神頓時流露強烈的嫉妒,立馬接嘴,“璽月那裏又算得了什麼呢?!你瞧瞧別人手裏的東西,以往這小廚房的活兒都是雕欄姐姐安排,如今被某些不要臉的人拘在手裏,只怕要去攀更高的枝頭兒,學那個喜鵲蹬梅呢!”
這詞兒用得,霍定姚微微一哂。她卻是聽明白了,只怕是這雕欄聽聞了翔王會到碧玉居,上趕着想在人前露個臉吧。
她們想往前頭湊,她還思忖着找借口往後面縮呢!要是老夫人見着翔王喝了茶,露出個什麼滿意的神情,想起她原本還屬於錦瀾軒的這茬兒,那可就糟了。
這樣一想,霍定姚微微一笑,氣定神閑地把茶盤往桌上一擱:“諸位姐姐教訓得是,不如就請諸位姐姐代勞,將老夫人吩咐的東西送過去吧。”
她擺出這副姿態,倒讓面前這幾個人愣住了。雕欄狐疑地將霍定姚打量了一番。
她突然冷笑道:“沒看出來,你人小,心思倒是挺歹毒的。可惜別以為你那點小花花腸子能瞞得過我,老夫人可是說了清清楚楚,只是讓你過來‘沏茶’,至於誰奉進去,老夫人沒發話,那自然就按照以往的規矩來了!”
說罷,奪過東西扭身就走。身後兩個小丫頭唾了她一口,也跟了上去。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霍定姚無語了,不給吧,說你心懷鬼胎,給了吧,又是你設計陷害,這雕欄倒是生的是怎樣的腦迴路?真是叫人-大開眼界!
不過想想也是,你怎麼能指望一個總是坑別人的人,能用正常人的思維去思考呢?大抵旁人每一個字每一個動作,在她眼裏,都是充滿了心機和不詭,需得細細小心着,提防着!
璽月聽得外間來報小廚房送高茶過來,使了個眼色讓璽畫先出去打理。主子爺剛到,正在內屋和老夫人說話呢。母侄倆人說的都是體己的,揮退了周遭伺候的一干下人。便是璽月,也只是遠遠站在屏風處,側着耳朵防止主子們喚人。
璽畫挑起了珠簾轉了出門,一見花廳外面是雕欄,身後跟着個小丫頭端着茶,眉頭就皺了皺。再看她明顯塗了粉又擦了口脂,綠衫的領口又比往常里鬆了一些,露出了裏面一抹嫣紅,那臉色便沉了下來。
她瞥了一眼那小丫頭手裏的東西,劈頭就罵道:“你不知道主子爺喝茶從不用青瓷嗎?!沒見識的東西,只曉得花花綠綠的好看,不曉得這等身份的玩意兒又怎麼擺得上枱面?還不趕緊重新去庫房裏取一套紫砂的來!”
這等指桑罵槐的,饒是雕欄是個臉皮厚的,也漲紅了一張臉。更何況,主子爺過來,里裡外外那麼多雙眼睛都盯着呢,遠遠的還有嘴碎的婆子偷笑,簡直又羞又憤。可璽畫身份比她高,她不能找璽畫的晦氣,便回身狠狠擰了一把那小丫頭的耳朵,拉着她往衝到了西邊庫房那邊去了。
璽畫挑挑眉,嗤笑一聲,露出一個不屑的神情。想了想,立刻尋過身邊一個小丫頭,低聲耳語了一般。
霍定姚正守在小廚房裏呢。前頭沒她什麼事兒,便優哉游哉發獃。沒想到後頭這個小丫頭一來,她就徹底傻了眼。
“什麼?你,你說前頭人手不夠,老夫人吩咐讓我把茶送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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