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掙臉
打發了那些人,老夫人精神更不周濟,歇了好一會兒,才緩了過來。
璽畫手裏本捏着佛經,看都不看,便丟在一旁。上前來替老夫人捏肩,一邊心疼道,“您何必真要理會孟側妃呢?明知道她們都不是真心來看您,您瞧瞧,得了消息竟然翻身就走。”
璽月抿嘴,“不提又如何?依花承徽的性子,還不得天天上門來鬧。莫非你瞧着那些臉蛋身姿艷麗着,一眼竟是沒看夠。”
這話說得,璽畫立刻皺起一張圓臉,還騰了一隻手出來去掐她,兩人笑作一團。
老夫人禁不得也樂了,笑罵道:“你這當姐姐的一貫穩重,竟然也埋汰起妹妹來。”
回頭見霍定姚還安安靜靜立在一旁,便有心多問了一句:“方才這事兒,你說說你是個什麼看法?”
老夫人這樣一問,璽月和璽畫都止了嬉鬧,齊齊朝她看了過來。璽月畢竟與霍定姚熟悉幾分,眼裏還閃過了一絲憂慮。
霍定姚也是一驚,她原本想着來上這一出,老夫人肯定也是乏了,大抵也沒興緻再同自己說項。哪知道,竟然還問起了她的意見?
她一個當丫鬟的,第一天來,能有什麼意見?再說了,做主子的,會真心看重下面人的意見?
——大抵不過是試探罷了。
想罷,便眨眨眼,故作天真道:“老夫人您也好,翔王殿下也好,都是這府里的主子,只有主子吩咐下人的,哪裏有當下人討問主子的去處呢?”
其實在她心中,這孟側妃等人今天着實失算了。如果翔王真的要回府,老夫人會不告知全府上下嗎?這換新的,掃灑的,迎接的……總不可能臨到頭了才來做吧!可偏偏她們卻等不急這一時半刻,眼巴巴上門來“逼問”,那股猴急勁兒,不僅落了下乘,還生生讓旁人瞧了一通笑話。
老夫人點頭,這話說到她心坎上了,人和人就不一樣,也不怨她心眼長偏。便冷哼道:“可見出身高並不代表明事理,分不清尊卑,舉止行事還沒有一個小丫頭有見識!”
就那等心性,能上得了什麼檯面?
出了老夫人的屋子,璽月才略鬆口氣:“方才我還真擔心你說錯話。以往老夫人也沒這等精神,這樣看來,老夫人對你確實是有幾分上心了。”話雖這樣說,語氣卻不見得有嫉妒,畢竟是她帶過來的人,討了老夫人歡喜,自己也算有功了。
霍定姚也在心中暗暗呼出一口氣。今天發生的事情有點出乎她的想像,雖然她預料到了王府裏面關係錯綜複雜,但是沒想到才第一天,便防不勝防。看來她真得謹慎又謹慎,別不小心說錯話就得罪了人。
回頭見璽月真心替她高興,又重新拜謝了一番。畢竟若不是她,自個兒今天的結果是什麼樣還真不好說呢。
璽月微微一笑,拉起她的手,“別再提這些有的沒的,既然我領了你進來,自然就要替你多擔待一分。老夫人發了話,你從今個兒就住在咱們這邊。”
她猶疑了一下,霍定姚尚未確認幾等,當初在錦瀾院那邊,卻又不是作三等,更不是粗使的。
只想了想,就拿了主意,“不如就與我在一處,我那裏卻是還有空位的。”
霍定姚嚇了一跳,她再是新人,也知道像璽月這樣得臉的,肯定是單獨一間。何況管事媽媽也略略提過,這府裏面,二等丫鬟的才兩人一處呢。——她若點頭,豈不是讓璽月的位置尷尬了起來?
說話時,這邊院門口飛快探出個緋衣人影,一見是璽月,又飛快縮了回去。竟然連招呼都不打。
霍定姚微微吃驚,在她看來,璽月在碧玉居幾乎就是受寵的第一人了,居然還有人敢甩她的臉?這一分神,卻被前者一把扯進了屋子。
抬頭一看,璽月神情沒變,就像沒瞧見一般,淡淡道,“總有些人瞧不清楚身份,擰不清楚想法,以為家裏人得了主子爺的重用,自個兒似乎也就水漲船高了。”口氣又嚴肅了起來,“我不想你同那些人住在一起,也是怕你被帶歪了去。”
這竟是真心實意為她盤算了,霍定姚心下感激,“姐姐也不必與那些人置氣,有姐姐盯着,總歸是亂不了的。”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霍定姚才有空細細打量這屋子。這屋子寬敞明亮,裡外各一間。外間靠窗下面一張方桌,散亂着一些絡子和綉線。東南面牆上掛了一幅字畫,畫下是一張茶几,上面擺放了一套茶具,左右兩張高背交椅;內屋兩張添漆床,其中一張掛着淡藍的紗帳,鋪着晒乾凈的褥子,還有疊得整整齊齊的綉被。床中間一張梳妝枱,放了一些絹花首飾,靠牆邊兒上還有兩個半人高的衣箱子。
有小丫頭將領來的物品送了過來,霍定姚擺放好,動手打掃了一番。因着時辰尚早,璽月便帶着她出了屋子,在這碧玉居的各處轉轉,也得認好門路。
就這樣,她算是正式落了腳。因本就算是廚房這一塊兒的人,她依舊在小廚房上工,只不過地點有錦瀾院變成了碧玉居而已。
顧老夫人跟霍老祖宗年歲相當,這個年紀的人,其實說好伺候也好伺候,要求並不多。可說不好伺候,也不好伺候,因為身體毛病多。霍定姚仔細觀察過,這老夫人是北方人,大魚大肉使慣了,可上了年紀的人,除了一日三餐,其他時候哪裏又還能猛地用煎炸熏的小點呢?
過猶不及,這不是補,而是積食了。
她便給璽月提了建議,於是下午的煎卷換成了糕點,差不多一個雙拼碟兒,或是玫瑰糕、糖蒸酥酪,或是綠豆粉和棗泥山藥,大拇指般大小,朵朵鮮妍,瞧着就有食慾。
做成這樣,她是用了一點小心思的,入口的數量多了,似乎就飽得更快,實則加起來卻比老夫人以往的少。
日常飲的茶也換了口味,雁門這裏許是風俗不同,竟是把茶餅碾成粉末,放適量的鹽、姜、蔥等,在提梁銀鍋中煮。那煮出來的茶,霍定姚起初還捏着鼻子嘗了一口,後來簡直是吐着舌頭難以忍受,便動手收了干桃花、冬瓜仁和白楊樹皮,用滾凈的泉水沏了;或是換成菊花與枸杞,再配一點蜂蜜等等,幾種花茶交替着使。
老夫人一開始還不大習慣,年紀大了口味會偏重。不過漸漸的倒也適應了起來。點心軟軟爛爛不費嚼勁,茶水甘甜清香,喝下去神清氣爽。
璽畫有一次還笑嘻嘻拉住了她偷偷耳語了幾句,卻是說老夫人去更衣也沒那麼費勁兒,身體舒暢了許多,晚上入睡也沉了,有時候能一覺到大天亮呢。
霍定姚莞爾,那是當然了,天天晚上吃那麼多,年紀輕得自個兒都受不住,何況是一個快六十的老人呢。
老夫人心情愉悅,回頭自然又將她喚了幾次去,打賞了些珍珠耳墜銀鐲子不提,有一次高興,還賞了一套瑪瑙玉飾,含了玉簪、玉手鐲還有玉戒指,品相幾乎快趕上了當初璽月戴的那一套了。
她這裏得了賞賜,偏院子裏頓時有了些風言風語。為首的是一個叫雕欄的二等丫鬟,幾次三番尋了些刺兒來。
她本來管着碧玉居的小廚房,可被一個新來的佔了上風——自認為被打臉了呢!
她見霍定姚八風不動的,幾次刺她竟然都讓她避了過去。便使了心眼拐着彎兒,讓嘴碎的婆子故意到管事媽媽處尋了她住處的錯,說她一個無品無級的,竟然住得不比二等的差,可見是個不懂規矩的。
管事媽媽卻早得了璽畫的暗示,知道這“璽姚”最近得臉,便有意在安排丫鬟們晉陞時,才把這茬提了出來。這媽媽算盤也打得好,萬一老夫人真提了人,她可不是賣了個好出去?
顧老夫人聽了,倒是擺擺手:“那丫頭雖然很合我心意,不過才來大半個月,資歷尚欠,這次便不要排她了。這月例……就按着三等的發吧。”
至於住處,顧老夫人更是輕描淡寫,“璽月都不介意,你們旁的人卻瞎操心,還真是皇帝不急賤狗腿子急了?!”
璽畫學這一出的時候,把那管事媽媽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神態仿了個十足,直把眾人惹得咯咯笑。
再說這媽媽,回頭可不就把雕欄給記恨上了,想想也是,雖然老夫人奚落的不算是她,可她不卻背了這個罵名?反而給了雕欄幾次不大不小的茬。
後來霍定姚才知道,這雕欄就是她才進來第一天那個鬼鬼祟祟的緋衣丫鬟,仗着親大哥是主子爺身邊的長隨,嫂子又是針線房的管事媳婦,自己又生得漂亮,很是不把璽月等人放在眼裏。
這種人霍定姚大抵也知道,估計是一直想取而代之,偏偏心高氣傲,以為用後台壓住了人,卻不知道她這歪風邪氣的做派,到底長久不了。她把別人當槍杆子使,別人何嘗又會甘心被利用呢?
只是到底她是新來的,能避讓的就避了過去。
不過她自己也不是沒有小盤算,等第一次月例發了下來,霍定姚請院子裏其他丫頭吃了瓜子,又時不時的相互贈一個綉帕香囊,別人幫忙,也懂得打點感謝。這你來我往的,倒是漸漸讓本來受了挑唆的人重新認識了她,有幾個小丫頭,還對她愈發親近了起來。
霍定姚自己也覺得,這日子慢慢也順了。老夫人對她越來越寵愛,逛園子歇涼,也會讓她跟在身邊伺候。與此同時,周圍的人也對她開始客客氣氣的,大部分人相處得十分愉快……要是這樣一直下去,這王府的生活其實並不難熬。
可惜一個月的時間眨眼即逝,在入夏第一個日子的清晨,王府久閉的硃紅色大門終於慢慢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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