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26 出擊
顧老夫人斜靠在金銀雙絲的纏枝紋大軟枕上,如今已經是盛夏。她頭上戴着抹額,穿了兩層厚厚的衫子,身上還罩着薄薄的被褥。
旁邊有一個小丫頭端着葯碗,霍定姚接了過來,輕輕吹溫涼了一些,才往老夫人嘴裏送。
老夫人睜開眼,露出一個慈祥的笑:“你這丫頭回來了。”
霍定姚心裏一酸。老夫人臉色蠟黃,彷彿所有的精氣神都跟着抽走了。她伺候老夫人喝完葯,才慎重地跪下,認認真真磕了一個頭。她這舉動來得突然,以往顧老夫人也不愛身邊的丫頭弄這些動不動就彎膝蓋行大禮的。
老夫人確實嚇了一跳,驚訝道:“姚丫頭這是怎麼了?”抬眼去瞅一旁的璽月和璽畫,後者趕緊去拉人。
誰知霍定姚根本不動,抬起頭一字一句道,“奴婢求老夫人,准了奴婢進錦瀾軒!”
屋子裏的人俱是一愣,好半晌老夫人才舒一口氣,慈愛地摸了摸霍定姚的包包頭,“你這丫頭說的什麼胡話?”
霍定姚搖搖頭,把她們曾經在流放路上的經歷說了一遍,道,“雖然那大夫最後怕惹麻煩上身,硬是咬牙說那不是疫病,可奴婢如今想來,奴婢八哥哥當初和主子爺的癥狀十分相像。後來那大夫開了葯,都是奴婢一手一腳煎熬,一勺一勺餵了下去!”
老夫人慢慢回過味來,顫抖着聲音問,“你那個兄長,後來……”連璽月和璽畫都屏住了呼吸!
霍定姚笑了,“後來痊癒了!如今我們一家在鎮上,我那八哥哥天天上山打獵呢!”
老夫人念了一聲佛,眼裏都泛起了銀光。
霍定姚上前握住了老夫人的手,堅定道,
“老夫人,翔王殿下身體一向康健,奴婢相信,他一定會沒事!”
碧玉居的消息立刻傳遍了整個翔王府。
大多數人對霍定姚豎然起敬,看着她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幾分敬佩。雖然放在她們自己身上,打死也不會去幹這種事情,可並不妨礙她們對有人這樣做了之後,心裏還是會自嘆弗如一番。
自然也有會酸上那麼兩三句的,可被旁邊的人譏諷幾句之後,也訕訕閉了嘴。
孟側妃聽到消息,幾乎氣得一個仰倒。不過霍榮菡早就得了霍語桐使給她的說辭,不外乎是什麼碧玉居一向都在各處安插了眼線,所以孟側妃剛起了這個念頭,就被碧玉居的知道了去。
霍榮菡含淚哭訴道,“奴婢那個十妹妹一向都是個心眼多的,側妃難道忘了,上次那方子的事情惹了主子爺大怒,說不定就是她在裏面作怪!這次的事情,指不定就是她探聽了側妃您的打算,所以才先下了狠手!”
楊媽媽冷哼一聲,“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霍榮菡慌忙搖頭,把她這個十妹妹在家裏怎麼一副乖巧討好的模樣,卻瞞着人別有心計地混進了小廚房,又在進府前私下打聽了府中的境況,傍上了老夫人這根粗壯的大腿。最後討好老夫人繼而達到討好翔王的目的全部抖落了出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任何一個人聽了都由不得不信。
“所以,這次一定也是她提前知道了側妃您的打算,乾脆鋌而走險!”
孟側妃緩了神情,眼神暗了暗,看來確實是被那個小蹄子鑽了空子。
事到如今,她再塞人進去,也落了下乘。
——誰說疫病就不能再染人,只能期盼那個叫璽姚的丫頭運氣沒那麼好,最好能沒在了裏面!
惜月居發生的事情自然躲不過李承徽的眼,早就有人來透了風聲。李承徽倒是把霍語桐喚來,卻是重重提起,輕輕放下。
初櫻瞧不明白,小心翼翼道:“承徽可是要罰初桐?”在她看來,霍語桐與瑤琴居的丫頭私下往來,還替對方百般謀划,怎麼瞧都是個背主的。即便她們是姐妹,那也不能亂了惜月居的規矩!
李承徽輕蔑一笑,罰?罰什麼?她倒是還要賞呢!
“這事情就當沒有發生過。回頭你從庫里撿一件首飾去,尋個旁的理由賜下去,她自然明白是什麼意思。”
——雖然她這個主意,讓那個叫璽姚的得了便宜,可那又如何呢?只要先壞了瑤琴居的計劃便是了。
她只有在某一點上和孟氏想法一致:要是那丫頭折在了錦瀾軒,倒是省了好大一塊晦氣。
霍定姚進錦瀾軒的日子定在了兩天後,老夫人聽了她的話,彷彿吃了一顆定心丸一般,精神頭竟然漸漸好了起來,再用了幾帖葯,都能由人攙扶着在院子裏行走一圈了。
她也知道這丫頭是個忠心的,這一進去,一時半會也不能出來,就是怕她自個兒沒事,卻把病氣過給了旁人。因此特意給了個恩典,准許她下午回家,第二天中午再回府,也好跟家裏人好好團聚。老夫人還有一層意思,這消息肯定也會讓霍家人知道,由霍定姚回去安撫一番,也好讓他們能放個心。
霍定姚這次回霍家大院,自然跟之前那一次有天壤之別了。
璽月特意吩咐,派了一輛寬大的馬車,還跟了四個粗使婆子和一個小丫頭。小丫頭就是半夏,正指揮了小廝們把一箱一箱東西往車上放呢。
那些都是老夫人賞下來的,僅是各色的緞子就有好多匹,蜜合色折枝花卉的,寶石青織銀絲牡丹團花的,雨過天青玫瑰紋亮緞……有的雖然是庫房裏往年的存貨,可王府里的東西怎麼都比外頭置辦的好,甚至成色和花樣都不會過時。
有兩匹胭脂色綃綉海棠春睡的,是今年的新品。老夫人是特意指了給霍定姚的。說姑娘家大了,也該備點鮮妍的顏色。
旁的便是一些飾品不提了,貓眼石的手戒、耳墜子給了好幾隻,這些其實都不算打眼的東西。不過老夫人聽說霍家大院裏也有一位老太太,倒是特意賞了一套翡翠珠子纏絲赤金的首飾,端的是有簪子,有項鏈,還有一隻玉手鐲。
她深知,自個兒丫頭是個孝順的,給她作臉最好的方法,不就是讓她風風光光回家嗎?!
霍定姚帶了這麼多手信,霍家大院裏自然是一片其樂融融。
四奶奶媯氏上次得了意,平日裏多多少少就有點瞧不起大房的意思,話里話外都帶着“我們菡丫頭可在側妃面前吃了苦了”或是“桐丫頭也是個勞累命,誰叫她跟她姐姐一樣受寵”。
哪知道她還沒春風滿臉多久,這大房的人就又得了獨特的恩典回來,這一次還拉了好幾箱子的東西,生生被打得臉痛!
媯氏氣惱地瞪着大門的馬車,瞧着那幾個粗壯的婆子把黑沉沉的木箱往院子裏頭搬,這一口氣就順不下來。
三奶奶王氏在一邊涼涼的道:“瞧姚丫頭這樣子,也不像四奶奶你說的那般,在府里過得不如意呀?看來,這翔王府里做主的,還是那位老太君了。”
媯氏面上掛不住,瞪了王氏一眼,扭身氣呼呼地回了屋子。
霍老祖宗十分高興,她已經上了年紀,於這些金呀玉呀的不大看重了。只不過是孫女兒的心意,那也收了下來。
“你在府里過得舒心,受主子的器重,祖母我也就放心了。只要平平安安的,這些賞賜都是身外物。”
霍定姚微微沉了神情,她在回來的路上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將翔王府的事情告訴家人。可是一個院子的人也說得對,這事情終究紙包不住火,即便她不提,那三姑娘和四姑娘指不定也會張嘴說呢。
特別是她那個三姐姐,做下了這樣的事情……她更要提防着,霍榮菡有朝一日回了霍家大院來個滿嘴胡話!
她穩了穩心神,低聲道,“祖母,孫女兒有事情要告訴您。”
周圍沒有旁人,甚至連大奶奶邢氏也不在。霍老祖宗越聽,胸口越涼,到最後幾乎就要勃然大怒!
霍定姚連忙安撫了她,“孫女兒告訴祖母這件事情,一不在哭訴遭遇,二不在請祖母責罰他人。而是這件事情關係到咱們全家的安危,還請祖母明鑒。”
霍老祖宗也明白了過來,內心止不住的嘆氣。她一杆子兒孫中,也有老五霍修開和這個大房的孫女能看了,其他的要麼自視甚高,要麼專於那些蠅頭小利。想着,便拍了拍她的手,“丫頭你安心,這事兒,祖母心裏自有分寸。但是你這孩子可怎麼辦啊?!明明沒有的事,偏偏……偏偏就讓你這孩子要去……”
說著,幾乎老淚縱橫。霍定姚心裏一陣內疚,可這一次她必須咬緊了牙,關於翔王,她是一個字都不能吐露!萬一有個什麼……她們真的就會萬劫不復了!
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飯,邢氏特意備下了霍定姚愛吃的菜式。這都不算什麼,除了見到了霍老爺和幾位伯父,問了她的近況以表示關心之外,其實霍定姚最高興的,還是能見着幾位與她平輩的兄弟姐妹。
霍榮軒個頭又猛躥了一頭,也許是天天滿山遍野的跑,皮膚晒黑了不少。不過他眉眼俊朗,現在出去,倒是惹得好些姑娘家頻頻拋媚眼。
他對霍定姚這次風光回來,放佛一點也不驚訝,反而滿不在乎道,“上次十妹妹離開,王府有有專門的車駕特意趕來,那車駕起止比四姐姐的好出多少倍!”
他這樣一說,其他人頓時恍然大悟。
敢情別人是低調不顯山不露水呢?!哪裏像某些人,一個庶女回來,就開始作天作地,生怕不知道她那一房有了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