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七十四
“阿蟬。”寇安辰急着解釋:“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拽住芸蟬的雙手,可抓了才知道她的手有多冷。
芸蟬任由他握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份詔令。
張蒼側了側身,微微低下頭,似做恭敬的模樣對她笑道:“主公有話要我交代姑姑。”
芸蟬握緊了手,倔強的抬起頭,露出一抹嘲諷的微笑:“你說就是了。”
張蒼道:“主公說,芸蟬既已決心離開夫人,那就無需再收着夫人的玉牌。”說到這兒,他稍頓,嗯哼了一聲端着身看去,問:“芸蟬,孤王知道你是個有骨氣的人,今日之擇可自行承擔。”說著他伸出手朝着她,做出了索要的動作。
芸蟬雙目似閃着一抹水光,可卻依然高昂着頭:“芸蟬一諾今生今世絕不反悔。”說著轉身,寇安辰的手還緊緊的抓住她。
她說:“玉佩在車上,還請張大人允許奴婢去取。”
一字一句說的清楚,含着冷意,猶如此刻的隆冬時節,不知不覺天色已暗沉,下了白雪。
一顆雪掉落在他們交織的雙手上,很快就融化成了冰雪,芸蟬低頭望去,啞聲說:“還要牽到何時?寇掌事。”
……
寇安辰身子一僵,鬆開,芸蟬閉上眼轉身離去。
她於茫茫的雪地之間一人獨自行走,遠方天高地闊,有高樹有高山,可卻只有一輛馬車在她前頭等着她,芸蟬拖出木盒,一一擺開,最後到最後一個木盒時她雙手忽然有些顫抖了。
那枚精緻的鳳印玉佩安靜的躺在一堆金子之中,青翠剔透,觸手生暖。
像夫人。
她抿着將玉佩攏入胸懷,淚水無聲的滑落。
“姑姑還請快些,天色將晚我還要入宮復命。”張蒼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芸蟬低着頭擦去了眼淚,將玉佩小心的收入袖中,站直,稍頓平復了情緒才走去。
“給。”她遞過去,低着頭。
張蒼將玉佩收回,笑着的模樣:“那就此別過。”
“等等。”芸蟬叫住他離去的腳步。
“還往總管替我送句話給主公。”她說。
“哦?”張蒼好奇了。
芸蟬慢慢的朝地上跪去,這一跪讓寇安辰的心跟着揪成了一團,他死死的盯着地上的女人。
芸蟬舉臂,長袖姍姍,俯身叩頭一拜,二拜,三拜,等着額頭磕的青紫,她才抬起頭,目光低垂着,輕聲說:“芸蟬此生無大願,只求主公今後能好好待……夫人。”最後兩個字似千金,沉沉的她說不出來。
張蒼笑道:“姑姑說笑了,夫人深得主公恩寵,何來這一說呢?”他目光深遠的看向她,反而是帶着一絲悲憐的:“姑姑自己還是顧着自己吧。”所有背叛夫人的人,主公都不會手下留情,可在芸蟬上,主公原本是打算放了她一馬。
可若非她害的夫人難產,主公今日也不會趕盡殺絕。
張蒼說完,朝寇安辰攏手做了個揖:“寇掌事,告辭。”
寇安辰雙目已再無他人,他走向芸蟬,沉默的拉起她,低着頭拍了拍她膝蓋上的灰塵。
芸蟬側身避開,束手站在一旁。
安辰說:“阿蟬,有些事我們回去再說,我都一一告訴你。”
芸蟬低着頭,不吭聲,只是眼眶紅的厲害。
她剛才在張蒼跟前沒有流過淚,可是此刻心底卻無法再壓抑。
她雙目通紅的抬起頭,依然是笑着的模樣,輕聲問:“好,你說,只要你說我就聽。”
安辰心被緊緊的揪成了一團,他上前將她小心的擁入懷中,低聲在她耳邊呢喃:“主公升我為掌事是因為近來軍務上的調整,我與賬目上精通的緣故。”他說的心虛,可說出的話聽入耳中真似真的一般。
芸蟬任由他緊緊摟着,眼淚卻在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啪啪的往下掉。
有時候最傷人心的不是敵人,而是情人。最讓人痛苦的話不是謾罵而是欺騙。
芸蟬問:“你娶我不是因為主公許諾你?”
“不是,當然不是!”他急於撇清。
芸蟬痛苦的閉上眼:“我與你在宮中的種種不期而遇都是真的嗎?”
偌大的蜀宮,在短短的三個月內他總是能輕易的遇見她。
這麼大的一個破綻。
直到今日張蒼的話才徹底點醒了她。
寇安辰再也說不下去了。
芸蟬哭着笑道:“我與主公不睦已久,他多次提及要將我嫁出,夫人都未應允。他那人只要想做的事情,從來沒有錯手過,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錯!”安辰摟緊她:“都是錯的!”他忽然想到了什麼:“是寇平,我愛慕你許久,我通過寇平知道你的行蹤,所以,所以我們才能此次相遇!阿蟬,難道這不好嗎?難道你不喜歡我嗎?難道你不愛我嗎?”
芸蟬慢慢的掙脫了他的雙手,搖着頭痛苦的看着他。
為了這個他,她差點害的夫人失了孩子。
為了他,她對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諷刺!
如今回過頭,原來這都是她一直來想要的一切?
她從事至今都相信了一個騙子!
這一切都是徹徹底底的騙局!
寇安辰騙了她!
她一退再退,退出了他的懷抱。
安辰一進再進,想要將她拉入自己的懷中。
芸蟬擦去了眼淚,笑着看他,安辰說:“阿蟬,你別笑。”
芸蟬問:“蜀宮若無令牌如何能進?那是夫人所住的地方,若無主公的應允,你如何能進得去!”
……
“寇安辰,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我!”她緩緩的摘下髮鬢中的玉簪,丟到地上。
哐當一聲,玉簪甩成兩半。
“你與我今生今世猶如此玉,我芸蟬與你寇安辰此生此世恩斷義絕!”她盯着他的雙眼,一字一句出口。
芸蟬是個決絕的女人,她本性善良,天真,相信愛情。
寇安辰欺騙了她,她也選擇拔出刀將兩人一同捅個稀巴爛,連帶着他們死去的愛情。
下雪了。
白花花的一片,大地赤,裸,裸的穿上了新衣。
寇安辰蹲下身撿起了破碎的玉簪。
那是他贈與她的定情禮物。
那日主公叫他進宮要他娶夫人身邊的一個宮娥,他不肯。
可當知道那個宮娥是芸蟬時,他的心瞬間搖動了。
那日宮牆下的一遇,綉着他名字的錦囊和那雙溫暖的手。
已經再也沒有了。
他心存僥倖,一直以為芸蟬會陪在他身邊。
他的初心雖然不好,可他卻是始終愛着她啊!
只是……如今這一切都完了。
不,還沒完!他和芸蟬這一切還沒完。
夫人,夫人,對,還有夫人,夫人一定可以勸住芸蟬的。
寇安辰猛地抬頭,解了馬車,騎上快馬往宮牆跑。
蜀宮內,上上下下忙成了一團,姣素高燒。
顧錦同守在裏面,莫千瓊神色沉重搭脈。
他問:“如何?”
早起還好好的,抱了孩子,下午雪后就開始熱起來了。文淵抱着木盆進來,絞了熱熱的帕子擦她的臉。
莫千瓊許久才離開她的手,神色比往日沉重了許多,他道:“身體都被孩子逼到了絕境,加上難產實在是兇險。”
孩子在外由乳娘抱着,似乎感應到了母親低低的哭泣。
他的身體也不好,出生這麼久了,渾身還黃的厲害,跟個小貓似的每日就喝一點的奶。
夜裏乳娘不禁哄,這孩子就住在了顧錦同的偏殿。
顧錦同嘆了一口氣,來不及去顧孩子,只問他:“那該如何調理?”
莫千瓊說:“只能先退燒,日後再調理,只是以後千萬不能再着涼水,就是夏日也不行。”
“記下了,你開藥吧。”他臉上不同尋常的認真。
乳娘正抱着孩子進來,為難的模樣:“主公,小太子哭的厲害。”
張蒼在一旁,低身呵斥:“蠢貨,要你們何用?沒看見夫人正病着嗎?”
乳娘被罵的一愣,不敢造次,孩子蠕動着小嘴哭的跟厲害了。
莫千瓊看了一眼問:“是不是餓了?”
乳娘急着搖頭,很怕被顧錦同責罵,連聲道:“剛餵過,剛餵過的。”
“哦。”他從襁褓中抓了孩子的手脈細細聽查:“黃疸嚴重一些,不過也無礙。”
顧錦同顧着姣素,讓人又拿了布來,他親自挽了她的手臂擦拭。只是床上的人似乎有了感應,嘴巴動了動。
顧錦同一喜連忙低頭傾聽、
“孩,孩子……”
她聽得到孩子的哭。
顧錦同連忙招手叫乳娘把孩子抱來放在她身側。
也是奇了,那孩子平素里最難哄的,可是一放在她身旁,就不哭了,蠕動着小嘴,眼睛轉來轉去似乎在找什麼。
“你母親在這兒呢。”他抱起孩子低聲說。
“豫章,這是你母親。”這是他為太子取的名字,還來不及告訴姣素。
為了父親的自私,生下了你。
豫章,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孝順她。
剛出生的豫章,才睜開懵懵懂懂的雙眼,他還不懂的看。
並且在很長的一段的歲月中,母親對他而言都是陌生的,即便他一直聽別人說,世界上只有夫人最愛殿下您了。
可是他還是不知道為何母親從來不肯伸出手抱一抱他?
原來這就是母親的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