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煙火

醉月煙火

方誠貞不招周家的人待見,自己性子冷漠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則是周毓對她的態度,丫鬟們都在私底下小聲談論着她和周毓的事情。

一說:“其實少爺根本不喜歡那個冷冰冰的女人,只是因為老爺的意思,少爺才同那個女人成婚的。”

一說:“你瞧少爺對那個女人的態度,從來沒見少爺對哪個人這樣冷淡過。”

一說:“只怕是仗着她方家有權有勢,來周家耍性子的,她以為她是誰啊?”

這些閑言碎語,方誠貞充耳不聞,他覺得,周毓辭了院內所有的丫鬟,從某個角度來說,還是有一些好處的。

但是自己不出門太久,不理會外面的事情太久,導致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周家是有兩個少爺的,周毓是長子,周詡洛是次子。

周詡洛,才是那天送給自己香草的人。

“敏岸跟青懸姑娘私奔了,還騙家人說他是同你一起出去,所以他忙着私奔,自然就讓我來帶你出去走走,假裝是他帶着你出去。”他雖然長得跟周毓一模一樣,可是撒起謊來卻是沒有周毓高明,方誠貞一眼就看穿了,但是卻也不戳穿,而是順着他的意思走下去。

“所以,周毓私奔之後,想必十天半月也不會回來了吧。”

周詡洛點點頭:“應該是這樣。”

方誠貞當時並沒有把這件事情當回事,只是全心都放在周詡洛的身上。

“那個晚上,你穿的素綠色衣裙很是漂亮,你走得太快了,忘了誇你,今日補上。”

方才還覺得自己處境甚是凄涼,現在,方誠貞卻是忍不住笑了一聲:“你真是個小孩子。”

“非也,非也,你雖是我嫂子,但我的年紀可是同敏岸一樣的,所以,我的年紀比你大兩歲,你還得稱我一聲‘大哥’才是。”周詡洛說得振振有詞。

“再調皮,小心嫂子我教訓你!”

半晌,她反應過來,她許久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了,這樣帶着感情的話。

“小方,你瞧,敏岸他都同人家私奔了,還讓我們幫他打掩護,所以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出去逛逛,假裝好像是你同敏岸在一起一樣。”他擺出一張笑臉,臉色卻蒼白得很,沒有一絲紅潤的氣息。

“你方才喚我什麼?”

“小方。”

“……”

“怎麼?”

“沒什麼,你愛這麼喚我就這樣吧,只是別被你哥聽了去,還不得打你一頓板子?”

“敏岸怎捨得打我?倒是小方你別去告密才好,敏岸本來耳根子就軟得很。”

雖然她覺得周毓怕是不會真的跟別人私奔,但方誠貞還是答應了周詡洛,自古以來,雙胞胎被視為不詳的徵兆,周家竟然還留下這對雙胞胎,看來周家也是膽識過人的家族。

“我從未在外頭的街上逛過,外頭可有什麼新鮮的東西沒有?”

“有,當然有,今天晚上外頭有花燈,還有很多新奇的東西,就在外面這條街上。”

方誠貞抿嘴一笑:“那你帶我去瞧瞧。”

“好啊,那我們快走!”

周詡洛同周毓雖然是雙胞胎,但是性子委實大大不同,周毓給人的感覺成熟穩重,周詡洛卻是大大咧咧的。

後來,方誠貞才知道,周家雖然容納下了兩個雙胞胎,但是身為弟弟的周詡洛,依舊不受家裏人待見,之所以沒有被遺棄,是因為據說在這對雙生子出生的時候,天上有丹鳳雙鳥飛過,人稱這是不得了的吉兆,周家人便認為這兩個兒子都會給周家帶來好處,因此兩個都留下了。

然而,事實是,周毓自小便天賦過人,詩書字畫不在話下,在私塾也常被父子稱為神童,長大之後,對治國之術頗有見解,據說得到過當今聖上的賞識,這件事情在洛陽也是名聲大噪,想必那句“周家公子行車過,貌色傾城世無雙”說的便是周毓了。

但是,周詡洛則是大大的不同,據說他自小體寒,身子常年是冰冷的,請了許多大夫來也查不出究竟是個什麼原因,身體差就算了,這周詡洛還是個不安分的主,時常在家中同下人玩耍,也不念書,而是把家中搞得天翻地覆,時日久了,周老爺終於看不下去了,命所有的下人都不準再接近周詡洛,誰知周詡洛依舊是死性不改,得了個“不孝頑童”之名。

更讓周老爺火大的是,周詡洛並未因為這個不雅稱號感到羞恥,反而某日在書房內將這幾個字寫在紙上,然後貼到了周毓房門的牌匾之上,當初幸得周毓性子好,不同周詡洛計較,再加上考慮到周詡洛身體差,周老爺也捨不得打板子,周詡洛便這樣逃過一劫。

後來的周詡洛變本加厲,周老爺也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些事情,有些是私下裏聽某些丫鬟碎碎念的時候聽來的,有些是周詡洛同自己說的。

那夜,果真就如同周詡洛講的,整整一條街上全是絢麗奪目的花燈,還有燈謎,四處都是人聲鼎沸,這是來到周府之後,方誠貞不曾見過的景色,滿滿的溫情。

天上全是居民放的煙花,洛水邊上,有人放上祈願的花燈,有的時候,真的就希望時間永遠停在生命中的某一刻,就這樣,一刻就是一生。

那天晚上,周詡洛說,他隔幾日便會去一次洛水畔,去摘一株蘭藉香草。

蘭藉香草,便是兩人初見的那個夜晚,周詡洛送給方誠貞的那株狹長的草葉,方誠貞將其放在香囊之中,隔了很久,依舊可以聞見其中隱隱透出的香味。

“為什麼你要隔幾日去摘一株香草?”嘈雜的街道上,方誠貞問周詡洛。

周詡洛往前走了幾步,留下方誠貞一個人在原地。

“你猜猜看?”

周詡洛不住地往前走,越走越快,方誠貞卻被人群擋住了,眼裏漸漸不見周詡洛的影子,她最終停下了腳步,獃獃站在了原地。

像是早上自己等周毓一樣,一種無助湧上來。

花燈燦爛明媚,周圍滿是面帶笑容的人,匆匆和自己擦肩而過,每個人都帶着一種溫暖而熾烈的情感,似是萬家燈火,飛雪明燈,許久,不見周詡洛的影子。

她恍然大悟:“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會同他出來?真是傻子!人家是周家的少爺,任性的脾氣自然是有的,為什麼自己要跳進去,縱容他的任性,最後由着他像是開玩笑一般把自己這個不受待見的女人丟在這裏。”

她害怕這樣的場景,有一個人消失在人海茫茫中,自己只能在原地看着那個人的背影越走越遠,她渾身發冷,緊緊捏着腰間的香囊。

方才聽周詡洛說了他小時候的淘氣事情,方誠貞覺得,這樣的人,把自己單獨一人丟在這裏,然後讓周毓來看自己的笑話也是可能的,終究是自己昏了頭。

人潮越是涌動,她就越是心慌害怕,轉身便要往回走。

忽然,人群中,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她愣住了。

那個人的手很是冰冷,像是浸在雪地里的一樣,自己的手也沒什麼溫度。

“才走了幾步就不見你了,便買了個糖人過來哄你開心。”周詡洛的聲音中帶着疲憊。

方誠貞回過頭來,眼裏閃出一方水澤,氤氳了蹁躚的睫毛。

他就這樣拉着自己的手,站在自己的面前,另一隻手上,是一個小小的糖人,正在朝着自己笑。

淚水忍不住決堤,一時間,所有受過的委屈都涌了上來。

她想起,她想要的,並非周家的萬貫家財,並非一個攀龍附鳳的機會,在洶湧的人群中,那個人走在自己的前面,就在快要失散的時候,他肯回頭一顧就好,周毓是那個越走越遠的人,留下來的,是周詡洛。

如果,面前這個人是自己的夫君,多好。

就算是今世不行,來世也行。

他伸手,輕輕拂過她的臉龐,抹掉了那晶瑩的淚珠子:“你這麼漂亮,不怕哭丑了?待會兒敏岸該討厭你了。”

她猛地握住他的那隻手,撲進他的懷中,在他的面前,她覺得自己從來不是別人的妻子。

“那天晚上,你說你會一生對我好,可當真?”

他摟着方誠貞,卻再沒有更多的僭越動作:“當然,在我的眼裏,你可是我的妻子。”

天邊亮起一抹煙花,隨着“砰”的一聲炸響,那光亮刺痛了方誠貞的眼睛,痛得幾乎要留下淚來,她依舊睜着眼,妄想永遠記住那一刻,她以為擁抱永遠是溫熱的,但是,她抱着的人,身體冰涼,像是在雪地里滾過再爬起來。

那是她一生中看見過最明亮的煙火,她願意此生就此沉淪。

但是,現實的世界,同某些人心中所想的,常常是事與願違。

方誠貞沒有放在心上的事情,居然還真的發生了,她以前不信周毓是會做出那種幼稚事情的人,沒想到周毓竟然還真的做出來了。

那天,所有人都在,婆婆當場甩了自己一個巴掌,說周毓同人家私奔是因為她這個當媳婦的留不住自己的夫君,她紅着左半邊臉,走出了大堂,周圍全是下人奚落的目光。

她從周詡洛那裏了解了周毓和李青懸的事情,那個時候,她才知道,那夜,自己看到的,正是周毓和李青懸在商量私奔的事情,周毓行事周全,雖然方誠貞每日看他,都不見他有什麼異常的地方,但是實際上,他每日都在想方設法聯絡自己同李青懸私奔之後,要投奔的人。

李青懸雖算不上出身寒門,但是以她的家庭,也是絕對配不上周家的公子的,所以,自己同周毓成親,同時也是毀了她的夢,方誠貞甚至沒有見過她的正臉,只記得那夜在月光下,她頭上的玉蘭花飾,泛着點點銀光。

她和周毓,何嘗不是另一對有情人?

方誠貞邊想,邊日復一日地過着自己的日子,雖然周毓不在,但是因為有周詡洛在,日子竟是溫暖了不少,她同周詡洛,不過只是在府中偶爾遇見的時候,有眼神的交流,不敢像那晚上那樣僭越。後來,方誠貞每日都要去花園中散步,也每日能見到周詡洛,極大的原因,是因為周詡洛早就算好了她要走的路線,在那裏等她。

在家中,她依舊是他的嫂子。

終於有一日,方誠貞逛完花園回房的時候,開門竟然見到了一個人。

周毓!

他渾身是血,看上去才受傷不久,血都還是濕濕的。

“你……這是怎麼了?”靠近他,方誠貞感到他身上散出的一陣溫熱,與周詡洛冰冷的氣息完全不同。

他一把拉過方誠貞,像新婚之夜一樣把她按倒在床上,他的手,熾烈而有力,臉色卻是不同尋常地蒼白。

“你知道我喜歡青懸,為什麼在成親這麼久之後,還不戳穿我?”他忽然問出了這句話,讓方誠貞覺得,難道成親這麼許久,他一直對自己這樣冷漠,難道是在試探自己不成。

“……我不知道你喜歡她。”在周毓面前講話習慣了這樣冰冷的語氣,現在竟然也沒有改過來。

“那天晚上,你以為我沒有看見你嗎?我一眼就認出你了。”

“哪天晚上?”方誠貞才說完,就想起來了,是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個晚上,在洛水邊上,她想起周詡洛說,那晚上周毓剛好在跟那個叫李青懸的女子計劃私奔的路線,應該是兩人已經發現自己在偷聽了,只是自己還渾然不覺而已。

她眼睛瞪得老大,那麼,那晚上周詡洛的出現應該也不是偶然,他們兩人私奔的事情,周詡洛應該也算是幫凶,可能兩人剛好發現了自己在一旁偷聽,然後周詡洛才適時出面“阻止”自己,自己卻把周詡洛認成了周毓。

她憤怒地推開周毓:“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巧她剛好碰到周毓身上的傷口,周毓悶哼了一聲。

“還有,你怎麼受這麼重的傷?怎麼這個時候忽然回來?”

周毓看自己的目光,已經不是先前的冷淡,而是成了憤恨。

“你不知道么?你還裝作不知道么?”

“你在說些什麼?”

“周家就算有人知道我同青懸私奔的事情,也不可能派人來刺殺我們,只有你,你有充分的動機找人來殺我們,不是么?”周毓靠近她的臉,他渾身是熾熱的氣息,方誠貞不知不覺臉上發燙,卻還是推開了他。

“我待你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你可是要對我做出這樣絕情的事情?今夜,我回來便是來取你的命,青懸死了,你也別想活!”話還沒說完,周毓已經一把掐住了方誠貞的脖子,方誠貞想要辯解,卻發現根本發不出聲音來,她使勁掙扎着,只是周毓即使受了傷,手勁兒依然比自己的要大一些。

關鍵的時刻,門開了,看見來人,方誠貞提了一口氣。

周詡洛站在門口:“敏岸,派人追殺你們的不是她,她根本不知道李青懸,也不是周家的人。”

周毓看見周詡洛出現在這裏,也僵住了,手從方誠貞的脖子上移開,方誠貞的衣裙之上沾染了他的血,他緩緩撐着身體站起來。

“君安,你說什麼?你信這女人?”他拖着那身沾着血的衣服朝着周詡洛走去。

“我信她,你冷靜一下,先處理一下傷口。”

方才周毓還那麼激動,沒想到周詡洛一出現,他竟然可以馬上鎮定下來。

周詡洛面上的表情抽動了一下:“我說了,嫂子她根本不知道李青懸這個人,再說了,派人來刺殺你們,她有什麼好處,你先養傷,這件事情,我幫你去查。”

周毓不語,面部卻扭曲得可怕。

方誠貞大概是弄清楚了,事情大致就是周毓和李青懸私奔的時候遭到了不明人士的追殺,李青懸八成是喪命了,周毓拖着半條命回來了。

但是,雖然知道不是自己做的,還會有什麼人會去追殺周毓他們呢?周家的人怕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想着想着,眼前燭火越來越暗,周毓隨着周詡洛去了他的房間處理傷口,房中依舊是只有方誠貞一個人。

前幾日,房中也是只有她一個人,但是,她不知道,今夜之後,自己的命運會有極大的轉變。

周毓回來的事情,被周老爺知道了。

...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青胤閣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青胤閣
上一章下一章

醉月煙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