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燕趙風雲(三)
就在陳再道的冀南縱隊揮師北上打援的同時,劉伯承電話令北邊南下尾追之十七師讓開大道,以誘迫彭毓斌所部撤逃。而彭毓斌佔據老爺山、磨盤堖以及山下以北村莊之後,就地修築工事,抵抗八路軍的攻勢。老爺山四條山樑,主峰老爺嶺在東北面。老爺嶺山頂有一古廟,廟旁有清泉長流,扼守老爺巔便是守住生命線。彭毓斌將兩個師兵力扼守老爺嶺和磨盤堖兩個制高點,將主力部隊擺在老爺山至榆林鎮一線,與八路軍展開決戰架勢。
部署完畢彭毓斌便發電報給閻錫山:“長治周圍,五城盡失,已無必要花大代價強行突破。我軍現在已佔領老爺山、磨盤堖一線,共軍主力北上阻擊,已被我軍牽制三分之二,余者不足以下長治,史澤波可保無虞。共軍強行進攻老爺山等地屢遭慘敗。共軍意在速戰速決,不敢久峙。因此,擬在老爺山、磨盤堖吸住共軍,然後逐次消耗,使其疲憊,捕捉有利時機殲滅之,以期中局取勝。”閻錫山在太原接到彭毓斌報告,心中大喜,拍案叫好,對手下人說道:“共軍主力已被我南下大軍牽制在老爺山、磨盤堖一帶不能脫身,長治城是保住了。待敵疲憊之後,我大軍兩路夾擊,共軍必敗無疑。還是咱老彭有道道。”
但是彭毓斌並沒有想到自己雖然居高臨下,依山挖構工事,並將大炮隱於山上,本以為萬無一失。特別是老爺山主峰老爺嶺在東北山樑之北,山頂只有正面一條路可通,背後是百丈絕壁,按守軍說法,山後絕壁“萬難通行”。因此晉綏軍第四十七師首先搶佔老爺山之後,將糧食彈藥運往山頂古廟,派一個加強排看守,真所謂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補給線,供水線得以確保,然後將全部主力順推至半山腰險要地帶構築工事,自認為佈陣天衣無縫,滴水不露。
八路軍從三面發起進攻,山上只要有序射擊,便可以阻敵于山腰。山地不利土工作業,仰攻又甩不上去手榴彈,八路軍士兵每隻槍平均不到十發子彈,拼刺刀又不能接近敵陣地,其強項一項也發不出來。但沒有想到的是八路軍十月四日夜從山後絕壁登上老爺嶺,一舉奪取了晉綏軍第四十七師的水源和補給中樞。面對斷水絕糧的困境,老爺山上晉綏軍第四十七師兵敗如山倒,只有一小半人馬逃回西窳一帶與主力會合,其餘被八路軍包圍,繳械投降。
老爺山失守、磨盤堖吃緊,令彭毓斌在指揮部急得團團轉,這時候,才感到形勢不妙,有被八路軍軍全部吃掉的危險。在一番思想鬥爭之後,彭毓斌只能決定馬上回撤沁縣。他把幾個師長叫到跟前說:“我們被共軍包圍,老爺山已失,我們現在是自救不暇,救長治已不可能,若再拖下去有全軍覆沒之危險,我決定放棄陣地,回撤沁縣。”他又告誡各位師長說:“我們後退命令一下,士兵們有可能爭先退走,造成混亂,給共軍以可乘之機。這次回撤應穩紮穩打,給共軍造成我軍要繼續南下之假象,所以我命令四十四師、四十九師在作好回撤準備之同時,繼續向南佯動,後勤補給部隊先行撤退,待後勤部隊撤退後,你們可將後衛作前鋒,有秩序向北撤回。只要撤至虒亭以北,便是勝利。但咱們有言在先,如果哪一部分不戰自亂,惟長官是問,到時,別怪我不客氣!”
命令發出之後,第四十四師,第四十九師馬上着手準備,將部隊調整,大部分作繼續南下姿勢,指揮部人員和輜重部隊則回頭北指,等待撤退命令一下,便可向北撤退。這樣的安排看似合理。但事實上毓斌將指揮部、後勤部隊帶上大路朝北撤退之後,下達全軍後撤的命令。第四十七師余部在先,隨後第四十四師,磨盤堖六十六師陸續撤離,但後撤部隊剛離開陣地,便被八路軍的太行縱隊陳錫聯所部咬住不放。
而爭先逃命的各戰鬥部隊終究多是輕裝步兵,很快便趕上了先行一步的輜重部隊擋道,炮兵、後勤戰鬥部隊混攪在一起,一時之間序列雜亂,撤退行動再次受阻。彭毓斌只好臨時改變行動序列,將戰鬥部隊調前,輜重、後勤等人靠後,部隊才有了些秩序。得到調動完畢,彭毓斌才自帶指揮部一百多人及下屬部隊兩千餘人直奔虒亭。
到了虒亭,彭毓斌長長出了一口氣,他想起當年曹操兵敗赤壁,敗走華容道的故事,覺得與自己略有些相象,不禁對部下說:“要是共軍在虒亭埋伏一支部隊,我們就全部完了!”但他又想到大隊人馬還在虒亭濁漳河以南三面受敵,不儘快從漳河北渡,則危險未除。但由於聯繫已斷,他只得派人到後面傳令,催後撤部隊千萬不要和八路軍糾纏,快速渡濁漳河以脫離險境,然後自帶一干人馬直奔沁縣去了。
事實上以彭毓斌的智慧其實早應想到劉伯承的“圍三闕一”要的不是晉綏軍的不戰而走。長於運動戰的八路軍又怎麼可能放棄濁漳河天險阻擊的機會呢?彭毓斌率領的指揮部剛剛渡過濁漳河,八路軍第三八六旅的阻擊部隊便抵達了濁漳河西岸土落村。土落村位於虒亭西北,是個制高點,為北上沁縣惟一通道,晉綏軍只有從這裏渡過漳河,才能北上竄逃。
但可憐兩萬多晉綏軍步兵於十月七日天亮抵達在公路兩側的窪地上,像螞蟻一樣湧向漳河口。他們原以為八路軍三面包圍,北面是個空隙,可以放膽北進,不料先頭部隊剛要接近河口,前面響起猛烈的槍聲,八路軍已控制了河口,切斷退路,先頭部隊只得被迫後退。這一打擊,不啻於心頭一刀,對後撤的晉綏軍造成不小的心理壓力。
初期晉綏軍還試圖組織進攻,撕開一個突破口。以猛烈的炮火轟擊八路軍河口陣地,步兵也在炮火掩護下向八路軍陣地發起衝鋒。但八路軍扼守河口,寸步不讓。又看準晉綏軍軍不善短兵相接,當其發起衝鋒時,八路軍以連為單位發起反衝鋒,以血肉之軀和敵人絞殺在一起,一次次白刃格鬥,從早晨到中午,從中午到下午,雖然雙方均傷亡慘重,但腹背受敵的晉綏軍土氣一次比一次低落,當第八衝鋒被打退之後,再也組織不起像樣的衝鋒了。到了傍晚,太行、冀南縱隊以及張祖諒所率太岳縱隊主力,分別從左中右三個方向圍攏上來,晉綏軍已無鬥志,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竄,包圍圈越縮越小,指揮系統失靈,士兵們爭相逃命,紛紛繳械投降。連民兵游擊隊和當地群眾參與到了掃蕩潰兵的行列,因此戰鬥只進行了三個小時,晉綏軍兩個軍八個師便土崩瓦解。第四十九師師長張宏、第六十六師師長李佩膺、第四十六師師長郭溶、炮兵司令兼副總指揮胡三餘等二十七名將領及麾下上萬官兵全部被俘。
第七集團軍副總司令彭毓斌帶兩千餘人逃回沁縣,他的頭部負傷,一面讓人扎傷口,一面在電話里向閻錫山報告戰敗經過,但是他剛喊了兩聲:“閻長官,閻長官……”便遭到了閻錫山厲聲呵斥:“閻長官,閻長官,你喊閻王老子去吧!我的彭副總指揮,你說中局取勝,中局取勝,全是鬼話!你畏敵怯戰,棄軍先逃,兩萬之師毀於你手,該當何罪,你自己惦量!”
這些話說的彭毓斌悔恨羞愧交加,當即拔出手槍,不等閻錫山說完,便對着腦袋開了一槍。閻錫山還要訓斥,聽見電話里一聲槍響,知是彭毓斌自決了,撂下電話,把手按在頭上坐了好一陣。彭毓斌的增援部隊潰滅,長治的守軍便也插翅難逃。長治守軍待援無望,於8日向西突圍,企圖逃回浮山、翼城。晉冀魯豫區太岳部隊跟蹤追擊,至12日將其殲滅於沁河以東之將軍嶺、桃川地區,投入上黨戰場的晉綏軍全軍覆沒。這不下四萬人馬不啻於剜了剛剛重掌山西的閻錫山的心頭之肉。但是彭毓斌的自戕卻更令他悲感失落和悔恨。
晉綏軍全盛之時,也是人才濟濟,有所謂“十三太保”之稱,自抗戰以來竟將星寥落。商震、徐宗昌、傅作義、陳長捷先後出走,李生達、李服膺又死於自己的槍下。可謂“十去其七”。而今天彭毓斌又兵敗自殺。閻錫山更感愧疚。畢竟彭毓斌一直對自己忠心耿耿,馳援長治更是不遺餘力,自己盛怒之下對他的苛責言辭也未免太過激烈了一些。
一向迷信的閻錫山只能將這一慘敗歸結於天意,他問參謀:我下令增援的時候是不是有一群烏鴉在院裏的大樹上叫?參謀說好像是有烏鴉在叫。閻錫山聽了,便捶足頓胸,後悔不迭地說:“好糊塗呀,烏鴉是禍鳥,明明有烏鴉在樹上叫,還派兵去增援!結果是史澤波沒有救出來,連彭毓斌帶去的兩萬人也白白地送給了**啊!”
痛心歸痛心,悔恨歸悔恨。但是閻錫山獨佔山西的野心卻不會因為這一場慘敗而收斂。1946年1月,國共雙方達成停戰協議。閻錫山命令所部於1月13日午夜停戰協定生效前,搶佔地盤並向八路軍進攻。3月3日,軍事調解處三人小組來太原視察,閻錫山口頭上表示願意和平解決國事,私下卻表示要準備大打,並且反對遣送日本戰俘。
便如中國**領導人**所說:“國民黨一方面同我們談判,另一方面又在積極進攻解放區。包圍陝甘寧邊區的軍隊不算,直接進攻解放區的國民黨軍隊已經有八十萬人。現在一切有解放區的地方,都在打仗,或都在準備打仗。……有些地方仗打得相當大,例如在山西的上黨區。太行山、太岳山、中條山的中間,有個腳盆,就是上黨區。在那個腳盆里,有魚有肉,閻錫山派了十三個師去搶。我們的方針也是老早定了的,就是針鋒相對,寸土必爭。這一回,我們‘對’了,‘爭’了,而且‘對’得很好,‘爭’得很好。就是說,把他們的十三個師全部消滅。他們進攻的軍隊共計三萬八千人,我們出動三萬一千人。他們的三萬八千被消滅了三萬五千,逃掉兩千,散掉一千。這樣的仗,還要打下去。”
在此關鍵時刻,第二戰區參謀長郭宗汾曾有過實現“局部和平”的設想,期望承認**人在山西的抗日根據地,甚至請回薄一波,組建山西聯合政府。在山雨欲來的國共大決之中,保全山西一省的和平。但是閻錫山拋棄自己一直倡導的“中的哲學”,拒絕了郭宗汾這個建議,全力備戰。但是閻錫山清楚麾下晉綏軍的特點,這支部隊長於防守,不善野戰。因此閻錫山着手在太原、大同等地修築碉堡7000餘個。準備以守代攻,以待全國局勢之變。
畢竟在1945年的華北戰場上灰頭土臉的並非晉綏軍一家,就在上黨戰役后不久,孫連仲的十一戰區也投入了第四十軍馬法五,第三十軍魯崇義所部,原西北軍高樹勛之新編第八軍及屬高樹勛統率的河北民軍喬明禮部,以八萬之眾在鄭州集結北犯邯鄲,試圖打通平漢線。
孫連仲是早年馮玉祥麾下西北軍的悍將,在北伐戰爭、中原大戰及抗日戰爭之中均有不俗的表現。因此奉命進攻八路軍之時,一度氣焰囂張,孫連仲大談當年業績:“想當年,日寇侵華軍磯谷師團不可一世,我軍與之血戰台兒庄,敵四萬之旅被我打的落花流水;其後隨縣、棗陽會戰,我部在襄河重創日軍,此均乃我軍之無尚光榮。”
說到後來竟手舞足蹈起來“諸位將軍,晉東南一役,我**準備不足,讓劉伯承撿了便宜,其中緣由自然很多,不必細說。然共軍經此戰役,必然疲憊,此正我北進之最隹時機。平漢線之共軍部隊,乃土八路臨時湊集,武器裝備極差,且共軍只善游擊作戰,大兵團作戰,陣地戰,未之聽聞。我們幾十萬大軍,遠非閻老西部隊可比。他們根本不是我**對手,實不足慮,消滅此華北匪患指日可待矣!我們的目標是,兩天到安陽,五天下邯鄲,十天打到石家莊!”
但是之後,孫連仲又說:“我不日將去重慶面見委員長,重慶之行之後,我去上海有點事,我於上海直飛北平受降,在北平等待你們的好消息。我走之後,戰區副司令長官馬法五兄負責統率三軍,戰區參謀長宋肯堂代行我的職責協調三軍之行動。”這樣主帥孫連仲遠離了平漢前線,而三軍統帥也不知究竟是馬法五還是宋肯堂。為**各部進逼邯鄲留下了隱患。
部隊開進安陽之後,便立即產生了分歧,宋肯堂和魯崇義認定八路軍方面剛剛結束了上黨戰役,邯鄲方面必定空虛,利在速戰。而馬法五和高樹勛則認為八路軍歷來有長途奔襲、連續作戰之作風,而邯鄲地區八路軍方面擁有廣播電台、地方武裝、民眾基礎的優勢。孤軍深入就有被圍困之危險,不可不慎重行事。因此北渡漳河之後,因採用左右兩縱隊並列齊進,交替掩護,互為救應的方式推進,每縱隊又以前後兩梯隊呼應,以避免其中一部被分割包圍之危險。
事實上當時八路軍在邯鄲市內守軍不足一千,這個數字還是連機關工作人員都算在內。而當時其他主力部隊還在翻越太行山的過程之中。但劉、鄧僅以韋傑為司令、張國傳為政委,三個團組成獨立支隊勇猛奇襲**側背,炸毀了漳河沿線多處橋樑,遲滯了**兩天的時間。為晉冀魯豫軍區一縱、二縱、三縱主力部隊的陸續抵達爭取了時間。
而**部隊雖然派出工兵部隊於漳河橋上架設橋樑,先頭部隊於橋頭掩護架橋。但是北進速度已被拖延,24日,晉冀魯豫軍區後續部隊已大部趕到,將**主力三面包圍於邯鄲以南、馬頭鎮以東、商城以西之狹長地帶。28日,後續部隊全部到齊,遂於當日黃昏發起總攻。戰至30日,殲滅國民黨軍第一○六師大部,重創第三十軍。高樹勛率新編第八軍等約1萬人在戰場起義。31日,國民黨軍主力突圍南撤,軍區部隊在追擊、夾擊中,於下午將敵合圍於旗杆漳一帶,並以主力展開猛攻。戰至11月2日,國民黨軍除少數逃脫外,全部被殲。此役,除新八軍等部起義外,共斃傷國民黨軍3000餘人,俘副司令長官馬法五以下1.7萬餘人。
對於孫連仲所部在邯鄲的潰敗,閻錫山可謂又驚又喜,驚的是八路軍方面戰鬥力強悍,在上黨一口氣殲滅晉綏軍近四萬之眾后,不到一個月間便轉戰冀南,以六萬主力部隊擊潰**八萬之眾,可見其戰鬥力之強悍。但喜的卻是孫連仲所部的慘敗不僅令晉綏軍在上黨地區的失敗相形見拙,堵住了**其他派系的“五十步笑百步”之口。更證明抗戰雖然沒有出現他所預計的“中日不議而和”的局面,但是“國共不宣而戰”卻已是鐵板釘釘的事實。雖然八路軍在三晉之地根深蒂固,兵力雄厚。但是在**絕對優勢兵力的進攻之下,閻錫山相信自己重掌山西指日可待,自己所要作的就是固守已控制的各大城市,積蓄力量,只待八路軍主力調走,便可全線反撲。
果然1946年6月下旬,蔣介石公開撕毀停戰協定以大舉圍攻中原解放區為起點,發動了對解放區的全面進攻。全面內戰由此爆發。而山西是晉綏、晉察冀、晉冀魯豫三大解放區的依託和腹心地帶,是東北、西北、山東和華中各解放區相互之間聯繫的樞紐。由於處於華北戰場的中心,自然是**方面閻錫山和傅作義、胡宗南三大戰略集團的攻擊的中心,但同時也是支援人民解放軍在西北、中原和東北戰場作戰的重要配合戰場和戰略後方。
而以山西為中心的晉冀魯豫解放區、晉綏解放區和晉察冀解放區及環繞與穿插其間的平漢鐵路、同蒲鐵路、正太鐵路和平綏鐵路,更成了兩軍爭奪的主戰場。對於蔣介石說實行的全面進攻戰略閻錫山可謂是亦步亦趨,在山西各地向八路軍展開進攻。
第二戰區撤銷后,閻錫山以太原綏靖公署主任兼山西省政府主席的名義,繼續掌握着山西的軍政大權。他繼續推行在抗戰期間為解決兵源和糧食問題而制訂的“兵農合一”政策,將18歲至48歲的壯丁每三人編為一組,一人為常備兵入伍當兵,二人為國民兵各領一份“份地”在家種地,打糧食供給常備兵家屬。他在晉中抓丁7萬餘人,為他充當炮灰;加上橫徵暴斂,致使土地荒蕪,民不聊生。他繼續強化特務統治,除由“政衛組”負責軍隊內部的“肅偽”外,又將“民族革命同志會流動工作隊”改組為“太原特種警憲指揮處”,並在各縣成立“特警隊”,專門在社會上進行“肅偽”,數以百計的**員和進步人士死於這兩個特務組織的屠刀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