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5)
夏季的白晝比其他季節要長,陽光也更充沛,平時陰暗的樓道里,現在卻有絲絲光亮從她的身後照進來,她在那縷光線里看着細微的灰塵飄浮,很輕很柔,張阿姨的腳步聲慢慢的消失在樓梯口。
她舒了一口氣,卻未感覺到輕鬆,那只是一個習慣而已,並不能緩解什麼。她起步,往樓上走。
回到家她看了眼牆上的舊式掛鐘,剛過正午,她一上午沒吃什麼東西,卻也不覺得很餓,只是覺得頭有點昏昏沉沉,她去衛生間用清水洗了洗臉,冰涼的水打在臉上,感覺精神清醒了許多。
她拿起毛巾拭乾了臉上的水珠,回身正好看見舅舅放在洗衣筐里換下來的衣服。舅媽不在,舅舅一個人確實很難既顧家又顧工作,她把那些衣服放進水盆里,又倒了點洗衣液泡好。
然後開始打掃客廳,她想找些事情做,忙碌起來就不會有時間一個人胡思亂想。那一個下午,似乎像在對這裏告別,她把房間裏裡外外進行了一遍大掃除。
舅舅回來的時候,她剛把做好了的飯菜端上桌。舅舅看着比往常整潔乾淨的房間,便知道是她打掃過了,話在嘴裏卻始終不知道如何開口。
姚以南知道舅舅的難處,他也要生活,不可能不顧妻女,於是像往日一樣,淺笑着,說:“舅舅,我同學說考試之後想出去放鬆的玩一玩,我想和她們一起。”
舅舅起初愣了一下,按照以南的性格是不會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但轉念一想,這樣也好。以南出去玩幾天,正好把她們母女倆接回來。
舅舅欣然答應,拿出錢夾,掏出幾張紅色紙幣,“這些夠么?你先拿着,臨走前舅舅再給你點。”說著把錢往姚以南手裏遞。
她擺手推脫,舅舅最後把錢放在桌上,起身去卧室里換了衣服,出來洗手的時候,才看見陽台上晾曬的那些衣服。他的心一緊,只想起姐姐臨終時在病床前囑託他的那些話。
兩個人吃飯時,話語並不多,無非是舅舅隨意問問志願填報的院校,姚以南也沒有隱瞞,但並未說出本意。吃完飯,姚以南幫着收拾碗筷,舅舅忙叫她去屋裏準備出去玩時帶的東西。
姚以南側頭迴避舅舅的目光,低聲說:“都準備好了。”舅舅瞭然的點點頭,回房間的時候,往那邊一瞥,才看到那個大行李箱立在牆邊。
“以南,你過來。”舅舅站在房間外,姚以南把菜品放到冰箱裏,從廚房過來,就看到舅舅嚴峻的臉色。
“你這是要做什麼?”說著抬手冷冷的指着行李箱。
姚以南抿着嘴不說話,抬頭看到舅舅又氣又無奈的樣子,她更不知如何解釋,路上想的那些堂皇的理由,現在連她自己都騙不過。
舅舅看她委屈的低着頭,不忍發脾氣,回屋取了一個信封,出來逕自放在她手上,“舅舅再不濟也供得起你,你的學費我都給你準備出來了,不用你擔心。”
她不敢抬頭,鼻子一抽一抽的,眼淚瞬間在眼睛裏打轉,最後一滴滴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張阿姨下午說的並沒錯,她不能這般讓舅舅夾在中間,不能不顧及舅媽的心情。她握着錢的手垂下去,低聲說:“舅舅,我總是要長大的,我也想出去看看。”
舅舅知道很多問題不是僵持就可以解決的,他重重的嘆了口氣,頹然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當一個人的祈願被現實撞破時,會是什麼樣子?頹敗、失落、不堪,姚以南不願因為自己讓舅舅變成這樣,其實這並沒什麼,她終歸是要一個人生活的。
她給舅舅沏了杯茶,柔聲說:“舅舅,把舅媽接回來吧,我以後放假也會回來的。”
舅舅臉色痛苦,眉頭深鎖,“去外面一定照顧好自己,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告訴舅舅。”姚以南點點頭,默默在心裏應着。
姚以南沒有拖延,但想到通知書還沒郵到,就把准考證留給舅舅,到時取到的通知書可以郵寄給她。
她騙舅舅說,有同學陪同不用擔心她。一切準備妥當,舅舅送她到了車站。坐上車她笑着,輕輕揮手和舅舅告別。
舅舅面露難色,唇抿得緊,不發一言,只是那樣深深地看着她。姚以南笑不出來,可是也不能哭,這並不能怪舅舅。
車的鳴笛聲尖銳,打破她與舅舅無言的告別,車啟程時,她隔着玻璃朝舅舅輕聲說:“保重。”
舅舅仍沒有開口說什麼,目光隨着車行駛的方向移去,姚以南直到極目遠眺也看不見舅舅的身影時,才踏實地回過身來。
車上空間逼仄,慢慢積攢起的燥熱氣流,在空氣中流動讓人憋悶,她本就容易暈車,此刻胃很難受,臉色煞白。
坐在她旁邊的乘客是個23、4歲左右面容姣好的女人,穿着淺色的連身套裙,看她難受的不行,於是招呼乘車員給她拿了瓶礦泉水和兩片暈車藥。
姚以南無力地說了謝謝,吃了葯,藥效並沒有那麼快。但是似乎出於心理作用,喝過水之後,她感覺好了一些。
旁邊的女生自然地和她攀談,兩人說話間也分散了她難受的感覺,過了一會起了藥效,那個女生輕聲說:“你先休息吧,到站我叫你。”
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不知睡了多久,只感覺被人輕輕搖晃着,她迷濛的睜開眼,邊上的女生正輕聲喚她起來。
“到站了,該起來了。”那個女生微笑地說著,臉上笑靨如花。
姚以南回以微笑,起身整理了下有點褶皺的衣服,往窗外一看,的確到了。
窗外的城市因這些年經濟建設高速發展,建築層層而立,整個都市都是嶄新的面貌。她的心舒展了一下,雖然沒有考上她理想的大學,但能來這裏,也未嘗不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車上的乘客魚貫而行的下車,她拖着笨重的行李箱,站在出站口,有點迷惘。此時車上坐在她旁邊的女生正好邁着輕快地碎步經過。
“有人來接你?”她看姚以南乖乖地站在那裏,好意的疑問,代替打招呼。
“沒,沒人。”姚以南覺得有點窘迫,但又不好說因為她第一次來這裏,所以不知道要怎麼走。
“那你在這?”那個人疑惑更深,推測不出姚以南的打算。
姚以南在心裏猶豫了一下,艱澀的開口,“我不知道要去哪裏。”
那個女生顯然沒預料到是這樣單純的回答,噗呲一聲笑了,笑聲清朗明媚。
“你一個人?”那個人看姚以南有些不好意思地回應她的笑,她試着收斂了些,關切地問。
“恩。”大概因為這個人在車上出於善意的照顧,或者因為她笑的單純卻動人,又或者只是因為這個人是她在這裏唯一說過話的人,她無意向她隱瞞,如實而答。
那個人似乎猶豫了下,但很快發出邀請:“你若不怕我是壞人,就跟我走吧。”
真正的壞人是不會把這些話掛在嘴上的,出於心虛他們本身十分忌諱這些詞彙。
姚以南跟上她搖曳的身姿,她打了輛車報了一個公寓的名字。司機聽后特意回身看了她們一眼,看姚以南不明所以的樣子,又看了一眼旁邊淡然自若的女生,然後裝作看後邊的路況,不經意的又轉過身去。
一路上姚以南不時地看窗外駛過的街景,因為陌生所以生出很多驚奇,那個女生性格倒很開朗,“我叫沈思思,你可以叫我思思姐。”
姚以南雖然五官深刻,帶着些許與年齡不符的明艷,但神情卻藏不住單純,因為身形纖細瘦弱,更顯年齡小,沈思思直截了當地自稱姐姐。
姚以南心裏是歡喜的,她也大方的介紹:“我叫姚以南。”車上的司機在後視鏡里窺探兩個人,暗自打量了一下,心裏想着現在的年輕人,處事為人還真是有效率,這麼一會就算熟了。
車行至一處高檔住宅小區,在門口停下,姚以南下車,司機把她的行李從後備箱裏拿出來。姚以南接過來,禮貌地說了謝謝,沈思思付了車費,給她一個微笑,“上來坐坐?”。
她已經跟來了,而且沒有下一步的打算,這個邀請無疑是橄欖枝,她沒有理由婉拒沈思思的好意。
姚以南不知道為什麼,她絲毫不擔心沈思思是壞人,就是一種感覺,“好。”她幾乎沒有猶豫地回應了沈思思善意的邀請。
她拖着行李箱,走在沈思思邊上,剛到小區門口,邊上站立的保安禮貌地問了聲好,沈思思回以一貫的明媚笑靨。
姚以南越發覺得沈思思像一抹讓別人無法忽視的陽光,無論她的笑還是她的性格,都是如此讓人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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