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命中注定 不期而遇
眼下,榮嬪剛剛落腳長春宮,隨即就有宮女來報,說寶華殿採選結束了。
榮嬪一身紫色三江繡花羅紗,裙尾散落在地上,柔夷輕柔地撥弄着手中鑲嵌着紅珊瑚的寶石玉戒,半倚卧在軟榻上假寐修養生息,朱唇齒起:“二小姐封了什麼位階?”。
宮娥怯生生的,像是暴露在老鷹跟前的雛雞,喏聲道:“二......二小姐......落.......落選了!”。
榮嬪猛然地躥起身子,抬首冷眼瞧着宮娥,烏睫輕抖,眸中目光似利劍:“去吧,長春宮裏不留口齒不清的人”宮娥一時間啞口無言,整個人愣了很久,直至被人拖下去時,才想起張口求饒:“主子饒命啊!奴婢知錯了!”。
這也不是她的錯,宮裏向來都是視奴才的命如草芥,主子不高興了,任打任罰是常有的事情,各宮情況不一,但大致也差不多少。儘管太祖爺曾有嚴令,宮裏所有御妻主子都要善待奴才,如若犯錯就該細心教導,也常會有宮娥哭天喊地的被送去辛者庫之類的地方做雜役。
在這重重禁宮中,連誓言都是善變的,更何況這早就被人無視掉了的制約呢。向來命如草芥的奴才們都試圖用攀附權貴的方式來保住自己的小命,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別說翻身了,興許性命都會一起葬送。
呼吸在這一刻逐漸變得微小起來,榮嬪很快恢復了容色,喚來了一個年紀稍大一些的宮娥,趴在她耳側私語,過了一會兒,宮娥疾步出殿。
出宮採選的隊伍正有序的在宮門前遞交名冊,待身份確定后,良家子就可以出宮回家,宮娥走進隊伍中,左顧右盼的尋找季子棠的身影。
正當季子棠準備將名冊交於侍衛手中時,只聽見宮娥急忙喊了一聲:“且慢!”緊趕慢趕可算是遇上了,要是再晚一步,只怕主子交代她的事情都要搞砸了。
宮娥快步走上前,在侍衛的耳畔旁竊竊低語,所說之處侍衛頻頻點頭,隨即將名冊又交還到季子棠手中,恭敬地說道:“奴才有眼不識二小姐真容,還望您多見諒”。
季子棠不明情況的接過名冊:“二小姐!榮主子請您移步到長春宮”說話的宮娥正是春嬈,現如今她執掌長春宮大小事宜,也是榮嬪多年來苦心培養的心腹之一,季子棠點了頭跟在其身後。
她們二人一前一後走在永巷中,隨着前人的步速,極快極慢的趕至長春宮。
長春宮富麗堂皇,坐落在西三宮之內,由兩個偏殿、兩個側殿、三個錦閣構成,禮駕閣及禮佛堂由迴廊相連,庭院栽種着片片月季,冬日裏更為耀眼成灼,宮娥引她入殿,走到上座人身旁不知小聲說了些什麼,婦人微微抬首,目光向季子棠望去。
此刻榮嬪已褪去了宮服,身上隨意搭了一件淺綠色的常裝,烏黑的秀髮用了一條青綠色的絲帶系起,几絲秀髮垂落在雙肩,臉上粉黛已凈,更為清新可人。
瞧見季子棠入殿內,放下手中的捲軸,並揮退捶腿的宮女,呷一碗洞庭碧螺春,婉約的說道:“棠兒來了,快坐吧”即便榮嬪直呼其閨名,季子棠也不敢逾禮半分。
恭恭敬敬的對其施禮:“小女季氏敬請榮嬪娘娘福安”半晌,榮嬪才喚她不必多禮:“自家姐妹什麼時候如此的生疏了?”時至今日,她竟連一聲“阿姐”都叫不出口,除了身上留着同樣的血脈,她想不到與眼前這位深宮婦人還有何交集。
胭脂從外殿搬來矮凳置於軟榻一旁,邊上的圓桌上放着幾樣吃食,榮嬪隨手指着:“都是你平日裏愛吃的,我早早的就讓小廚房備下了,快嘗嘗”。
季子棠心知她是真心關切自己,也不忍拒她,便用金匙舀了一勺,淺淺地喝了一口,道:“不知娘娘所為何事?”榮嬪強忍着心中的火氣,不知她這一聲聲的“榮嬪”是真心敬她還是在挖苦她,儘管心裏是這麼想的,面上也依然帶着微微的笑意:“阿姐喚你來敘敘舊,咱們姐妹好多年沒見了,想當年我出府時,你還只是個幼童,轉眼幾年晃過,你也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季景郁是皇上下旨禮聘入宮的御妻,當年十里紅街,何其榮耀,原本皇上是屬意她為當朝皇后的,豈料那時季文修已退朝回鄉,朝中無人相助,而數名百官起異反對,最後也只能不了而之。
那時季子棠年紀尚小,聽府里的婆子們說,阿姐入了宮從此就是人中富貴,可是如今再見時,她雖錦衣玉食,過着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但心底應該也是悲情苦澀,日子如果過的得意,又需叫季子棠入宮走一遭。
季子棠並沒有順着她的話回應什麼,榮嬪又自顧自的接著說道:“我知道你落選了,怕你難過,特叫你來寬寬心”接着又是安慰她一番:“你也不要太難過,日後我再幫你尋摸個宗親皇子,不急於這一時,恰逢有時間你也可以多在京中轉一轉”在她說話間,轉眼一碗雙百青粥已經見底,季子棠用帕子擦拭嘴角,起身盈盈道:“謝謝榮嬪娘娘的好意,若是沒有其他的事情,小女先行告退”還沒等榮嬪開口應她,便急匆匆的離開。
榮嬪心裏也不與她過多的計較,一個庶女未得選中御妻,根本左右不了她的計劃。
從長春宮裏出來,季子棠暗自譏笑:“你不是我,怎知我會難過?”。
天上忽然下起了雪,又急又大,不一會功夫,只見地上已經積滿了一層薄薄的白。風刮起來打在琉璃瓦片上沙沙作響,不知不覺她加快了腳步。
在破舊的宮宇門前,季子棠被兩旁盛開的夕顏花吸引住,夜裏此花甚是奪目,這種花也有個俗名,叫“牽牛花”民間還有人管它叫“喇叭花”只是因為它開放的時候像一個小喇叭,葉子碧綠碧綠的,花瓣呈桃形般,更為有趣的是它只在夜晚盛開,白日裏即便是蝴蝶而來,它都不為之動容,可見此花活的是多麼的孤傲!
一顆顆牽牛花並成一排,形成了一道屏障,雪花落在花瓣之上,慢慢的融掉,雪水一點一滴的落下攤在地上結成冰坨子。細長的身子攀到頂端,綠色的屏障開滿各色的小喇叭,紅的,紫的,又嬌嫩又鮮艷,像彩色的圍牆一樣,漂亮極了!
季子棠忍不住伸手捻一朵,花徑上的尖刺扎破了她的手,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悶哼,下意識的斥它一聲:“難道連你也要欺負我嗎!”。
不遠處正要入院子的小男孩聽見聲音摸索而來,瞧見她手染血跡,徑直走過去,二話不說立馬從衣上扯下一塊布條,笨拙的將其手指包紮好,季子棠心中產生了一種暖意,一天下來,她的心情跌宕起伏,原是落選本該高興,豈知她阿姐的一席話又亂了她的情緒,她冰冷的心在這一刻終於被融化了,繼而眼淚就止不住的湧出來。
小男孩看她哭了起來,嚇得拔腿就跑,季子棠邊淌淚邊忍不住笑話他:“哎,你怎麼跑了!”。
夜深天涼,一抹孤雲擋住了寂冷的月色,暗黑下的路漸漸被橙紅的燈燭點亮,色雖暖,可季子棠看起來卻還是一片慘淡。彷彿有雲翳凝在她的睫上,總是在眸子上覆了一層眼影,沒有半分光彩。
走到宮門時,侍衛才告知她:“宮門已下鑰,姑娘請回吧”採選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迷路的理由,實在不能讓人信服,侍衛心想肯定又是個不知死活想跑出宮鬼混的宮女。
回?她還能去哪呢:“侍衛大哥!求求你了!”。
侍衛也懶得理她,想出去放風的宮女數不勝數:“不行不行!這是宮裏的規矩,時辰過了,我要是給你開了門,咱倆小命都不保!”。
她將採選的名冊遞給侍衛,豈料那人根本不屑一看,擺着手鄙了她一眼:“趕快回去吧!”。
“求求您了”季子棠靈機一動,從香囊中取出銀子塞到侍衛的手裏:“大哥,您行行好!您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的!”侍衛將銀子塞進腰間,卻提着大刀一動不動,原本季子棠還想歡喜雀躍,誰知那侍衛隨手又推了她一把,弱不經風的她趔趄在地上。
季子棠氣不打一處來,收了人錢財哪有不替人消災的道理:“你把錢還我!”拽着侍衛的衣服遲遲沒撒手,侍衛被她一鬧,心裏更加的煩悶,狠的一把勁扯開她,手腕順着腰肌滑落到地上,原本已經包紮好的玉手,又一次受了傷,侍衛看到此態不但不生出憐香惜玉之情,反倒頭也不回的朝值班屋走去。
無奈,季子棠只好起身拍拍灰塵,沿着來時的路又折返回去,此時長春宮燈火已暗,剛剛她從這裏洒脫的離開,此刻再回來求情,豈不讓人笑話,可是再想想,偌大的皇宮,哪裏可以是她安身的地方?
難道今夜她要像孤魂野鬼一樣遊盪嗎?她現在好想回家啊,她想像着在閣樓上,檀梔給她窩一盆暖火,再烤幾個紅薯,一盞口齒留香的清茶下肚,待她酒囊飯飽,一覺到天命.......
可事實呢,她現在連一個度過今夜的安生之地都沒有,又何談那番美好的幻想。
她忽然想起剛剛路過的那所宮殿,看樣子那裏應該荒廢很久了,估計平常也沒什麼人留意,她小步跑過去,用力的拉開宮門,找了一個相對舒服一點的拐角牆壁,兩邊折成的對角,正好可以將她緊緊包圍住。就是迎面吹來的風,讓她有些措不及防,她蜷着身子,脖頸縮在衣襟里,直至深夜,才昏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