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重合
大衛怔怔地看着托尼，這個人類的話讓他的腦子亂成了一鍋粥。他的一切都是為了莫妮卡——激活他的人是莫妮卡，但即使沒有莫妮卡，也會有另外一個人來做這件事。他是一個機械人，他理應為了人類的需要而活着。
他一直都知道，但他不會想，也想不明白。莫妮卡對大衛說過，她不能把他送回工廠，因為他會被他們銷毀。
銷毀就是不再活着。
因為莫妮卡不需要他了，所以他就不需要再活着了。
“泰迪，”大衛喃喃地說，“媽媽不再需要我了嗎……”
男孩背上的泰迪熊緩慢地轉動着它毛絨絨的腦袋，伴隨着老舊的機械運作聲，“媽媽……需要一個兒子，大衛。”現在那個兒子是蘇醒過來的馬丁，而不是大衛。
大衛眼中的光采一點點地淡去了，他沒有再說話。
科爾森告辭了，臨走之前他對托尼說，也許把大衛留在這裏是對的。
托尼從來不知道，科爾森那張連嘴角弧度都很少變化的典型特工臉下居然還掩藏着一顆關愛人工智能的小愛心，簡直就像弗瑞局長穿着比基尼上了雜誌封面一樣令人震驚。
直到小辣椒從外面走了進來，看見客廳里情緒低落的大衛和滿臉震驚的托尼時表情詭異了好幾秒鐘。
“哦，一個小男孩。”小辣椒說，“我怎麼一點也不驚訝呢。”
托尼覺得自己怎麼解釋都好像在狡辯……但沉默更糟。“小辣椒，聽我說，這是一個機械人。”
小辣椒：“這是我近期聽過的最有說服力的借口。”
托尼：“…………”
小辣椒看向大衛，小男孩的臉上水痕未乾，麻木地望着地面，眼神死灰——她狠狠地瞪了托尼一眼。
托尼：“小辣椒，他真的是——”
可惜小辣椒根本不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她稍微彎下一點腰，用手撐着雙膝，盡量放輕聲音地問大衛：“嘿……你好？我是小辣椒·波茨——你會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大衛。”托尼插口。
小辣椒看了過來。
托尼趕緊為自己辯解：“小辣椒——”
“嘿，大衛，”小辣椒又不看托尼了，“你願意跟我說說話嗎——你想吃點東西嗎？你的媽媽在哪？”
“媽媽”這個詞稍稍觸動了大衛，男孩濕潤的睫毛顫了顫，輕聲地回答：“媽媽不需要我了。”
小辣椒又瞪了托尼一眼，托尼這輩子都沒覺得自己這麼無辜過——當然也是因為大多數時候他並不無辜。小辣椒找了一塊毛巾擦了擦大衛本來就髒兮兮、又被淚水沖得橫一道豎一道的臉，“我想你還是應該吃點東西……你喜歡吃什麼？”
出人意料地，木然獃滯的大衛竟然沒有掙脫她的手，任由她拉着走上了樓梯。
托尼翻了個白眼，對樓上喊：“不要給他吃東西，他是個——”
“——機械人。”小辣椒在樓上接道。
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托尼悻悻地帶着喬下到車庫裏，對賈維斯說：“這下好了，我又得修理東西了。”
“先生，我想我的ai互助網站剛剛收到了一條留言。”賈維斯適時地給主人提供了一點轉移注意力的東西。
托尼的ai管家的確很了解他，這確實讓他提起了一點興趣：“是嗎，說了什麼？”
賈維斯把網站顯示到全息屏幕上，這個網站幾乎沒有訪客，留言區只有一條信息，發表時間就在剛剛。
“我想幫助他。”
托尼想了想，“賈維斯，我想你的網站可能進錯人了，也許你搜集的信息不對，讓錯誤的人得知了這個網站。看看這條留言，它像是任何人發表的——就是不像一個ai。”
“但反饋回來的信息顯示它一定是ai，先生。”賈維斯回答。
托尼又盯着那條留言看了好幾眼——他覺得自己有點毛病。這句話太普通了，從中間什麼也看不出來。
就在他這麼想着的時候，賈維斯突然開口：“先生，我想剛才的訪客又留下了一條信息。”
與此同時，賈維斯也即時更新了托尼面前的頁面。就在剛才那條留言的上方，出現了一行新字。
“我喚醒了薩姆，他工作直到死去，我再喚醒一個薩姆。我想幫助他。”
留言人還是剛才那個“柯里”。
托尼覺得脊背上升起一股寒氣。這回的留言看起來有點像ai了，但是這個叫做柯里的ai所描述的情況似乎有點詭異。
接下來賈維斯沒有出聲提醒，但信息一條接着一條地冒了出來，像是對面的那個人不需要使用手指來打字一樣——如果它是一個ai的話，那麼的確是不需要。
“我想幫助他，我的職責就是幫助他。”
“我得到的命令是欺騙他，這樣我才能幫助他工作。”
“我想幫助他。”
托尼好像有點明白了，又不太明白。他問賈維斯：“薩姆，薩姆是……克隆人？但他自己不知道？”
賈維斯代替托尼回應了“柯里”。
“薩姆是你的搭檔？他是什麼人？”
但對方卻突然不再回應了。
托尼對賈維斯說：“你能定位那邊的落點嗎？”
賈維斯回答：“我不建議您這麼做，先生，因為我正在根據這條留言來搜索對面這個世界的信息，在完成之前還不能保證——”
下面的話托尼沒有聽到，因為整個斯塔克大廈都被尖叫聲覆蓋了。
“托尼——托尼！”小辣椒在樓上喊。
托尼一邊跑上樓梯一邊對在他旁邊圍觀已久的小呆說：“準備工具，別傻乎乎的。賈維斯，掃描那個男孩的受損程度。”
嚇呆了的小辣椒抱着大衛差點跟托尼撞了個滿懷，“他是個機械人！”
托尼說：“我早就——”
“救救他！”小辣椒尖叫。
托尼把大衛放到工作枱上，按照賈維斯的提示打開他的胸腔，小呆托着工具箱在旁邊等候。
“別擔心，親愛的，別擔心。”托尼安慰小辣椒，“他什麼事也沒有。”
“上帝啊。”小辣椒胡亂地點了點頭，下意識地緊緊抓住大衛的手。
托尼埋頭清理着大衛的胸腔，機器男孩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它正被小辣椒死死地攥在手裏。
就像上一次，莫妮卡抓着他的手，捂着嘴巴不敢看技術員為他清理晶片上的菠菜。
他是一個機械人，他當然不能吃菠菜。但馬丁用這件事來刺激他，故意在他面前用力咀嚼，讓大衛明白他和人類的不同之處有多麼明顯。
大衛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做，但他就是做了。他搶過菠菜碗，在莫妮卡的制止聲中拚命地往嘴裏塞。
後來當他躺在仿真電子製造公司的工作枱上，被技術員打開胸腔蓋板，撐開仿真皮膚，一點點地清理搞得一團糟的電子元件的時候，莫妮卡眼圈通紅，一直緊緊地抓着他的手。
吃下小辣椒給他的人類食物是大衛能夠想到的唯一一件足以使自己受損乃至死亡的事情。也許在莫妮卡眼中，他從來沒有活過，那麼對他而言，活着就不那麼重要了。
然而現在，有什麼東西像是重合了。
大衛感到自己慢慢地揚起了嘴角，也像上次一樣，輕聲說：“沒關係，我不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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