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廿捌 初三
初三當日,得知張家今年在李家過年的冬梅,猶豫了半晌,還是帶着周木回了安樂村。
一進安樂村便碰見了李同財家的,原本的村長家婆娘,高高在上的一個人,如今卻瘋瘋癲癲,自打忙年便被關在了家裏,今日難得跌跌撞撞地出了門,見着回娘家的小媳婦兒,便當成她家的香兒。冬梅瞧着有些可憐,但還是趕緊繞了道,生怕衝撞着孩子。
沒走多久,又瞧見一戶人家門前,堆了好幾個箱子,不知是哪家的媳婦,能從婆家帶回這麼多東西來。
周木瞧着眼花,低聲問冬梅:“你家這是哪家的姑娘,嫁了個什麼人家,才能帶這麼多東西回來?”
冬梅不曾聽說,搖了搖頭,瞧周木一臉興味的樣子,哼了一聲,道是:“等會兒去李家,你自個兒去問李家人去,他們家應該知道。”
等到到了李家門,周木有點怵着了。
他知道自己這連襟有錢,這安樂村地肥,成片成片的地,都是自己這連襟家的。但知道是一回事,見到李家這不亞於鎮上大戶人家的大院又是另一回事。更何況,李家院子裏,也擺着好幾口箱子,可一點也不次於剛剛那戶人家。
李慕正皺着眉,讓那送東西來的人家,把這過重的禮趕緊抬走。那幾個下人模樣的,哪兒敢做主,放下東西就要走。李家人是真不想要,正拽着人,不能讓他們就這麼走了。
周木一瞧,心裏想,恐怕自己今日來的不是時候。
李慕瞧見了冬梅兩口子,掃了一眼自家這亂糟糟的院子,嘆了一聲,才上前去打招呼。
“連襟這是在忙什麼呢?”周木沒忍住好奇,問。
“是我叔父送來的年禮。”李慕眉頭緊鎖,明明是件喜事,他瞧着卻不像高興的樣子。
周木便想起來,李慕可有個叔父,在梁京做大官呢,逢年過節都沒法回來祭拜祖先。瞧這年禮,想必那叔父果真是個能耐人。周木有點羨慕,但一瞧李慕的神色,他心底里卻咯噔了一下,恐怕這李家人,可沒外頭傳的那麼和睦。
李慕這一分神,那幾個來送年禮的下人便跑了。
無奈之下,李慕只好煩請周木一道,連同張十一和夏荷,幾個人一塊兒,把那幾口箱子都送到門口去了,然後將大門一關,謝客。反正他們家也沒有外嫁的女兒,冬梅一家一到,今日李家也沒再有別的客人了。
周木還可惜道:“這裏頭想必有不少好東西,擺在門口,會被旁人拿了去吧?”
“讓他們拿吧,便當作叔父給安樂村的年禮好了。”李慕道是。
周木心裏犯嘀咕,這舉人老爺剛考上舉人,怎麼就跟他叔父鬧翻了似的,就不怕過幾年考進士的時候,被那當京官的叔父使絆子么?
奈何似乎屋裏的旁人都沒把那箱子當回事兒,夏荷把剛煮好的餃子端上桌來,給姐姐和姐夫吃,而後把小外甥們抱走,去跟金寶玩。
周木則被請到屋裏落座,頗有些局促,對着張十一和李慕,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他一個粗人,在讀書人面前,會不會露了怯。不過等聊開后,周木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他這連襟倒是個和氣的人,對他這個莊稼漢也客客氣氣。
只是周木瞧着,連襟和小舅子間,似乎有那麼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按理說夏荷現如今應該是張家的兒子了,但他卻一邊跟他們幾個老爺們兒閑扯幾句,一邊也在跟坐在一旁的女人家那裏談笑,還會下廚幫忙,倒彷彿是介於張家的兒子,和李家的媳婦兒中間似的。
不成,等晚上回家問問冬梅,周木心底里暗暗記了一筆。
“今年雪下得厚,想必來年還是個豐年。”閑聊中,張十一道是。
李慕知道曾有古人說過瑞雪兆豐年,點頭應和:“想必明年大嘉還是平樂安康。”
“這幾年的收成都不錯,像我家也小有了一筆積蓄,打算着送狗娃去識幾個字呢。狗娃也該起大名了,到時候便托他先生來取。”周木樂樂呵呵地說。
張十一原本是不太喜歡周木這個大女婿的,當初周木和冬梅是在饒南鎮上賣菜認識的,周木主動追到了安樂村,又托媒人上門求的親。原本張十一想再等等,他傲氣了一輩子,儘管落魄了,也不太想將女兒嫁給一戶大字不識的農夫,若不是最終瞧周木這人老實,家裏又都是出了名的和氣,他也不會點頭。如今見狗娃能去識字,張十一甚感欣慰,點頭:“若是有閑錢,吃喝玩樂花乾淨了,可太浪費了,哪兒比得上送娃娃去念書來得有益。”
“要是書念的好,沒準我們老周家也能有朝一日,換個門楣呢。”周木剛說完,又忙擺手,“唉,我只是說笑,說笑罷了。”
“我瞧狗娃聰明伶俐,沒準以後能成大事呢。”李慕客氣道是。
儘管知道自己不過是妄想,而李慕也只是說些客套話,但被舉人老爺這麼誇讚自己的兒子,周木心底還是高興得很。忽然,他想起什麼,問道是:“可是安樂村裡還有第二家官老爺的親眷?”
“怎麼?”李慕一怔,不知周木何出此問。
周木便細說了他在路上瞧見的另一戶人家,那家門口也有這麼幾個大箱子擺着,瞧上去怕也是誰送來的年禮。
李慕思襯片刻,道是:“是芸哥家吧。”
芸哥?被李慕這一提點,周木猛拍了下大腿:“是那個,嫁出去的,男的?”
小村子裏難得出了這麼件天大的事兒,早便傳開了,周邊好多的村子都聽聞過,越傳越離譜。周木還聽說,這男人和男人結合的事,天道不容,成親那日,好好的一個黃道吉日,愣是下了大雨還落了雷,把新人從馬上給劈了下來呢。
不過這些話他沒敢在李慕面前說。
李慕點點頭。
那幾個碩大的箱子的確是李芸託人從縣裏送到這村子裏的,只可惜李芸本人並沒有回來,甚至都沒讓人帶個口信。李慕不知道他這族兄在那深宅大院裏過的如何,不過瞧他還能送這一大堆東西出來,想必還是如意的吧。
李老六家則是見了東西便高興起來了,唯獨李六嬸暗自神傷。
村子裏的人家都瞧着眼饞得很。——瞧這芸哥兒,嫁過去沒多久,送回家的這東西,便趕上李慕門口那一堆了。不過慕哥兒門口的那又是誰家給的?怎麼不抬進院子裏,而是丟在外頭?
正處在一年當中最閑的日子裏的人們,閑來無事便四處打探着,很快便打探出了,慕哥兒家門口的幾個箱子,是他親叔叔李同和送來的年禮。
“難不成是老太太惱她小叔子這麼些年不着家,生氣了?”大伙兒揣測起來。
又有人否定了:“自打老大沒了,李家便照規矩分了家,哪兒還有必要非得一塊兒過年的。”
“只是同和也太過分了些,這些年連祭祖都不曾回來過。今年忽然送了這麼份厚禮,想必是知道了慕哥兒中了舉,才記起他這兒還有家人?”有人不屑起來。
“你這話說的,同和可是正經的官老爺呢,比舉人還要有本事,怎麼就非得討好自己的侄兒了?”卻也有人不信。
門外的是是非非倒影響不到門裏的人,李家大門關了一整天,直到到了日頭快落山了,才開開門,送冬梅一家出去。
見不少人正往這兒探頭探腦,李慕大大方方地敞開那幾口箱子,朗聲道是:“叔父忙於公務,多年不曾歸家,心中有愧,特地為鄉親們備上薄禮,大伙兒可以選自己喜歡的回去。”
眼饞了這幾口箱子許久的,這會兒都湊了上來,開始挑揀。沒多久,便有幾個年歲大,有威望的,跟李慕客氣過後,開始主持着分東西了。
倒是有族老頗有些擔心,湊過來,問李慕道是:“慕哥兒你將你叔父給的東西分出去,是什麼意思?”
“叔公不必擔憂,我也是為李家着想。”李慕道是。
族老思量片刻,搖搖頭道是:“罷了,老頭兒到底比不上你見多識廣,你說是為咱們家好,那叔公便信了你。”
李慕一笑,轉身回了家。
倒是夏荷,這一整日都沒想明白,為何李慕要這麼做。
他只知道,今日一大早,梁京來的這些仆子,帶着年禮和一封信,進了李家家門。李慕是在看過那封信后,才變的臉。
信還在李慕手上,並沒有被一起丟出去。李慕又讀過一回,搖了搖頭,托着額頭,一臉倦意。
夏荷上前,幫他去揉太陽穴,舒緩一番。
“這信可是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夏荷沒去看,問道。
“梁京怕是要變天,陛下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好幾個皇子都惦記着那個寶座。”李慕道是,生起氣來,“我這叔叔,當年便是個糊塗的,這幾年卻越發不知輕重了,早早便站了隊,還想拉我,等入京后,同他一起效忠四皇子。”少年舉人,可堪稱是幾十年一見的英才,在慶陽便有不少人打算拉攏李慕了。
夏荷想了想,問道:“你不看好四皇子?”
“我誰都不看好,這不是我該去做的事,一個不好,非但無法為張家洗脫冤情,還會連累李家。”李慕一錘桌子,道是,“只希望我今日的作為能讓叔父明白我的態度吧。”
離赴京趕考,還有兩年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