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廿玖 再別
李慕算着時間,心裏頭在想,實在不行的話,便躲過下一回的會試,等老皇帝薨了再去便是,反正他年歲還小,若說要對先生說他打算多用功三年再赴考,也能得人理解。
只是不知道夏荷着急不着急,他那種玉米的方子,又準備的怎麼樣了。
被問及此事,夏荷想了想,道是:“我明年再試試吧,看我尋摸出來的法子管用不。”話雖如此說,夏荷心底里對自己還是很有信心的,一切就只等明年五月了。
閑時的日子過得飛快,一眨眼又是一年元宵。這一年李慕打算好了,好不容易說動家裏的幾位長輩,兩家人一道去看了花燈。只可惜今年的天要冷一些,河水還未化開,不能放許願燈,不然夏荷還挺想帶着家裏人一道去瞧瞧河邊許願燈飄成星海的模樣的。
李老太太坐在特地借來的車子上。她許多年沒出門了,如今瞧着鎮上的夜景,闌珊燈火,點點星光,瞧得她在一瞬間覺得,彷彿自己又有了二八年少時揮灑不完的興緻,想下地,用她那邁不開的雙腿走上一走。
嘴上卻說著:“這都是你們年輕人愛玩的,帶我一個老太太出來做什麼。”
李慕和夏荷牽着驢子,在前頭慢悠悠地走着。夏荷悶了半晌,才問道:“慕哥,你是不是要回慶陽了?”
“是‘去’慶陽。”李慕卻堅持,“只有回咱們安樂村,才能用‘回’這個字,這裏才是我的家。”
夏荷嘀咕:“說不準過兩年,你就不這麼想了。”
“不會的。”李慕空出手來,拍了拍夏荷的腦袋。
原本夏荷是不樂意李慕這麼做的,但一想到他馬上就要離開了,夏荷想了想,沒說話。
正月十六一大早,李慕終於動身。
還是夏荷給他收拾的包袱。李慕回來的時候,除去帶給旁人的禮,自己的東西倒沒拿多少,但這回再去,夏荷卻給他收拾了不少東西。
知曉這裏頭大部分的東西都沒什麼用處,但總歸是夏荷的一點心意,李慕看了看,車子裏還塞得下,便沒有推掉,都帶走了。
臨走前,夏荷沒忍住,找了個偏僻的地方,用力地抱住了李慕。
嗅着李慕身上暖融融的味道,夏荷十分不舍,賴了半晌,最終還是放開了手,不過還威脅一句:“記得回來,不然金寶就真忘了你了。”
“不會,夏荷肯定會幫我,在金寶面前念叨我的。”李慕一笑。
夏荷想說,說不准他就不願意麻煩,還要在金寶面前羅嗦另一個人了呢,但最終他沒說這負氣的話,只是抱來金寶,把小娃娃舉到跟他父親一般高,讓金寶在李慕臉上啃了一口,留下帶着口水的牙印子,還不讓李慕擦。
於是李慕走的時候,臉頰上便帶着這口濕漉漉的小小咬痕。
原本李老太太想讓夏荷留在李家住的,反正他和李慕的事也算是定下了,這幾天張家人住在安樂村,也被村子裏不少人瞧見了。但夏荷想了想,還是沒答應。
張家住的院落荒了半月有餘,一家三口好好收拾了一番,才讓這院子得以能住下人。
蘭娘還感慨了一番:“這院子太大了,也怪冷清地。像是李家,每個院子小一些,只住幾個院子,倒還瞧着熱鬧些。”
張十一背着手,去瞧在打掃空蕩的書房的夏荷,問道是:“這幾個月你可有打算?”
“去打份短工?”夏荷又想起這件事來。
張十一翻了個白眼:“瞧你這出息!”
“那還能怎麼樣?想再種茬麥子的話,已經晚了呀!”夏荷撇嘴。
“抽空記得看看書,等去了梁京,你還像現在這麼粗鄙不堪,哪兒還能結交什麼權貴?”張十一把這主意又提出來了。
“可我是慕哥的媳婦兒啊,還用看書么!”夏荷這話說的,在張十一耳朵里,簡直可以稱之為恬不知恥。
張十一虎着一張臉:“你可知道今年的新科探花郎是誰?”
“不知道。”夏荷哪兒會關心這個。
“哼,正是賢王世子妃,人家也做了男妻,怎麼就比你有出息!”張十一自打從李慕那兒得知這個消息,便有喜有憂。喜的是看樣子夏荷就算是入了李家的籍也不會耽誤他的前程,憂的是他好不容易放下了讓夏荷去掙個功名的念頭,被這信兒一刺激,心底里又燃起了一點火花。
只可惜,張十一也明白,自己可勸說不了他這滿腦子鬼主意的兒子,夏荷哪兒能真順了他的意思去掙這“前程”。
等來年五月,夏荷再度將玉米播種到地里。
這一回的種子是分成了三份的,一份是安樂村種的玉米留的種,一份是這回李慕又從慶陽給他帶回來的粘玉米種,另一份,卻是上年他收的種。
隱隱地,夏荷覺得,他所收穫的這種玉米,似乎會有什麼不一樣。
果然他去年總結的東西在自己留的種上並不能完全被印證——事實上,他留的這種種子,其中有不少的苗,個頭比別的要大上一些,長得也快。夏荷面容嚴肅地蹲在這片玉米地前,而蘭娘則不知道夏荷正在憂愁什麼,來問道:“怎麼了?可是你去年弄錯了什麼?”
“並沒有。”夏荷想了想,搖搖頭,“我覺得,我會發現一個很要緊的東西。”
不過現如今,這只是個預感罷了。
夏荷的預感成了真,這種長得要壯實一些的苗子,最終結出的玉米,口感與另兩種玉米都不一樣,正是夏荷心裏頭幻想的那種,又黏又甜的玉米。
整口咬下去,混了了兩種口感,夏荷吃得香甜,喜歡得不得了。
蘭娘也誇讚不已:“這種好吃。”
夏荷道是:“明日我再去給大姐家裏和慕哥家裏送些去。”
張十一忖度片刻,卻問他:“你可想得明白,這種玉米,是怎麼種出來的?”這才是真正的大發現,比及那隻需被老農們多種些年頭,便早晚會被總結出的用水、用肥的量度來,張十一覺得,這種玉米,才會是最好的敲門磚。
夏荷苦思了起來。
蘭娘卻不暇思索道是:“大概就像是兩個人生娃娃,娃娃會又像爹、又像娘。兩種玉米生小玉米,小玉米就會成這樣吧。”
夏荷一想,卻覺得蘭娘說的有道理:“正是如此!”
“這可沒什麼用處,這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誰跟誰生娃娃,都是能知道的。這莊稼,你怎麼能保證,讓兩種玉米湊到一塊兒呢?”張十一卻搖頭道是。
一家人陷入了深思。
夏荷沒忍住,終於託了一個常年往來於慶陽的商人,給李慕送一封信去,信中寫滿了生娃娃之類的話,雖然夏荷指的是玉米,但等李慕收到后,他還鬱悶了許久。——夏荷不會是想要娃娃了吧?
李慕這還是頭一次給夏荷回信,落筆艱難,說什麼話都覺得違心。最終,他還是如實寫下了自己的想法:“有金寶在,他就是咱們兩個的娃娃。”
夏荷心道是,慕哥怎麼說這些不正經的呀,只可惜這不是他要的答案啊。不過再一想,夏荷嘲笑起了自己,怎麼種地上的事兒,他還想着去問李慕要答案去了?
他坐在院子裏出神,玉米杆子已經被割斷,躺倒在地上了。整個院子光禿禿地,唯獨有給蘭娘劃出來的種菜的那一塊兒,還有着新鮮的綠色。
蘭娘正在捉蟲子,一不小心,袖口掛在了瓜架上。
她“哎”了一聲,將夏荷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夏荷一瞧,忽然地,他卻想起了什麼。
他忙湊到那瓜架前,架子上掛的黃瓜已經結了果,細細長長的一根,頂上還頂着一朵黃色的小花。
“你瞧這做什麼?”蘭娘一起身,便瞧見一旁夏荷十分不雅地蹲在瓜架旁,奇怪道。
夏荷想了想,問他的娘親:“娘,我忽然想起來,黃瓜是要點花的!”
“那是自然。”蘭娘點點頭,不知道為何夏荷會忽然這麼問。
黃瓜花分兩種,卻只有一種能結小黃瓜出來,另一種被則稱之為謊花。兩種花中間的花蕊不同,所謂點花,便是指摘謊花下來,用謊花的花蕊,點一下能結黃瓜的花的花蕊。——這,不正像是男女兩個,生娃娃么?
夏荷家姐弟三個自打小時候起便被蘭娘帶着干這活兒,不費勁兒,但是需要仔細。夏荷是做的最差勁的,等他能扛得起小鋤頭了,蘭娘便用不着他了。
是以,許久沒點過花的夏荷,一時半會兒還差點把這事兒給忘了。
蘭娘沒弄懂夏荷在激動什麼,夏荷想了半晌,覺得這事兒說不明白,乾脆便摘了一個瓜架上的一朵花下來,裝作點花的模樣,在另一個瓜架上點了點:“你瞧,這樣的話,我不就能知道,這小黃瓜的爹娘是誰了么?”
蘭娘一想,倒的確如此:“你莫非是想,學點黃瓜花,也點玉米花?”
夏荷高高興興地點頭。
下一瞬,蘭娘卻打消了他的興緻:“可你瞧那玉米,哪兒來的花呀?”
夏荷這才覺得自己這是忘了件天大的事,又躥到玉米竿子那兒蹲下去,仔細研究起來了。他就不信,同樣是結果子出來的,玉米會沒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