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廿柒 餃子
夏荷跟李慕顛鸞倒鳳,折騰了一夜,第二日夏荷沒能起來,一覺睡到了中午。便沒瞧見,張十一一大早在他屋前站了許久,惆悵了半晌,最終搖搖頭,回自己那屋悶着去了。
中午飯還是李慕給夏荷端到屋裏來的。李慕倒是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但夏荷思量片刻,卻問:“母親會不會嫌我懶?”
“不會的,母親和岳丈已經用完了,還特地叮囑你,多吃點,別餓着。”李慕讓他放心。
此時李老太太正拉着蘭娘在廳堂里說話,兩個做母親的一道兒都在長吁短嘆,都不希望兩個孩子就這麼湊到一塊兒去,卻都覺得,如果他們真能過得開心,那自己昧着心不去管,也不是全然不能接受。
李老太太還覺得自個兒對不起張家呢:“金寶那孩子,老太婆我定會好好教養,讓他以後務必要孝敬夏荷才行。”若不是金寶是她家唯一的孫孫了,她說不準還能狠狠心,直接讓金寶改姓張。
抱怨到一塊兒去了的兩個女人,把憋在心底的話都吐出來后,倒各自都覺得舒心了不少。蘭娘原本是挺怕李老太太的,接觸多了,卻覺得這年紀比她大了不少的老太太,人卻是不錯的。聊完兩個小輩的事,蘭娘便跟李老太太拉起家常,她還挺惦記自己在安樂村的鄰里。
李老太太不愛出門,知道的也不多,想了想,便乾脆把林嬸給喊來了,三個人一同閑聊。
張十一便被單了出來,只能守着小金寶。
左右無事,張十一想了想,乾脆把小金寶抱到膝上:“外祖教你讀書識字。”
小金寶瞪着圓滾滾的眼睛,滴溜溜在轉。瞧張十一拿起的筆,他又一把抓了過去。幸好這筆尖還沒有蘸墨,金寶也只是揪着玩,沒再把自己的小臉兒給抹花了。
張十一卻被他這猛的一抓嚇了一跳:“金寶乖,老實一點,外祖教你拿筆。”
他頗為遺憾,當初給夏荷啟蒙的時候,用的只能是樹杆子,以至於夏荷至今寫的那筆字都沒法見人,起了教小金寶識字的心思,張十一想的頭一件事,便是讓他好好學握筆的姿勢。
不過張十一一時忘了,當初給夏荷開蒙時,夏荷也都六歲了。金寶現在才三歲,哪兒能學什麼握筆寫字。
他努力掰着金寶的小手,讓他去攥那筆杆子。金寶不依,坐得一點也不老實,在張十一懷裏扭着要下地。張十一一時上了脾氣,手上的力道便沒掌握好,金寶被他一捏,小手疼得很,便皺着臉,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小金寶哭聲嘹亮,直直穿過院子,傳到了旁邊李慕和夏荷的屋子裏。
夏荷耳朵尖,飯吃到一半,把手中的碗筷放下了:“金寶哭了。”
李慕一怔,他倒是沒聽見什麼,夏荷一提,才隱隱約約地察覺,似乎的確有娃娃的哭聲,道是:“我去看看。”
“我去吧。”夏荷不知道金寶是出了什麼差錯,哪兒還吃得下,忙披上了衣裳,匆匆循着聲音趕過去。便見張十一手足無措地抱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小金寶,兩個人摞到一塊兒的手裏,還攥着一隻筆。
夏荷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明明父親當年能將他們姊弟三個帶大的,怎麼到了孫子輩兒,他便不會帶孩子了?
“爹,我來抱金寶吧。”他忙過去,見金寶一見他便伸出來的手,心疼得很。
張十一瞧着夏荷那彆扭的走路姿勢,又見他身後神清氣爽的李慕,低下了頭去,不想見他這兒子和姑爺。
“你們帶着金寶去玩吧,我老了,帶不動孩子了。”張十一頗有些自暴自棄。
“爹沒老,可能爹有年數沒有帶孩子了,不習慣了吧。”夏荷忙去哄,瞧着張十一這落寞的神色,他心底里頗有些心酸。
倒是李慕算了算,猜到了大概是張十一一個人被撇了下來,無所事事了,才在這裏折騰金寶,於是道是:“岳父如若有空,不如去我書房小坐,小婿還有些問題要請教一二。”
張十一瞄了一眼李慕,這舉人老爺,還有什麼問題值得向他這個白身請教的?他本想再帶着刺地說上兩句,但一想快過年了,他還是別說什麼喪氣話了吧,於是點了點頭,背着手,佝僂着背,走在前頭。
倒是沒想到,李慕還真是要認認真真地請教他。
張十一許久沒跟人高談闊論過了,此時難得能將自己心中所想在旁人面前抒發出來,他便拉着李慕,絮叨了一整個下午,差點兒忘了,自家的兒子還在門口,抱着孩子,因為走路彆扭,搬了個小板凳一坐,在聽兩個讀書人的辯論,聽得都睡了。
張十一瞧了瞧好學樂問的李慕,又瞧了瞧頭一點一點,看着像在應和,實際上卻是在打瞌睡的夏荷,頗有些嫌棄地撇了撇嘴。
除卻拐了自家兒子這一點,對李慕這個姑爺,張十一還是很滿意的。哪怕他家道沒有中落,李慕這般的大好青年,學識十分不錯,不滿二十歲便中了舉,想必會試也不會名落孫山,也足以配他這個因為命格而被養在梁京外的張家子弟的孩子了。
夏荷整日裏跟人李慕黏在一塊兒,怎麼就不知道學學他呢!想到這兒,張十一心底里窩火,便上前去,拍了夏荷腦袋一下。
把夏荷給打醒了,懵懵懂懂地抬起頭來,卻不知發生了什麼,四下掃視一番,見自己的父親站在自己面前,怒目而視,夏荷低下頭去,抱緊了金寶,倒像是拿金寶在當擋箭牌似的。
當晚,李慕便跟夏荷商量了:“我瞧母親與岳母相交甚歡,想必父親一個人是孤寂了,這段日子,我多同他聊聊,並非是要冷落你。”讓張十一不至於百無聊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李慕的確是想跟他請教一些學問上的事。儘管師從凌先生,李慕卻不打算只聽一家之言,而是希望自己能納百家之長。
“我知道,慕哥,我又不是需要人陪的小娃娃。——你說是不是,小金寶?”小金寶今晚粘着夏荷,說什麼都要跟夏荷一起睡,李慕其實心底里頗有些不痛快,但見夏荷都把娃娃抱進來了,也不好說什麼。
夏荷把金寶擺在兩個人中間,自個兒把手搭在金寶肚皮上,還讓李慕也這樣做,道是:“慕哥不常在家,這呆在家裏的日子,總該要讓金寶知道,他這個父親還是惦念着他的才好嘛。”
李慕只好學着夏荷,也把手擱在金寶的肚皮上了。小娃娃肌膚嬌嫩,渾身軟乎乎地,抱着倒叫人舒坦極了。
有小夫夫兩個陪張十一,這下子家裏頭沒有誰被單獨撇下,無事可做了。張李兩家湊一塊兒的日子過得舒坦,一眨眼,除夕到了。
李慕一早便趕往祠堂,祭拜先祖,開族譜,讓德高望重的族老掌筆,將李家今年的新丁都添在族譜上。有個小輩今年剛娶了新婦,帶着新婦來上族譜。李慕瞧着自己名下只有秋月和金寶的名字,兩年前夏荷走的匆忙,沒等到他在李家過第一個新年,帶他來記入族譜,因此還未曾添加上那一行“續弦李張氏夏荷”,李慕頗有些遺憾。
不過他想了想,夏荷並非是個柔弱女子,他也沒打算把夏荷當成女子,該怎麼在族譜中記下夏荷這一筆,祖制上可沒規定,還是需他多問幾個家中有男妻的人家才行。想到這兒,李慕倒是不急了,主持好年祭后,李慕向眾人告辭,趕回家去,與家人共度佳節。
李家正在包餃子。
蘭娘是南方女子,那邊過年並不興吃餃子,來這北方村落這麼些年,蘭娘倒也學過,只是包出來的餃子總是不那麼好看,倒趕不上夏荷的手藝。
只是蘭娘一向嫌棄夏荷包的餃子個頭太大,再加上夏荷今年都換回男裝了,哪兒肯讓夏荷跟進廚房裏去。
夏荷不幹:“這過年的餃子就是得一塊兒包,吃着才香嘛!”其實他心底里是覺得蘭娘包的餃子個頭太小,吃着不過癮。
倒是李老太太,許久沒親自下廚了,聽夏荷一嚷嚷,起了興趣:“咱們在廳里包吧,別特地跑廚房去了,那兒冷清得慌。大伙兒一塊兒來包,夏荷說得對,包餃子,就得一起,才熱鬧。”
別人家都是女人湊在一塊兒包餃子,張李兩家人少,也不分男女了,都坐在廳里。李慕一進來,便見家裏的三個女人連帶着夏荷都圍在一塊兒,而張十一則是負責看金寶。
一見李慕回來,夏荷忙招手:“慕哥,來,包餃子吧!”
林嬸有點不樂意,嘀咕着:“這……夫人就算了,比較特殊,老爺怎麼可以來?不都說君子遠庖廚么……”
夏荷沒管,徑直把李慕拉來。只是李慕哪裏會幹這活兒,坐在邊上,舉着兩隻手,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才好。
“來,我教你擀皮!”夏荷把擀麵杖塞到李慕手裏,兩隻手把着李慕的手,熟練地帶他擀了一張皮,然後便放手了,“試試?”
李慕拿了塊麵糰子,猶猶豫豫地下手。屋裏的幾個女人都盯着他,瞧這磨磨唧唧的舉人老爺能做出什麼樣的活兒來,被這麼盯着瞧,李慕頭皮一緊,手上的勁兒太大,把皮給擀破了。
李老太太便嫌棄道:“慕兒便負責把面板上的餃子拾到邊上去吧。”
總算是被安排了一個能幹的活兒,李慕鬆了一口氣,也不去管這活計一般都是別人家小孩子才做的了,立刻便動手起來。
夏荷攔着他:“哎,你先沾點面呀,不然會沾底的。”
李慕:“……”原來這小孩子做的活兒,也還得人來教他。
見李慕這表情,一家人都笑了起來。除夕夜,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