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太子聽了小九這話,便也連連點頭道:“九弟這話說得不錯,難怪孤也覺得萬象居不同於尋常商家,行事很有章法。”

太子和小九在這裏一唱一和,兩個人說得興起,可康熙的臉色卻是越發的僵硬了,旁邊李光地和趙申喬都不敢說話,他們兩個都不是傻的,如今便也瞧出了其中的蹊蹺,他們倒是能夠理解為什麼九阿哥這般拆台,但是卻實在是驚訝於太子今日的“不曉事”。他們是都知道太子之前大病了一場,但怎的現在病好了,腦袋卻像是糊塗了呢?

旁邊胤禩含笑聽着太子和小九在這兒落皇阿瑪的面子,瞥了眼老四,見他也不說話,心中便也瞭然。這老四自打在萬象居的事情上被皇阿瑪和趙申喬拿來當槍使了一把,到現在都還沒從那個牛角尖里鑽出來,自此但凡是遇上萬象居的事,便都不見老四開口,但見他的神色,卻是聽得十分專註,顯然依然是將萬象居的事情放在心上。

張伯行這老實人不明就裏,因而並沒發覺什麼不妥,聽到兩位阿哥這麼說,竟還跟着連連點頭。佟國維見到氣氛實在是有些不大對頭,若是讓兩位阿哥再這麼說下去,皇上的臉面可就要掛不住了。到時候,他們這些跟着一起出來的,可也都沒什麼好果子吃。

思及此,佟國維終於輕咳了一聲,打斷了正說得興起的太子和小九,對康熙說道:“皇上,前面就是當地最有名的醉仙樓,如此遠近馳名,想來必是不錯的。如今時辰也不早了,不如皇上移駕去那裏歇歇腳、用些便飯?”

皇上既然有心想要在今日與民同樂,佟國維也不好叫剛剛的那段插曲攪了康熙的性質,那醉仙樓依山傍水的位置極佳,去樓上尋個僻靜處坐一坐,觀賞下面百姓熱鬧的盛世景象是極好不過的了。

佟國維遞了個梯子過來,康熙也不願意在這樣的場合訓斥太子和小九,便順着佟國維的話點了點頭道:“也好。”

張伯行對本地最熟悉,聞言便恭請康熙等人上車,隨即命車夫往醉仙樓的方向駛去。這會兒醉仙樓正是人滿為患的時候,可頂樓的雅間因為是各家的固定包間並不對外公開,因此此時很是清靜。

張伯行是河道總督,醉仙樓的掌柜認得他的模樣,見他來了,還帶來了貴客,自然是極盡周詳的給他們安排了三樓風光最好的所在,那裏是姚家自己的雅間。掌柜面上不露聲色,但是眼光卻忍不住往胤禩的臉上頓了頓,而後才繼續殷勤的給張伯行說道:“張大人,幾位大人可有什麼忌口的沒有?”

張伯行看了眼康熙等人的神色,這才笑道:“並無,只管將你這裏最拿手的酒菜都端上來些。”

掌柜的應了聲便下去了,不多時,便先端上了一壺酒樓上好的曉陽春茶並幾碟冷盤。那茶香撲鼻,雖然比不得貢茶醇美,但放在民間,卻也是極好的了。而那幾碟冷盤也是葷素搭配,擺盤講究,看着也是賞心悅目。

宮裏面自然有試毒的法子,等梁九功和兩個太監把桌上的這茶水並冷盤全都試毒了一遍后,才伺候着康熙開始享用這民間美食了。暖風透過窗子在雅間裏流通,鼻尖還能嗅到外頭的青草花香,樓下街道上熙熙攘攘人群的笑鬧聲、馬車駛過的車轍聲和小販們嘹亮的吆喝聲也都傳了進來。

一直並未言語的姜沐軒此時才開口道:“托皇上洪福,果真是萬民安居樂業、衣食無憂的盛世景象。”

康熙面色在這個時候才緩緩恢復如初,他嘗了嘗這醉仙樓的菜色,看着窗外一片盛世歡騰的景象,終於把剛剛的那些不愉快暫且壓在了心裏。此時李光地和趙申喬便也跟着湊趣了起來,他二人滿腹詩書,自然說話比姜沐軒要文雅得多,各種引經據典,直把康熙誇得有如堯舜再世,言辭里很是真誠,竟未有一絲一毫的諂媚之感。

太子舉杯飲着醇香的茶水,絲毫都不掩飾他眼中的不屑之色;老四臉色不變,但好似渾身的氣壓更低了一些;胤禩嘴角微微彎起,面上雖然依舊是一派溫和,但是眼光卻落到了窗外,一副神遊的姿態;小九和小十更是一門心思的吃菜,絲毫沒把兩位大儒的話聽進耳朵里。

姜沐軒剛剛拋磚引玉過後便又閉了口,任由兩位漢臣專美於前,張伯行雖然老實,但也不是木頭疙瘩,見兩位同僚如此殷勤奉承皇上,也絞盡腦汁想要擠出寫好聽的話來,可他實在是麵皮不如李、趙二位,心裏面醞釀了半天,應是一個屁都沒蹦出來。

佟國維一直都沒說話,同其他滿臣張口閉口就是主子英明、主子仁慈不同,以他的脾氣,素來是不喜歡如此諂媚行徑的。就這樣,在其他人都閉口不言,要麼飲茶、要麼吃菜,要麼垂首做恭敬狀,專心聽着李、趙二人掉書袋拍馬的時候,樓下忽然傳來了一陣嘈雜聲。

這響動叫李光地和趙申喬也都住了口,張伯行臉色一變,他剛剛明明吩咐了掌柜的,不叫他放外人進這層樓,怎的掌柜的如此不曉事,竟還是放了外人上來,還在樓梯處拉拉扯扯的鬧出了響動?驚擾了聖駕,他如何擔待得起!

就在張伯行正打算請示康熙然後出去處理此事的時候,就聽到外面已經傳來了掌柜的聲音,只聽那掌柜的聲音好言好語中還帶着絲懇求的意味。

“三位爺,今日樓上真的是有客人不大方便,您給小人個面子,稍移尊步,去樓下用餐可好?這會兒正好塘上剛剛送來最肥美不過的鮮味來,小的叫廚上給您好好燒幾道菜,包管您三位都滿意。”

掌柜的話音剛落,眾人便聽到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呸!樓下那麼多人,爺們就喜歡清靜,你偏叫我們去那裏,安得是什麼心?樓上有什麼客人,能比我們爺幾個還重要?我看你是存心給我們爺幾個找不痛快!”

雖然這聲音陰陽怪氣得很,但是眾人還是能夠從口音里聽出,這人,多半是來自京城。胤禩的臉上閃過一抹玩味,而雅間裏的其他人,也在察覺到了對方的京城口音后,臉上的神色都變了幾變。

“三位爺,這話可折煞小的了,就算給小的吃了雄心豹子膽,小的也不敢這麼做啊,這實在是樓上不方便吶。要不這樣您看如何,小的去賬上給您三位每人支一百兩銀子,您三位稍稍多走兩步,去對面的雅荷居,那裏也有小的這裏專用的包間,這會兒想來是空着的,您去那裏稍坐片刻如何?若是喜歡吃他家的菜,小的便同那邊打招呼,叫他們好生款待。若是您們吃不慣,那小的這邊便給您做好了,端過去給您。”

掌柜的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有些哀求的意思了。這時便聽到一個比剛剛要粗上幾分的聲音冷笑一聲開口道:“一百兩銀子?你也好意思開口,真當爺幾個是來討飯的不成?爺告訴你,這段時間爺幾個也都摸清楚了,你們酒樓在那黃河邊上可是和雇傭了不少打魚的弄了不少河塘出來,養得都是往萬象居供貨的河鮮!

爺幾個的主子,可是內務府專門負責這山東採買的管事,你信不信,爺幾個只要往主子面前遞一遞話,你那些個破河塘就甭想再給萬象居提供任何河鮮!爺幾個叫你養的那些個東西,都臭在河裏頭!你們酒樓憑什麼這麼出名,還不是藉著我們萬象居的名頭,到時候只要擼掉了你這個給萬象居供貨的噱頭,爺看你這破酒樓還怎麼日進斗金!”

這話的話音剛落,旁邊又響起了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來,喊着:“沒錯,你敢小看爺幾個,就是小看我們主子!就是小看皇上!到時候皇上龍顏大怒,不單叫你這破酒樓傾家蕩產,你還要仔細你的腦袋!”

嘖嘖……夠囂張的啊?胤禩聽得連連挑眉,又去看康熙的臉色。此時此刻,剛剛把這些話都聽得一清二楚的雅間裏的所有人,都禁不住或是明顯、或是隱晦的把目光都落在了康熙的身上。

康熙此時的臉色又青又紫,簡直是精彩極了。他這原本就不愉快的心情,好不容易在看到了一派盛世景象后緩解了稍許,結果竟又叫他親耳聽到了這麼一檔子糟心的事兒!明明是幾個刁奴,仗勢欺人不成,還公然無理威脅,口口聲聲把他這個皇帝都當成槍來使了!在外頭這樣恣意敗壞他的名聲,簡直是可恨至極!

康熙恨不得現在就讓隨行的御前侍衛把外頭那三個姦猾小人抓起來,丟進當地知府的大牢裏面狠狠治罪,可偏偏,那三個是內務府的人!是內務府派去萬象居協辦的人!康熙刀一樣的眼神唰得便往姜沐軒身上掃了過去,姜沐軒是內務府主理此事之人,現在康熙恨不得把一腔怒火都傾瀉到他身上去。

姜沐軒看到康熙那如刀鋒一般銳利的眼神后,並沒有驚慌失措嚇白了臉色,他的臉上雖然也帶着些惶恐,但整個人卻是鎮定的,他的眼神里更多的是自責和無奈,低聲道:“是奴才無能。”

這句話一說出來,太子便冷笑了一聲道:“這話倒是大實話,內務府里有些人,如今可是比做主子的還要霸道了!別說是他,便是孤的奶兄凌普,在內務府里也沒少被人作伐子,內務府連孤都不看在眼裏,到了民間,可不就要更加跋扈了么!”

這會兒太子越發不吝於見縫插針的給康熙找不痛快了,話說到這兒,略頓了頓,復又十分嘲諷地看着康熙說了一句:“他們,也就是在皇阿瑪您的面前裝一裝樣子,做出一副‘忠厚老實’的模樣了!”

特意的強調了忠厚老實四個字,康熙的臉色一下子就更加難看了起來,胤禩在心裏頭給太子點了個贊,隨即開口道:“今日兒臣真真是見識到了,什麼叫做狐假虎威。內務府,原本是咱們皇家的奴才,皇阿瑪信任他們,許以優容,他們更該肝腦塗地為皇阿瑪分憂才對。可如今兒臣卻看到,他們心裏哪有半點兒是為了皇阿瑪盡忠的心思,分明是仰仗着皇阿瑪的寵信,在外頭謀取私利騷{擾}民間良善,真是其罪當誅!”

胤禩話音剛落,那邊小九也放下了筷子,唯恐天下不亂地開口道:“太子哥哥和八哥說的對極了!我們萬象居這麼多年經營起來的童叟無欺的好名聲,竟叫這幾個王八羔子給敗壞得一乾二淨!皇阿瑪,兒臣這就出去,不把他們的臉給打腫了,兒臣心裏面咽不下這口氣!”

胤禩他們三個正說話間,外頭便又有了新的動靜,只聽到那個掌柜的復又哀求道:“三位爺,是小的不會說話,小的這就讓賬房給你們三位每人支取五百兩,三位爺看如何?”

那最先開口的陰陽怪氣的聲音此時聽到了五百兩這三個字,立刻便有了些笑意,只說道:“早這麼識趣,又何苦爺幾個在這兒跟你多費口舌?爺也給你個準話吧,你和那些底下商戶的河塘若是想照常經營,每年便準備五千兩銀子的孝敬給我們主子。這也是看在你識趣的面子上,爺幾個給你的最低價,不信你去問問湖南那邊,那裏的江塘,可是每年要一萬兩銀子的費用才行!”

說罷,這幾個人想必是心滿意足了,便紛紛下樓。雅間裏眾人聽到腳步聲遠去后,相互間對看了一眼,李光地和趙申喬臉上的表情,也不比康熙的神情好看多少。正此時,遠去的腳步聲又在樓梯上響了起來,這回是掌柜的進來賠罪。

“諸位大人,小人做事不周全,剛剛讓人驚擾了幾位大人,還請各位大人原諒。”掌柜的依舊是一臉笑容,但是在場的眾人也多少能夠看出他眼中的無奈和沒有掩蓋完全的憂愁。

張伯行性子耿直,剛剛就險些被聽到的對話氣炸了肺,這山東境內的商戶,尤其是濟南本地的商戶,對他修整河道事務盡皆鼎力支持,若非有這些商戶的支持,他可沒把握抗住今年黃河春汛。一旦黃河決口,那將毀壞多少良田、吞噬多少無辜百姓的性命?正因為清楚的知曉這些,張伯行看待這些商戶,並沒有尋常讀書人的那種傲氣勁兒,反而多了分敬服,若是全天下的商人都能如此,那才是真正的盛世無憂!

如今親耳聽到他心目中的這義商竟被內務府的幾個奴才的奴才這般訛詐欺壓,張伯行如何能不惱怒?他滿懷希望的看了看康熙,這才對掌柜溫言說道:“那些不曉事的刁奴,可是內務府派下來的。”

掌柜的正眼裏帶着愁容,聽到張伯行這般問,自然知無不言地說道:“張大人明察秋毫,那三個人正是內務府派下來的新管事的家奴,已經在小人這裏白吃白喝白住了好幾個月了,前前後後,從小人這裏已經拿走了近萬兩的銀子。小人這酒樓雖然略有薄利,可是這抽出一萬兩來打點,也真是叫小人愁白了頭也拿不出,其中大半還是從錢莊那裏支借的。”

張伯行聞言臉上的怒意更勝,說道:“這事,你竟不曾去府尊大人那邊告上一狀嗎?”

掌柜聞言苦笑道:“張大人,不單我這裏遭殃,便是城裏面其他的商家也都沒少被這夥人欺壓,府尊大人那裏是知道的,可是他們畢竟是內務府的人,便是府尊大人也是無可奈何,只能叫小人們多加忍耐了。”

說到這兒,掌柜的嘆了口氣,強顏歡笑道:“其實不瞞張大人,小人這裏還好些,畢竟咱們山東境內的皇商還不曾生出想要奪取這份產業的心思,湖南那邊,已經全亂了套了!湖南皇商多,早就眼饞這和萬象居有瓜葛的聲音很久了。

從前萬象居多是和官商、民商合作,與皇商合作得極少。這會兒內務府開始協理萬象居的事物,不少皇商都摩拳擦掌打算把從前和萬象居合作的那些民商和官商都擠下去,只這三個月來,湖南那邊,不知有多少民商家破人亡,官商因有着官家看護,雖然也損失慘重,但好歹還沒被趕盡殺絕。”

掌柜的話里十分無奈,接着解釋道:“正是因為咱們山東這裏沒有皇商對這些水產的買賣感興趣,因而那幾位內務府的老爺只不過是訛詐些銀子罷了,小人們只盼着儘快讓他們心滿意足便阿彌陀佛了。若是哪一天真有皇商想要摻和進來,小人們便是拿出再多的銀子,那內務府的老爺們也不會再收了,到時候,更是走投無路了。”

張伯行眉頭緊皺,連忙看向了康熙,盼望皇上能夠聖心裁斷,可康熙此時臉色極差,壓根就沒有半點兒想要開口的心思,反倒是小九,聽了掌柜那番話不由得勃然大怒,問道:“萬象居的大管事姓姚,你們這兒的東家也姓姚,我聽說,你們之間還有些親戚關係,難不成,你們把這事告到萬象居總管事那裏,他也聽而不聞嗎?”

掌柜聞言又是一陣苦笑:“姚大管事也只是個管事,那可是內務府,姚大管事也是有心無力,只讓小人們務必恭敬,不許惹事罷了。”

小九聽了這話,眉毛都豎起來了,啪的一聲就拍到了桌面上,從椅子上坐了起來:“好啊,好一個內務府,那三個狗奴才,今兒爺不扒了他們的皮,爺的名字倒過來寫!”

“放肆,還不坐下!成何體統!”這會兒康熙實在忍不住了,對小九怒喝道。

偏小九最是不吃這一套的,聞言越發火氣旺了起來,嚷嚷道:“我怎麼放肆了,怎麼不成體統了?見到這樣的惡人惡事,難道還不許我打抱不平嗎?難道到了這種時候,阿瑪您還要包庇那幾個狗奴才嗎?”

這會兒有外人在,小九再惱火,卻也沒沖昏了頭,話裏面並沒有露出有關康熙身份的口風來,只是眼睛通紅,神情極為激動。胤禩安撫的拍了拍小九的手臂,正色對康熙說道:“阿瑪,九弟這話說得並不出格,都說抓人拿臟,既然咱們這麼多人,親眼見到了那樣的惡行,自然沒有道理放他們繼續逍遙法外而置之不理。朗朗乾坤天理昭昭,阿瑪您曾經和兒子說過,做事一定要公道,切不可徇私舞弊。如今證據確鑿,您還在猶豫什麼呢?”

太子也涼涼地說道:“八弟和九弟所言極是,阿瑪您還是早做決斷的吧,免得讓他們去禍害更多的良民才是。”

要說剛剛親耳聽到那三個刁奴的所言所行的時候,康熙感覺無形中有一張大手狠狠的在他的臉上重重的打了幾巴掌,把他的臉面都給扯了下來。那麼此時此刻,太子、胤禩和小九他們三個的話,就如同是將康熙被扯下來的臉面放到地上再狠狠的踩了幾腳。

這會兒康熙的臉上再也掛不住了,這是既他滅了鰲拜、平定三藩,將大權全都攬在手中之後,第一次又明晃晃的感受到了什麼叫做被脅迫的感覺——而這感覺,是來自他這些已經益發年長的兒子們,這讓康熙心裏面又怒又驚又隱隱有些恐慌。

最終,面對這完全無法否認的鐵證,康熙便是心裏面再不願意,也不得不做出抉擇。他的目光掃過幾個躍躍欲試的兒子,最終還是落到了舅舅佟國維的身上,讓他帶着印鑒去到府衙,着令知府派人將那三個奴才抓捕歸案,押回京中待南巡之後再行處置。

濟南府發生的事,就彷彿是擰動了水龍頭的開關一樣,接下來的南巡途中,地方上彈劾內務府辦差管事的題本就如同雪花一般,飛向了京城,再由直郡王他們統一整理,快馬加鞭送到了康熙的御案之前。

若說之前濟南城裏那三個奴才叫康熙落了臉面,但他好歹還能用這幾個是害群之馬來寬慰自己,挽回些臉面。可等着雪花一樣的彈劾各地內務府管事的題本源源不斷的從京城被擱在他的案頭的時候,那剛剛被撿起來的臉面,就盡皆又被掃落在地了。

康熙自覺丟臉丟得無以復加,脾氣越發暴躁多疑,總覺得四面八方不管是誰都在嘲笑他,嘲笑他這個皇帝連自己的奴才都管不住,叫天下人看盡了笑話!

其實老實說,康熙這倒不是多疑,便在那三個奴才被濟南知府抓捕歸案后,不少被他們禍害過的商家都忍不住彈冠相慶。此時康熙御駕已經離開了山東,張伯行便略略漏了些口風,那醉仙樓的掌柜知道當日樓中貴客便是皇上后,忍不住跪下來扣頭道:“萬歲英明、明察秋毫,恩澤天下啊!”

周圍的商戶們便都跟着這掌柜一道跪下了,口中自然也都喊着“皇上仁慈”、“皇上聖明”、“皇上洪福齊天”這樣的話來。然而就在這眾生稱頌之中,也有不少年輕人面上帶着些不以為然的神色,其中彭家小公子就有些忿忿地對他的好友小聲嘀咕着:“那內務府的人那麼囂張跋扈,還不是都被皇上給縱容的!若皇上真這麼聖明,又怎麼會……明明萬象居的章程就很好,怎的就偏要內務府來摻上一腳!”

他那好友是周家的五公子,很有經商頭腦,在家裏也掌管了好幾個錢莊的事物,聽了彭小公子的話,他也壓低了聲音說道:“還不是皇商在裏面鬧得?他們那些個皇商和內務府勾搭連環,就是見不得咱們這些人好!鹽鐵茶銅,生絲糧米這些最賺錢的被他們全都報給朝廷訂成了禁榷不許咱們這些商家買賣也就罷了,他們還不知足,但凡見到一點兒稍稍賺錢些的生意,便也要想方設法的弄到手裏頭,也不怕把他們給撐死!”

彭小公子聽了好友這話,也是一肚子的火氣:“可不就是這麼說?我家往萬象居運貨,一趟下來也不過只有八千兩的利潤,那揚州的皇商春德行,一整個船隊走一趟,就是五十萬兩的利潤,偏他們還不知足,我聽我爹說,他們春德行,盯上了湖南那幾家的生意。”

兩個年輕的商戶公子在這裏竊竊私語,越說臉上不忿的神色便越重,還是家中長輩咳嗽了一聲,嚴厲的瞪了他們一眼,才叫他們都閉口不言,垂下頭做恭敬狀。不獨是他們,縱然是那些正跪下山呼萬歲的人,心裏到底有沒有和彭家小公子一樣的想法,那就只能是天知地知了。

康熙便是做夢也想不到,不過只是個小小的萬象居,一個民商傍上郭絡羅家做靠山支起來的產業罷了,怎麼就將事情弄到這麼不可收拾的地步,竟連他辛辛苦苦宣揚維繫了這數十年的“康熙盛世”都給蒙上了一層陰影。

此時的康熙,正臉色鐵青的看着案頭上堆積如山的各地彈劾內務府的摺子,看着老大他們夾在其中的紙條上盡皆都是站在了彈劾之人的立場上,對內務府極盡嚴厲的措辭,只覺得整個天地間,竟似有無形的壓力向他籠罩過來,讓他在這一刻,忽的就有種眾叛親離的感覺在心裏生了出來。

“皇上,皇上……江寧織造曹大人、蘇州織造李大人、杭州孫大人求見。”正這時,耳邊梁九功的低聲傳話,讓康熙憋悶的心中,又燃起了一抹光亮來。

對,他還不是孤家寡人,起碼,曹寅、李煦和孫文成三人還是為他看守江南的最信任的奴才!康熙相信,曹、李、孫三人,對他的忠心,毋庸置疑。然而此時此刻,站在門外等着康熙召見的這江南三大織造,臉上的表情可不怎麼好看,而他們即將帶給康熙的消息,已經能夠遇見的,將要把剛剛才又燃起希望的康熙,再度打落絕望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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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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