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此番康熙二次南巡,距離上一回康熙南下已經有近十年的時間。康熙決定在這個時候南巡,既有既定的打算,也有藉著此次機會安撫江南民心的意思在。此番處理萬象居,雖然仍有未竟之事,但只要安撫住江南那些鄉紳富戶的心,康熙相信,想要全功,便也不過是一二年的時間罷了。

此番康熙依舊是要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道南巡,后宮裏因為今年是選秀的年份,皇后本事應該留在宮中主持宮務的,但太皇太后卻做主,讓皇後跟着一道南巡,反而是把主持選秀的事情,交給了貴妃主理,惠妃、榮妃和宜妃協理。

除了皇后以外,康熙還帶了宣妃博爾濟吉特氏、婉貴人烏雅氏和密貴人王氏三位後宮嬪妃。上回隨駕的宜妃和敏嬪則沒能得到二次伴駕南巡的機會。皇子之中,康熙選了太子、雍郡王、胤禩、小九和小十這五人隨行,留直郡王、誠郡王、五貝勒、七貝勒在京共同處理政務,其餘的皇子年紀還小,這回康熙便沒打算帶他們一道南下。

定好了隨行的皇子和嬪妃,為了準備南巡的一應事宜,整個內務府和相關的各部便都跟着忙了起來。就在這紛亂之中,小十的母舅阿靈阿行色匆匆的往刑部去,正在門外看到胤禩,忙走了上來,拱手道:“八貝勒,我正有事要尋你。”

胤禩心中一動,忙問道:“可是……和府上客人有關?”

因長白山鈕鈷祿一族的姑娘,這個被太皇太后挑中的未來八福晉正住在京城阿靈阿府中,胤禩便託了小十幫忙傳話給阿靈阿那邊,請他們幫忙留意,但凡有什麼不妥當的,好叫他能提前知道。此時見阿靈阿一臉焦急,而胤禩也心裏清楚如今京城風平浪靜的,鈕鈷祿家也沒什麼人惹事,若非是為了那個姑娘,阿靈阿不至於如此行色匆匆的來尋他。

阿靈阿點頭,將胤禩請到刑部旁邊一處僻靜的街巷中,這才低聲說道:“今日一早,那姑娘便有些不大好,請了太醫來看,說是……痘症。”

阿靈阿並不知道八貝勒對那姑娘的真正心思,當初聽到十阿哥的傳話,還道是八貝勒關心未來的妻子,如今那姑娘竟在這個年紀出了痘症,阿靈阿便以為八貝勒還不知會怎樣的焦急,便才急匆匆的前來說明。

痘症……胤禩也是一愣。他只是猜測,那個姑娘出身很好,上輩子必然也是要選秀的,所婚配的也定然是名門子弟,那他便不應該全然沒有得到消息。因而胤禩料定,定然是那姑娘在選秀的時候出了什麼岔子。可胤禩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竟然會是痘症。

痘症和天花還不相同,這時候,得了天花能夠熬過來的,十不存一,痘症若是精心調養,卻能得個五五之數。只是以那姑娘的年紀,這個時候出痘,雖不致命,但於容貌上,卻是有礙。尋常孩童出痘,只要家中仔細看護,不叫孩子抓破了臉,便能很好的預防出痘的孩子面上留下疤痕。

畢竟孩子長大以後,身量和容貌都會長開,便有淺淺的疤痕,也都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淡化。可那姑娘卻已經是豆蔻之年,這樣的年紀出痘,若是痘症輕微還好些,若是一旦重了,日後臉上和身上只怕是要留下一輩子的疤痕了。難怪上輩子這姑娘沒有選秀,一旦面上、身上有疤痕,這第一關的選秀,便過不去了。

“可妥善安置了?”以上的猜測是最好的猜測,而最壞的,胤禩心裏一沉,那便是這姑娘沒有挺過去痘症,香消玉殞了。

阿靈阿嘆了口氣:“痘症不比尋常,只能把那院子給封了起來,用最好的葯來調理。這會兒我也已經差人去宮裏面給太皇太后報信了,只是因先前所託,先來同你知會一聲。”

用藥什麼的,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這痘症能不能熬過去,葯倒是其次,關鍵是看人能不能挺住。胤禩點點頭,給阿靈阿道了謝,便又道:“還要繼續勞煩,一旦病情有變,還請你能夠儘快告訴我才是。”

阿靈阿自然點頭應下,這才轉身離開。胤禩回去刑部,坐了好一會兒,心裏面的念頭卻是轉了幾個來回,在系統里翻看了一通,最終選了兩樣藥物兌換了出來。無論如何,他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既然這輩子和那姑娘有了牽扯,他便不能眼睜睜的看着那姑娘有可能香消玉殞。若他當真無能為力便也還罷了,可他現在有能力卻不伸手幫一把的話,他這一輩子,都會心裏不安。

幫忙是必須的,只是時機,卻還要仔細推敲和把握了。胤禩心裏拿定了主意,便漸漸安下了心,繼續處理刑部的事物。胤禩這邊安了心,慈寧宮裏,太皇太后的心卻被鈕鈷祿家進宮稟告的消息給高高的提了起來。

太皇太後傳來今早給那姑娘診病的太醫,仔細問了一遍那姑娘的病情,重點便也和胤禩一樣,放在了是否有性命之憂和會否留下難以消退的疤痕上面。太醫回話像來很圓滑,且不吝於往嚴重處說。一則若真的治不好,他們也不至於獲大罪,二則若真的治好了,他們的功勞便也能大些。

可面對太皇太后這樣的主子,太醫卻是不敢弄什麼貓膩,而是一五一十的將那姑娘的病情說了一番:“早上才剛發熱,痘只出了極少的部分,有些……不大好。”

痘症若是痘出得多且快,並不是壞事,表示體內的毒氣已經攻出了體表。若是出痘極少且高熱不退,那便是毒氣鬱結在了五臟六腑,反而是件極為危險的事情。鈕鈷祿家的姑娘,顯然便是這第二類人了。

太皇太後面色一變,連忙又去太醫院傳了兩位太醫,與這太醫一道去鈕鈷祿家留守,勢必要傾盡全力治好那姑娘的痘症。等太醫們離開后,太皇太后深深地嘆了口氣,對蘇麻喇姑說道:“你說,是不是我錯了。當初既然皇貴妃傳話說小八命格不宜在弱冠之前動婚,我就該暫且不要為他留意。如今選定了這姑娘,雖然沒有過了明路,可瞞得過旁人,卻瞞不過上天。”

蘇麻喇姑最虔誠不過,自打剛剛聽了太醫的話,她心中便也有了這樣的想法,此時見到太皇太後有些自責的話,她也只得勸道:“您且先放寬些心,好在只是痘症,想來是能熬過去的,若是您也跟着傷懷,豈不是更加折了她的福分?”

太皇太后雖然明白蘇麻喇姑說的是正理,可她心底卻依然十分忐忑,不能十分放心。等到下午的時候,太醫又急匆匆的來了慈寧宮稟報,這一回,傳來的也並非是好消息,而是讓太皇太后越發忐忑的壞消息。

“姑娘身子不宜用虎狼之葯,只是痘憋得狠了,恐怕要有性命之憂。到底該如何用藥,微臣實在難以抉擇。”太醫說這話的時候,額頭上都有些冒汗,這滿八旗的姑娘是秀女,身份尊貴,虎狼之葯一旦用了,若是傷了姑娘的根基,便是斷了日後選秀的前程。太醫這一貼葯下去,可是要得罪了鈕鈷祿家,叫他如何敢擅專?

太醫明白的道理,太皇太后又如何能夠不明白,這虎狼之葯的危害,太皇太后心知肚明。就在太皇太后正拿不定主意的時候,胤禩從外面走了進來,給太皇太后見禮,喚了聲:“老祖宗。”

這會兒正該是胤禩從刑部回來,給太皇太后請安的時辰。太皇太后見他進來,剛要說什麼,胤禩卻是先一步繼續說道:“老祖宗,剛剛在門口,我已經聽到了太醫的話。事情,總歸是因我而起,便由我來解決吧。”

太皇太后一愣:“你要如何解決?”

胤禩嘴角微微抿了起來,開口道:“年關的時候,我曾聽額娘提起過我不宜早婚這件事。還請老祖宗派人去鈕鈷祿家曉諭,免了那姑娘的選秀,讓她家裏自行婚配吧。若同我斷了關係,說不準,不必用虎狼之葯,這痘症卻也可痊癒了。”

這話說完,太皇太后便也沉默了起來,跪在下面的太醫更是連頭也不敢抬,心中隱隱發覺自己是聽到了什麼隱秘的事。過了好一會兒,太皇太后的嘆氣聲終於打破了這慈寧宮的一片寂靜,點頭道:“你這孩子……既然這樣,便試一試吧。”

說罷,太皇太后便果真如胤禩所說,叫蘇麻喇姑陪着胤禩一道去了鈕鈷祿家,不但帶去了口諭,還賜下了不少極為珍貴的藥材。趁着這個機會,胤禩便用了系統兌換出來的藥丸給那姑娘,繼而又叮囑太醫,且不可擅用虎狼之葯,還是用嘴穩妥的辦法調製為最好。

得了太皇太后和八貝勒的雙重叮囑,太醫們自然領命。便這樣又過了一夜,第二日,前來宮裏報信的太醫,便帶來了仿若奇迹一般的好消息,那姑娘的痘,竟在一夜之間都發了出來,高熱也褪下去了不少,整個人也都清醒了過來。

太皇太后聽了這消息,臉上的神色一變再變,讓太醫繼續好生醫治之後,這才對胤禩說道:“果真叫你這孩子說對了,只是,苦了你了。”

胤禩卻是早就料到了這結果,此時臉上溫和的笑容不變,溫言說道:“老祖宗不必掛懷,合該是我和那姑娘沒緣分罷了。姻緣之事自有天定,我卻是沒什麼苦的。晚些成婚,正可讓我再自在幾年呢。”

太皇太后見胤禩如此懂事,心裏面這才舒坦了不少。她年紀越發的大了,年輕時候的殺伐果斷褪去了不少,益發的心裏柔軟了起來。若是再年輕個二十歲,太皇太后也不會被這件事如此的牽動心神了。

從慈寧宮離開后,胤禩一面去部里做事,一面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來。這件事解決的圓滿,便讓他放下了另一塊一直懸着在心裏的石頭。經過這件事,想必在他二十歲之前,老祖宗再也不會起給他相看福晉的念頭了。

五月里的時候,姑娘的痘症徹底好了,可以出門見風,也再不必窩在那個小院子裏與世隔絕了。與此同時,長白山那邊,姑娘的家人也來到了京城,既然不必選秀,那便再沒有留在京中親戚家借住的道理了。

臨別的時候,姑娘臉上戴着帷帽,她面上還有痘症留下的深淺不一的疤痕。家人先謝過了鈕鈷祿家這段時間的照顧,倒讓阿靈阿覺得很不好意思,原本姑娘的前程大好,是未來的八福晉,結果竟在他家出了痘症,將前程全都斷送了。雖說生病這種事,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但總歸是在他家出的事,叫阿靈阿心裏着實是不痛快。

不過那邊姑娘的長兄卻很明事理,之前他也問過了,妹妹此次出痘十分兇險,若不是宮裏面派了三個太醫和上好的藥材來醫治,只怕妹妹都難逃鬼門關。眼下人沒事便比一切都要好了,他們不是不知足的人,鈕鈷祿家沒有將出痘的妹妹移出府,宮裏面也如此傷心,他們若是再心生怨懟,那才是小人了。

正送別間,打南面疾馳來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馬上一個女子身穿騎裝,十分的英姿颯裝,正是毓秀無疑。她勒馬停住在一眾人面前,利落地翻身下馬,視線便落在了鈕鈷祿家那姑娘的帷帽上面。

那姑娘行了個禮,口稱:“見過姐姐。”

她二人也算是熟悉,毓秀給她下過帖子請她來過女兒國,因十阿哥和九阿哥親厚的緣故,鈕鈷祿家的姑娘自然不會抵觸女兒國,兩個姑娘便因女兒國熟悉了起來。此番毓秀抬手拿出了一個瓷瓶,遞到了那姑娘手裏。

“這是上好的玉顏膏,這次一別,不知還能否相見。這東西,便算是我的臨別禮物。”實際上,這葯是胤禩拿給她的,說是於去疤痕上有奇效,因八貝勒不方便出面,便託了和那姑娘有交情的毓秀代為轉交。

既然他已心有所屬且對那姑娘無意,胤禩自然不會做出叫人誤會的事,這番贈葯,他還叮囑了毓秀,叫她千萬不要露出口風來。毓秀目送了那姑娘離開,這才給阿靈阿他們道了別,轉身騎馬走了。阿靈阿和福晉望着毓秀絕塵而去的背影,相互對視了一眼,眼裏都有些無奈。他們自然都從貴妃那裏得了口風,知道這位毓秀姑娘是娘娘定下給十阿哥的人,只是,這樣的性子,真的適合做十福晉嗎?兩個人心裏都在打鼓,最終卻也無可奈何。

小十自然不知道自家舅舅和舅母正擔憂他未來的媳婦,此時他正和小九兩個人琢磨去江南的行程,上回因他們兩個年級小,便沒能一同南巡,今次得了機會,他二人自然十分高興。他們兩個長這麼大,還沒有離開過京城。

胤禩也不去打擾他們的興緻,便任由他們兩個鬧騰去了,五貝勒則是有些擔心小九這回離京會像脫韁的野馬,因而倒是頗有些擔心的叮囑了一番。這回他額娘也不在隨駕之列,小九那性子又是執拗的,一旦鬧出了什麼事,在皇阿瑪面前連個能打圓場的人都沒有。

小九雖然不耐煩五哥的嘮叨,但是他卻是能夠體會五哥的一片關心,便也老老實實的點着頭聽着、應了。便這樣,到了六月的時候,浩浩蕩蕩的南巡隊伍,便終於從京城出發,沿着運河南下去了。

六月二十一夏至日,京城裏直郡王、誠郡王代天子行夏至祭祀,濟南城裏,百姓也都外出遊大明湖賞荷花,沿街兩旁熱鬧非凡,馬車往來也絡繹不絕,不少大家小姐也都湊趣,在這一日攜家人出遊。

就在全城的百姓都往大明湖那邊而去的時候,濟南的黃河岸邊,一個清瘦的中年男人帶着隨行十數人,正沿着河堤徐徐走來。這清瘦男人,自然就是康熙無疑。雖說如今康熙已經過了不惑之年,但因為他一向看重保養,整個人看起來仿若才過而立之年一般,面色紅潤,精氣神十足,並無絲毫的老態。

因是微服,康熙並未着龍袍,也沒有帶儀仗,而是一身樸素的大褂,只在手裏拿着一把寫有題字的摺扇,看上去像是個飽讀詩書的文人。他身後跟着幾個年輕人,身形最為消瘦的,正是大病初癒的太子;面上不苟言笑的,是老四雍郡王;笑容溫和叫人如沐春風的,是八貝勒胤禩;落到最後那兩個神色活潑正四下張望的,則是九阿哥和十阿哥兩個了。

除了幾位皇子一道陪同,康熙還叫了李光地、佟國維、趙申喬、姜沐軒以及山東段河道總督張伯行這五人隨行。如今姜沐軒是內務府總攬萬象居事的大管事,是康熙面前十分得意的新人。胤禩微微側頭看了眼面上恭敬的姜沐軒,眼底忍不住劃過一抹戲謔來。婉貴人伴駕、姜沐軒也伴駕,嘖嘖,這深宮大內的不方便,這南巡的路上空子可多,他怎麼有種感覺,皇阿瑪的帽子,很快就要綠得和這岸邊的柳樹一樣了呢?

正這時,康熙的腳步頓了頓,臉上神情很是滿意,對張伯行說道:“朕這一路看來,河堤穩固、修繕妥帖,足見春汛並無大礙一事不為虛假,孝先你做得很好。”

黃河的河道事物一向是朝廷頗為頭疼的地方,工部、戶部年年撥款、征河工修繕鞏固河堤,可這黃河卻還是年復一年的決口,已然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可今年春汛卻並沒有從山東聽得黃河決口的消息,康熙最初有些不以為然,以為是春汛不大,地方上縱然有決口,也多為偏院鎮縣,地方為了報功便給瞞了下來。

可這一次南巡他沿着河道視察下來,卻發現果真這河堤加固得非常結實,河岸上也都種上了排排樹木,甚至還有民戶開墾了河灘的荒地。朝廷一向鼓勵民間開荒,甚至有章程明文標示,一旦民間開荒,所開出的田地,三年免租。河灘之地一向肥沃,可因着黃河連年決口,並沒有百姓對這裏的荒地感興趣。如今見到百姓成群結隊的開荒,康熙自然心知肚明,看來地方上治河有效,給了當地百姓極大的信心,他們才會下定決心來開墾這河邊的荒地。

康熙自然心情大好,蓋因他在治河上沒少走彎路,上一次于成龍和靳輔因為治河的事務上發生矛盾、他選擇相信于成龍、罷黜靳輔。可結果卻給了他當頭痛擊,于成龍是個得用的能吏,但是在治河上卻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最終不單沒有緩解黃河決堤的水患,反倒害得河口處海水倒灌毀壞了不少良田——而這一切,就是靳輔當日已然言之鑿鑿的後果。

無奈之下他只得把于成龍調離了河道,重新起複靳輔,可卻為時已晚,靳輔已年邁體弱,復任不足一年,就病死在了任上。其後,他便沒有得用的治河能臣,這張伯行是進士出身,翰林館閉后謀了個河道缺,康熙本對他沒什麼印象,也沒想到他一介書生,竟然真的能夠將河務治理如斯,自然心中非常得意,以為發現了靳輔第二,頗有些發覺了千里馬後伯樂的心情。

張伯行是個老實人,此時聽了康熙的誇獎,面上卻並沒有什麼得意的神色,反倒自愧不如地說道:“微臣不敢居功,這一切並非微臣的功勞,皇上請看,那一片密林處有塊小石碑,上面刻着彭家林三個字。這便是說明,此處的密林,乃是彭家出資種植。”

康熙一愣,順着張伯行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那處成蔭的綠柳間發現了這麼塊石碑。石碑很小,說是石碑,倒不如說是矮石桿來的妥帖,那上面細細得刻了“彭家林”三個字,若是不仔細看,怕是看不清的。

康熙問道:“那彭家是何人?為何要在此地捐資植林?”

張伯行忙回道:“那彭家是本地商戶,家中經營銀樓,這一次出資,乃是響應本地商會。”話說道了這兒,張伯行便言辭清晰的,將本地商會對於幫襯河務的大功勞一五一十的和康熙稟明了一番。

原來,濟南城裏幾乎所有的商戶都入了本地的商會,商會中最有權威的幾家,一個是經營城中最大的醉仙居的姚家,一個是經營酒庄的陳家,還有一個則是經營糧鋪的趙家。其餘各個商戶,都是以這三家馬首是瞻。

姚家是京城萬象居那姚家的分支,原先在本地便經營得很好,自打給萬象居供應河鮮以來,在本地更是沿黃河開闢了不少河塘以養殖水產。那陳家也因為姚家的牽線搭橋,尋來萬象居的管事品嘗他家酒庄的特產,倒真有一種小麥釀成的酒水入了萬象居管事的眼,從此也益發得顯赫了起來。

因他兩家和萬象居的關係緊密,河道是他們運貨入京最方便快捷的途徑,兩家便益發的開始重視黃河和運河的通暢來,便聯合了商會其他的商戶,打算一起出資捐助本地的河道衙門。這其中,張伯行斂去了他自己的功勞,張伯行素有清名,自打上任以來,並未作出什麼貪墨的事,城裏商戶耳目靈通,也是信任這河務總管的德行,才會願意出錢。否則若是碰到貪婪的,銀子扔了出去,卻半點兒收益都見不到,那是何苦來哉?

其實河道的事說白了,都是銀子短缺鬧得。朝廷撥下來的款項,經過層層盤剝,能夠到河道衙門上的本就不多,再分給各地的分支衙門就益發的少了。可修繕加固河堤,處處都要用錢,但是採買石料、沙土等就要不少的銀子,徭役不足還要再雇傭河工,人力上也是不小的開支。銀子不足,這一切便無從談起了。

如今有這些商人願意掏錢來疏通河道,張伯行正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困境,自然是大喜過望。得了這麼一大筆銀子用在實處,這才有了黃河河堤挺過了春汛的好結果。這下子,不僅張伯行心中激動,便是濟南府的知府、下面各鎮縣的知縣都很高興。黃河年年泛濫,也十分影響地方的糧食收成,如今眼見着他們治下的百姓對黃河堤防有了信心,甚至願意試着去開墾河邊的荒地,這些足以給他們文治上記上一大筆功績的好事,他們哪裏能不高興?

自此濟南城裏的商戶和官面上的關係,便穩步邁入了蜜裏調油的蜜月期,知府他們心中有成算,在康熙面前並沒有泄露口風,可張伯行這個老實人,卻不願意攬全功於己身,而是老老實實的在康熙面前給這些商戶表功了起來。

只是……胤禩聽得心中十分痛快,再一看康熙雖然還沒黑,但也越發僵硬的臉色,心中的痛快就越發加深了三分。說來說去,還不是繞不開萬象居嗎?張伯行這番話說出來,他還真是想知道,皇阿瑪心裏這時候是個什麼滋味。

張伯行一心撲在河道上,並不知道京裏面這段時間的風起雲湧,而佟國維、李光地、趙申喬他們雖然心知肚明康熙此時心裏面不痛快,但是這時候看着那堅固的河堤、成蔭的密林、整齊的河塘、豐茂的良田,他們絞盡腦汁也十分詞窮,不知該說什麼來勸慰皇上此刻難堪的心情了。

李光地忍不住心裏面嘆氣,他剛剛才覺得張伯行此人可堪造就,這會兒卻是把這想法給推翻了。這明晃晃的給皇上打臉,便是再有才幹,仕途也就止步於此,再難有所作為了。趙申喬此前一力促成了彈劾萬象居的事,這會兒聽了張伯行的話,也覺得對方一字一句都在戳他心窩子,臉色也不怎麼好看,一時間更沒了曲意逢迎康熙的心思。

若換了從前,太子免不了會說兩句話來緩和氣氛,但這會兒太子對康熙寒了心,邁步進入了遲來的叛逆期,聽了張伯行的話,不但沒有勸慰康熙的意思,反而興緻勃勃地說道:“竟果然如此么?孤嘗聽人說,商人逐利,多有見利忘義之徒。如今見到本地多義商,心裏實在是高興,不怪是聖人故土,山東一省,民風淳樸可見一斑了!”

小九更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拔着胸脯笑道:“太子哥哥所言極是,原先舅舅在和姚家籌備萬象居章程的時候便耳提面命,雖然行商,卻要切記不可與民爭利、臨澤而漁,而是要記着回饋百姓,多行善事。如今聽了張大人的這番話,我心裏面也很高興,萬象居的這群兔崽子,好歹是把舅舅們的話聽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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