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太子在這個時候邀眾皇子去毓慶宮,自然不會是平白無故的想和兄弟們敘話,所為的,定然就是剛剛在乾清宮的未盡之事了。對待萬象居,眾皇子的態度都不盡相同,老四堅決抵制的態度自不必說,老三誠郡王也是不予多讓,他因和禮部、翰林院那些書生常在一處,耳濡目染之下,便同他們一樣,覺得萬象居庸俗市儈有辱斯文不堪入目。

如今眼見着康熙對萬象居的態度已經昭然若揭,老三自不願意再和太子他們混在一起摻和這件事,便藉著部裏面有事的由頭走了。倒是老四,因在乾清宮裏受到的衝擊太大,這會兒心裏面思緒紛雜,便沒什麼動作,竟跟着太子一道去了毓慶宮。

大阿哥大抵是度過了和太子不對付的叛逆期,在已經成了四個女兒一個兒子的父親之後,竟因為忽的看清楚了眼前的處境,爆發了對康熙的叛逆期。原他就因為和胤禩、小九他們關係不錯而對萬象居沒什麼不滿,眼下見到康熙對萬象居這種態度,心裏的擰巴勁兒越發的上來了,正在心裏面琢磨着怎麼能在這件事裏給小八小九幫幫忙,再給皇阿瑪添點兒堵。

五阿哥是小九的同胞哥哥,是郭絡羅家的外孫,雖然不像小九那般和外祖家關係那麼親近,但到底是親人,打斷了骨頭還連着筋呢,這事兒牽扯到外祖、他額娘和弟弟,五阿哥如何能不憂心?剛剛在殿上,他也看出了太子對待這件事的態度與皇阿瑪不同,這會兒見太子相邀,他便在心裏想着,無論如何,也得想出法子將這件事情對外祖、額娘和小九的影響降到最低。

七阿哥神色間也不高興,他自打迷上了西洋的東西,和白晉走得格外親近之後,簡直就在這條被康熙所不喜的奇巧銀技的道路上拔足狂奔不能回頭了,便是他額娘有些擔心兒子這般“誤入歧途”,七阿哥也不為所動。

七阿哥也是最喜歡往萬象居跑的皇子之一,原因無他,是萬象居里的西洋奇珍館太吸引他了。裏面好些個東西,是宮裏面都沒有的,簡直就是極和七阿哥的胃口。再加上七阿哥不是一個理論派而是個實踐派,一點兒都不缺少動手精神,好些個東西,經過他的改良以後,更是從一個擺在那兒供人把玩的小物件,變成了能夠應用的好東西。

比如如今萬象居租賃出去給民間的農具,其中輪子軸承的部分,就是被七阿哥改良過的,效果很好,能夠省下許多畜力不說,還比從前的經久耐用。萬象居也沒白拿七阿哥的,不單同對待太子一般給了他一張可以免費在萬象居消費的貴賓卡,還支付了一大筆銀子給他做為報酬。這世道,有幾個人會和銀子過不去?

再加上七阿哥打小兒因為腿腳的毛病並不得康熙的喜歡,便是貴為皇子,也免不了有些自卑。他額娘又是因為這件事而失去了康熙的寵愛,到如今成了生育了皇子的滿妃中,唯一一個還在嬪位上的,這件事,又給七阿哥的心裏平添了一份憤恨和不滿。

這幾年他沉浸在西洋奇珍館的時間益髮長了,心裏面那份潛在的自卑便都幾近消散了,他對康熙派下的差事並不上心,面對康熙不滿的斥責,他也是過耳即忘,毫不往心裏去。畢竟,和皇阿瑪空口白牙的指責不同,眼見着因他的關係,一畝地因為農具改良的關係益發的收成變好,那份滿足勁兒,直叫他心裏面格外的舒坦。

太子最近過得也並不如意,自打老大不再和他作對、他自己對政務的駕馭益發熟稔之後,太子本以為日子會比從前舒坦不少,正春風得意的時候,卻沒料到這日子過得,比他預想的相距太遠。

最初老四因為皇后的關係封王,太子這個打小兒就沒娘的孩子就對這事兒有些難以釋懷。若換了從前,康熙免不得因為心疼愛子會勸慰太子一番,可如今因為太子年紀越發的大了,康熙對這自己曾經最疼愛的兒子起了難以言明的猜忌之心,不但沒有勸慰因此不高興的太子,反倒有些不滿的訓斥了他一番,說他有失心胸。

從這件事以後,太子面對的糟心事就一件接着一件,差事辦得好,也不見皇阿瑪對他像從前一樣誇獎,老四不過是辦成了屁大點兒事兒,就被皇阿瑪好一通誇讚,這叫太子心裏面更加不平衡了起來。

因為太子是被康熙一手養大的皇子,父子二人感情深厚,太子便是過得再不如意,也沒有像大阿哥那樣有所醒悟,所謂燈下黑也不過是如此了,在太子心裏,康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這份心裏認知,叫他從來都只會把尋根究底的不滿放到別人和他自己身上,而絕不會對康熙生出什麼疑慮。

胤禩是過來人,若不是上輩子過得太慘烈,後來又飄蕩百年了解很多,恐怕他也不會看得如此通透。對於太子的心思,胤禩心中了解。從康熙對萬象居動起了歪腦筋且開始付諸行動以後,胤禩便不再留手,透過早年間便和毓慶宮那邊搭上的線傳幾句聽起來平平,卻細思恐極的話過去,胤禩相信,以太子的聰慧,不難品出其中的深意來。

果然,胤禩微微啜飲了一口醇香的清茶,神色雖然平靜,可眼底深處卻透出了一抹紅光來。只他自己一個給皇阿瑪找不自在還真是太過孤單了些呢,有這麼多兄弟陪着他一起,他還真是不怕把事情給鬧大了不好收場。

“老四好像是對萬象居有些誤會,今日難得兄弟們都在這裏,有什麼想不通的地方,你盡可以說出來。”太子淡淡的開口,第一個就把老四給拎了出來,在座的這些兄弟里,對萬象居態度最不一樣的就是老四,不把他給按下去,他們接下來也別想好好說話。

聽太子這麼說,老四將糾結成一團亂麻的心事略放了放,終於開口道:“萬象居消費之巨,便是部里堂官的俸祿也消受不起。可我卻看到,萬象居日日車水馬龍,往來客人之中,為官者不在少數。他們能夠承擔得起這樣奢靡的享受,足見平日裏收受賄賂、盤剝百姓之事不絕,我自深恨此等惡事,故而堅持萬象居理當禁絕。”

老四的態度十分鮮明而堅定,這也是他今天格外心亂如麻的緣由。他本以為皇阿瑪也是這個意思,可到了最後他卻發現,趙申喬和皇阿瑪一唱一和,所為居然並不是禁絕萬象居,而是想要把它從民辦變作官辦。呵……趙青天,好一個趙青天!真把他當作了傻子不成?

聽了這話,胤禩還沒開口,太子就先嗤笑一聲,搖頭道:“老四你也太過高看那些蛀蟲了,就算沒有萬象居,也不見他們少貪一分!”

“那也不能助紂為虐!”老四正糾結着呢,聽了太子這話,也跟着又擰上了。

胤禩此時便才平靜地開口,房間裏立時便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尤其是此時心亂如麻迫切的需要一個答案的老四。

就在京城正因為萬象居鬧出了滿城風雨之時,濟寧的運河渡口,一艘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客船正停在那裏。初春時節日頭落得早,天邊的雲層被落日染上了餘輝,金黃一片。客船之中,一通身氣度十分儒雅可親的清瘦老者正與一個二十餘歲的俊朗少年說話,那少年神色恭敬,正豎耳聆聽老者所說。

那俊朗少年名喚張廷玉,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張英的兒子,自年少時起就很有才名,原該去歲參考會試,偏他父親被康熙欽點了去歲的總考官,因要迴避,他便沒有於去歲會試,而是奉父命回老家安徽桐城祭祖。

如今春暖花開,祭祖之事業已處置完畢,張廷玉便從安徽啟程回返京城,準備潛心讀書準備兩年後的會試。船行到濟寧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夜裏行船不便,家人便將船停進渡口,準備在濟寧渡休息一夜,明早再行趕路。

濟寧渡非常繁忙,張廷玉正剛走出船艙細細打量的時候,停在旁邊的客船便有人開口喚道:“敢問可是張家衡臣公子?”

張廷玉循聲看去,便發現那是個做家人打扮的中年人,張廷玉不認得對方,但是見對方彬彬有禮地喚出了他的名字,便回道:“正是,敢問貴府上可是我家舊識?”

那家人忙笑道:“正是,我家老爺請公子前來一敘。”

張廷玉聞言便帶着書童去了旁邊那艘客船,一進船艙,張廷玉便立時認了出來,船艙中的老者正是文華殿大學士張玉書。張相與他父親有舊,兩家交情不錯,張廷玉忙行子侄禮,道了一聲伯父。

張廷玉不知張相因何離開京城,與他在這運河的濟寧渡巧遇,但他十分聰慧,見張相一身布衣,身邊又只有簡單的幾位家人,看上去並不像是因差事南下,便沒有唐突多嘴。張廷玉並不知道,此番張玉書是因為母親生病而請假回鄉,張玉書是鎮江人,從京城回家,自也是水路最便捷,便在這濟寧渡遇上了。

張玉書雖然憂心母親之病,但他素來喜歡衡臣這個孩子,也知道他去歲因為迴避的緣故並未能夠考取會試,便出言安慰了他幾句,見張廷玉一臉謙遜受教的模樣,心下更是十分滿意。

此時日頭益發西斜了,河道上也變得十分擁擠,客船停靠的碼頭這邊還清凈些,商船聚集的那邊則是有如雲集黑壓壓一片,幾近將河道都覆蓋住了。也就在此時,忽的河道上有些騷動,五艘樣式不同於往來客船、商船的船隻自南面駛來,河道上的船隻們見了,都紛紛挪出了一條路徑,給這五艘船隻讓路。

這番河面上的動作也叫張廷玉看在眼裏,他不免有些好奇便多看了幾眼,張玉書見了,順着她的目光望了出去,不免心中一動,打算提點這個他很欣賞的晚輩幾句,便開口道:“那五艘船是總兵衙門的兵船。”

張廷玉聽了便是一愣,兵船因何會出現在運河之上?還未待他問出口,便見張玉書並不賣關子的繼續說道:“濟寧此地有稅關衙門,收取往來商船的稅款,不少商人想要免稅過關,便會租借這種兵船。”

張廷玉聽了這話愈發困惑,便問道:“這法子,稅關衙門那邊難道不知嗎?”

張玉書捻着有些微白的鬍鬚笑道:“自然是知道的,可稅關也有仰仗總兵衙門的地方,且總兵衙門收到商戶的孝敬,也會分出部分給稅關,雙方算是彼此都留了一線。”

張玉書曾經做過地方官,對這些其中的彎彎繞繞,自然比張廷玉這個初出茅廬還未曾做過一官半職的年輕人要明白得多。

此時那五艘兵船業已行到了最前面,張廷玉看過去,果然中間關卡處的書吏見到了是兵船,臉上立時便多出了笑容,恭敬地將這些兵船放行了過去。其後兵船駛進了渡口,張廷玉親眼見着從兵船上走下了兩個稍稍有些微胖的中年人,給穿着兵服之人哈腰作揖過後,便從岸邊招呼了一群穿着短打得船工們過來,不多時,便見到一批批貨物從這兵船之上便被卸運了下來。

等到兵船被清空之後,五艘兵船上大約一百人便都上了岸,和岸上之人不知說了些什麼后,竟開始幫忙稅關衙門的人檢查過往的商船。因有了這一百多人的幫忙,很快剛剛還擁堵不堪的河道便暢通了起來,堵在河道上的商船們也都在半個時辰的時間裏盡皆被驗貨完畢,進到了濟寧渡口停歇。

張廷玉看得嘖嘖稱奇,便問道:“敢問伯父,這也是雙方合作嗎?”

張玉書點頭道:“正是,如今運河繁忙,稅關的書吏便有些不足,稅關不願意再多擴充書吏,便盯上了總兵下頭的綠營。左右不過是查驗貨物的小事,綠營兵人多,稅關只不過是對總兵衙門收商戶孝敬幫他們免費過關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能白白得到這麼多壯丁幫忙,且不必支付錢餉,算來,並不吃虧。”

張廷玉將這話在心裏面翻來覆去想了好幾遍,便也有些恍然。武官比不得文官,文官雖然俸祿也低,但京官有冰敬、炭敬,地方官更有火耗供養,額外之財並不在少數。可武官卻不同,最多不過是吃兵丁的空餉罷了。

只是地方綠營人數總有定額,若是空餉吃得太厲害,綠營實際兵丁數量少得離譜,事情便要棘手了,叫朝廷知道,說不得可是死罪。因此武官過得一向緊巴,濟寧這邊因有稅關和運河,總兵便想出了這樣的主意,和稅關衙門合作,從商戶手裏面摳出些孝敬來。

張玉書見到他面色中帶着恍然,心下便滿意點頭。衡臣有才,將來必是要和其父一般邁入官場,到時候外放地方,免不得要和地方上的武官打交道,雖說本朝也是文官地位尊貴些,但是做官以和為貴,和地方綠營關係親密些,對於文官也有好處。

“小侄有一事不明,敢問伯父,這濟寧渡是運河連通山東與江蘇的河段,如今才剛入春,並不是漕糧入京的時候,為何這河段卻如此繁忙?”張廷玉恍然過後,心裏又生出了些疑慮,便出言問道。

聽他說了這話,張玉書的面色一變,沉默了半晌,才悠悠地嘆了口氣說道:“是因為萬象居。”

張玉書能夠獲封文華殿大學士拜相,眼界和敏銳程度自然非同一般,打從去年年尾的時候,他便發現了趙申喬和翰林院那些人針對萬象居的異動,趙申喬和李光地能夠揣測到康熙的心思,他也是如此,只不過與趙申喬不同,他並不願意介入這渾水之中。

正此時偏又從老家傳來了母親病重的消息,張玉書便因此告假回家,也算是藉機避開這件麻煩事。此時迫不得己說出了萬象居三個字,張玉書心中也有些唏噓。和那些翰林院裏的書生們不同,張玉書的眼光可是要深遠得多。

“萬象居?”張廷玉不由一愣,他自然是知道萬象居的。應該說,京城裏誰人不知道萬象居呢?因囊中並不寬裕,他倒是沒有去過萬象居。

張玉書點頭道:“萬象居內包羅萬象囊括居多,許多食材、物件盡皆采自原地。這運河之上的許多商船,都是與萬象居有生意往來的供貨之人。”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看向了那些正在商船處上上下下的短打船工,沿岸叫賣雜貨的商販,以及忙碌不已的稅關書吏和地方綠營,張玉書的心裏輕嘆,這麼一個萬象居橫空出世以後,只在濟寧這裏,就不知養活了多少人。松伍、晉卿他們想要幫着皇上分憂,可這憂分得還是分不得卻是兩說。在他看來,怕是松伍和晉卿要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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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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