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到這時候,案子一下子峰迴路轉,外面圍觀的老百姓們也都覺得不可思議,一個個踮起腳尖試圖往裏面瞧個究竟,卻被門口維持秩序的衙役們給攔了下來。胤禩則冷冷的看着跪在下面的田家村村民和那訟師,一句話便將他們盡皆打落了塵埃:“你們說,並未從萬象居得到分毫銀錢,那我倒是十分好奇,這數十兩的印子錢,又是你們從何得來的?難不成,還是憑空變出來的不成?”

此時此刻,那兩份證據擺在眼前,胤禩不必再問下去,事情的是非曲直便已經十分明了了。剛剛還舌燦蓮花的訟師眼珠一陣亂轉,竟然忽的便反了口:

“大人,小人並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小人不過是看這些村人可憐,便偏信了他們的話,為他們做訟師伸冤,卻沒想到小人的一番好心,卻是被這些刁民給利用,小人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見證據確鑿,這訟師卻是心裏一橫,乾脆把自己摘了出去,將這些村人賣了個乾乾淨淨。那村民們哪裏有訟師的巧言善辯,此時面對那蓋着他們自己手印的放印子錢的文書,一個個都嚇得抖如篩糠。

誣告的後果他們不清楚,但是被揪出摻和到私賭和放印子錢這種事情的後果他們卻是知道的,仗三百下來,便是壯漢都被打了個半死,若換成了他們,這小命還不是都交代了!當下一個個都跟着磕頭不已,喊着:“大老爺饒命,大老爺饒命……”

外面的百姓聽得清楚,此時便都是一陣的嘩然,胤禩此時卻是閉口不言了,只等着看常翼聖和傅拉塔作何反應。而他們二人俱是十分無奈,明明他們升堂伊始,是打算順應皇上的意思幫襯這些村民嚴查萬象居的,可沒想到被八貝勒這麼一通狂風暴雨的說下來,事情竟然急轉直下,這群苦主反倒成了牽扯到另一段私賭案的在逃人犯,而所謂的伸冤也盡皆都成了誣告,萬象居更是半滴污水都沒有挨上一點兒。

常翼聖和傅拉塔也不知道此時他們該作何表情了,案子的的確確是叫八貝勒給查了個水落石出,可是,卻是與皇上的意思背道而馳,這可如何是好?兩個人心中都暗暗叫苦,可外面那麼多老百姓圍着,證據如此確鑿,他們便是想暫且先把這案子給壓下去,也是不可能了。一旦激起百姓嘩然,他們可承擔不起。

胤禩看着外面的人群,雙眸中閃過一抹流光來。裹挾民意什麼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皇阿瑪,老四,既然你們用了這樣的方法,就千萬要小心翻船了呢。

當下傅拉塔也十分光棍地緊閉着嘴一言不發如同木雕泥塑,畢竟他是代表刑部來的,這是順天府衙門,他還是不要喧賓奪主了吧。見傅拉塔這樣的作態,常翼聖沒辦法,只得做出決定,將那萬象居的管事和李知縣放回,又將那誣告的村民們並訟師一道先押入了順天府的大牢。而後便匆匆與傅拉塔和胤禩一道趕去乾清宮給皇上復命。

一路上,常翼聖和傅拉塔的面上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唯獨胤禩不同,他的心情不錯,面上神色放鬆而愉悅地望着外頭初春時枝葉剛剛冒出綠芽的模樣。傅拉塔想要同他說什麼,但想到旁邊還有常翼聖在,便將那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還沒等胤禩他們來到宮中,有關順天府衙審案的經過便早已被報給了康熙知道。等到胤禩他們進入了乾清宮,便看到偌大的乾清宮裏,幾乎所有的滿漢大學士、六部尚書並都察院的御史們都已經立在那裏,更有從大阿哥、太子到七貝勒所有領了差事的皇子立在另一側,眾人面上的神情都有些凝重。

三人給康熙行禮后,常翼聖和傅拉塔都不願意先開口,胤禩瞧見他們的神情,便先開口說道:“皇阿瑪,兒臣謹遵皇阿瑪吩咐,徹查田家村村民狀告萬象居一案,證實此案確系田家村村人惡意誣告,此案的全部證據俱在此處,請皇阿瑪過目。”

說罷,胤禩便將證據並幾個村民的認罪書都遞了上去,康熙一目十行的掃過這些文書,臉上的神色便露出了些許怒意來,眼下證據確鑿,便是他心中如何不滿這個結果,也不能當堂反口,只得說道:“這些刁民着實可恨。”

話音剛落,新任的左都御史趙申喬便從人群中走出來,恭敬跪下叩首說道:“皇上仁慈體恤百姓,此等刁民有負皇恩,着實罪該萬死。然,微臣以為,萬象居在此案中,也並不無辜。”

康熙聽罷微微點頭,眼神里暗含了一絲讚許,趙申喬的這番話,正合了他的心意。與此同時,在場的大臣們眼神全都落到了趙申喬的身上,這個趙申喬如此迅速的起複,且一下子便爬到了左都御史的位置,然後便發生了御史彈劾萬象居的事情。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是傻的,哪裏能看不出,這趙申喬,大抵就是皇上推出來操縱萬象居一事的一桿槍了。

原本眾人都沒想到順天府庭審的結果竟然是這樣,全都在心裏準備好了如何給萬象居落井下石。可他們心裏準備得再充分,證據鑿鑿之下,那一肚子的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正心裏面急着盤算如何接話的時候,便見到趙申喬第一個站了出來,眾人便都很迫切想要聽一聽,這個風頭正勁的左都御史,究竟有什麼法子扭轉乾坤。

胤禩的眼神從緊擰着眉頭的老四身上轉到了趙申喬身上,饒有興味的等着聽這個趙大清官有什麼高明的見解,便聽他繼續說道:“皇上自御宇以來,以仁孝治天下,屢開鴻儒科求賢若渴,教化萬民,輕徭役、薄賦稅,民間有感於斯自以耕讀傳家為最要,可謂皇上萬世之功。”

好一通歌功頌德后,趙申喬略頓了頓,似乎是在思考接下來要說什麼。周圍群臣心中暗暗罵了句老狐狸,滿臣們更是心道,就這份拍馬屁的本事,漢臣真是強他們太多了。偷眼看龍椅上康熙的表情,見皇上似乎面有得色,群臣更是心中暗道,若是今日趙申喬能夠言之有物,日後的大好前程,是跑不了了。

此時聽趙申喬復又說道:“萬象居行商賈事,蠱惑民間,那田家村人雖系誣告,但其中買賣田骨之事卻是事實。我朝赫赫盛世,民間正有桃源之相,卻因有萬象居此等所在,利誘民心,使耕者為謀取一時之利拋售田骨,可謂其害之一也。更甚者,平民淪為佃戶還是淪為流民皆被萬象居掌握其中,如此行事,已不僅僅是與民爭利,更是拿捏平民性命的大害。皇上聖明,此等惡事,理當禁絕,方能不使其為惡。”

康熙聞言,心中大悅,沉吟地點點頭,目光便掃過了胤禩的身上,帶着些許不滿和嚴厲。察覺到康熙的視線,胤禩不慌不忙地開口說道:“兒臣有些許困惑想問趙大人,不知當講不當講。”

康熙眸光微沉,看了眼胸有成竹的趙申喬,便點頭道:“你問吧。”

胤禩轉頭看向趙申喬,神色平靜地說道:“敢問趙大人,可曾對萬象居的一應經營章程有所了解?”

趙申喬聞言一愣,不知這八貝勒葫蘆裏面的什麼葯,但他確實是沒有深入了解過萬象居所謂的運營章程,若胡亂應下,怕是要掉下陷阱,倒不如老實作答,且看八貝勒要如何化解他剛剛那番話里對萬象居的指責。

因此趙申喬便老實地搖頭說道:“未曾。”

胤禩便道:“我倒是對萬象居了解頗多,據我所知,萬象居的一應糧米、瓜果、時蔬乃是山珍海味,都是採買自民間。便以蔬果為例,負責此項的管事會與村人直接擬定章程,言明將會以何種幾個收購多少蔬果,列項極細,價格公道,童叟無欺。更是將許多秘而不宣的耕種技巧廣授民間,以極為低廉的價格使村人租賃農具、協助村人打井。

如此一來,風調雨順之年,村人多收穫富足,便是遇上了年景不好的時候,村人也可保衣食無憂,正是與民有利之善舉。而趙大人所說,變平民與佃戶或流民盡在萬象居掌握,這話我並不贊同。萬象居與這許多村鎮合作,除卻田家村,並未買下任何一塊土地。

而那田家村人,是因為初次與萬象居合作,心有疑慮,為了打消這種疑慮,萬象居才買下田家村田骨,契約上清楚明了,若村人想要贖買,只需退回當初買賣的銀錢便可,更不是死契。趙大人的話,毫無證據,卻以最險惡之心做出揣測,也太偏頗了些,我並不信服。”

胤禩聲音清朗,言之鑿鑿,話音落下后,整個大殿上便又是一陣沉默。他環顧左右,復而看向了老四,挑眉問道:“敢問四哥,直隸一省,十年間,錢糧丁稅虧空可有什麼變化?”

胤禩這一發問,便打斷了雍郡王的沉思。和趙申喬不同,趙申喬對於順天府的裁決並不關心,左右,只是要藉著這件事將萬象居拽到台前來彈劾罷了,私心中,趙申喬更願意看到萬象居多掙扎一段時候,若是輕易便倒下,豈能從中展現他的才能?而雍郡王卻是真心同情田家村人,憎惡萬象居的種種奢靡,剛剛得知那田村人所謂的喊冤實則是誣告,着實狠狠地衝擊了一番他的認知,讓他的思緒都有些紛亂。

眼下還未回過神來,便聽到了趙申喬與胤禩的唇槍舌戰,見胤禩將話頭引到了他身上,他先是一愣,仔細一想胤禩的意思,卻是臉色又變了一變。他這次被調進了戶部,因有了之前在刑部的經驗,他並未草率的便介入戶部的事物,而是依舊先從筆帖式那邊逐步了解戶部的章程、查看戶部歷年卷宗。

戶部歷年卷宗不知繁幾,只這段時間,他自然不可能全部翻過。但江南和直隸兩省,一個是朝廷的錢糧丁稅大省,一個是京城腳下的近省,自然比其他地方要重要,他便先將這兩省的卷宗看了不少,胤禩提及近十年間的虧空變化,正是從那萬象居經營開始,直隸省內的虧空便開始逐年減少,時至去年,直隸省內更是再無一例虧空,錢糧丁稅盡皆繳納齊畢。

趙申喬神色也是微微一變,但很快便又鎮定了下來。雍郡王張了張嘴,他從前並未將這件事同萬象居聯繫起來,此時叫胤禩這麼一說,點連成線,從前未及深想的東西驀地在腦海里清晰起來,簡直是對他的二次衝擊,直叫他訥訥不能言。

然而老四不開口,不代表別人不開口。太子一向是力挺萬象居一派的,且又對戶部的事情有所參詳,聞言便替老四開口將實情全都道了出來。

胤禩聽罷對太子一笑,再看了眼老四糾結不已的神色后,便轉過身對康熙說道:“皇阿瑪,從前朝廷屢屢減免民間賦稅,自是給民間節流,然而虧空一事卻是年復一年,可見收效並不顯著。萬象居的行事,卻是給民間行開源之舉,趙大人的揣測毫無證據,然而戶部的卷宗卻真真的在那兒,百姓不僅能夠如數繳納稅款,更能家有餘糧,這樣的事,又怎麼會被趙大人說成是與民爭利?”

胤禩這番話說完,乾清宮的氣氛便越發凝滯了起來,群臣盡皆愕然,便是□□府極深的李光地,都忍不住白了臉色,暗道這八貝勒怎的如此不曉事,竟然句句都在戳皇上的心窩子?眾所皆知,當今天子三令五申的就是仁政德惠萬民,地方上表邀功,多是也以此為入手,皆是逢迎聖上澤被萬民。

可如今八貝勒倒好,張口就說皇上減免賦稅的仁政不過是皮毛,並未真正使百姓富足,反倒將一介商賈高高捧起,認為是那萬象居做成了皇上的未竟之事。這不是明晃晃的打皇上的臉面嗎?偏偏,李光地卻是心知肚明,八貝勒所言確實是大實話,讓人連反駁都很難,真真是讓人頭疼。

再想深一層,八貝勒這話,哪裏是捧起萬象居這個商家,竟隱隱是捧起郭絡羅家、捧起九阿哥!李光地心裏面一凜,八貝勒這是什麼意思?

可來不及多想這裏面讓人暗暗心驚的東西,李光地卻是有些緊張的將目光落到了趙申喬身上,眼下若是不能力挽狂瀾,好友的仕途,只怕又要生出波折了。果然,在一眾沉默之中,趙申喬終於開口,他避過了胤禩剛剛那番話中的意指,而是鄭重地給康熙叩了個頭,神色比剛剛還要嚴肅了幾分。

“皇上,聽了八貝勒一席話,微臣想到了桑公曾於《鹽鐵論》中所述,若以此來觀萬象居,雖並非同屬,但道理卻是說得通。因此微臣以為,萬象居有此利,卻比為害更甚。”

趙申喬這話說完,滿臣們心中困惑益深,並不能理解趙申喬是什麼意思,然而漢臣們卻心下有所恍然,便是李光地,都鬆了一口氣,將剛剛提起的心都放下了。而胤禩,卻是眸中閃過一抹微不可查的流光,趙申喬這話,卻是終於觸動了他。沒想到,趙申喬竟然果真看得這麼遠。

康熙也是心裏一震,他對萬象居如此忌憚的根本緣由,便是隱隱覺得萬象居在動搖一種根本的東西。他心中最大的隱憂,便是萬象居利益之大、牽連之廣已經漸漸脫離了他的控制,一旦這股力量在郭絡羅家手裏面繼續下去,只怕會真的動搖到儲位——郭絡羅家可是有一個九皇子!

他的確是在擇其他皇子制衡並打磨太子,但卻從來都沒動過易儲的心思。可眼下,若是不能以雷霆之勢將萬象居收為己用,怕是郭絡羅家要藉此成為第二個索額圖或是明珠,在朝中再掀起不由他控制的風浪來了。

趙申喬這段話,讓康熙心中這模糊的想法便越發清晰了起來,對趙申喬益發滿意的同時,康熙心中的惱火更深,意志也更加堅決。

“松伍此言甚合朕意,不過老八的話也有道理,萬象居畢竟牽扯到百姓之利,倘若立行禁絕,朕心實不忍。”

“皇上仁德,皇恩浩蕩為小民計。商賈則姦猾之輩甚多,微臣惶恐,並非以險惡揣測人心,實是商人逐利,眼下於民仿若有利,可日久天長,只怕便要滋生禍端。倘使由聖上政通內府,將此間如同鹽鐵參帛一般劃為禁榷,則或可消弭禍端。”趙申喬明白康熙話中的意思,從善如流的將重頭戲引了出來。

此時此刻,剛剛還有些一頭霧水的群臣們便都明白了過來。胤禩更是心中冷意愈甚,圖窮匕見,前面鋪墊了那麼多,又是禁絕又是與民大害,可最終說白了,還不是為了給強取豪奪披上一層好看的外皮嗎?

皇阿瑪果然還是和前世一般無二,既要裡子飽足,又要面子上完美無缺。胤禩抬頭想要繼續說話,卻正對上康熙如鷹隼般銳利警告的眼神,沒等他開口,康熙便已經做出了決斷,沉聲說道:“朕以為松伍所言大善,你們都不必再說了。”

說罷,康熙便讓群臣都是散了。滿臣中有何郭絡羅家交好的,步履匆匆離開紫禁城,便往郭絡羅家那邊去了。而漢臣便都聚攏在了趙申喬、李光地身邊,這事兒今日僅僅只是個開頭而已,後續還有諸多具體的章程,瞧今天皇上的態度,多半都是要落到趙申喬身上了。

“松伍果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吶。”說話之人是王世禛,如果沒有趙申喬空降下來,按資歷和考評,合該他擢升左都御史,原本王世禛心中還有些不忿,可經過今日之事,他心中的不滿便皆化為烏有,徒留下佩服了。

論起揣摩皇上的心思,他不如趙申喬遠矣。在朝中做官,若是猜錯了皇上的心意貿然開口,倒還不如閉口不言,雖然無功,但也無過。如今有趙申喬頂在前頭,他這頭腦不甚靈光的,便只消跟在趙申喬後面觀望風色順勢而為,功勞雖然不是最大,卻也能盡夠了。

趙申喬卻是一臉謙遜模樣,絲毫不見半點兒的倨傲,對着乾清宮的方向感激地道:“不敢當子真兄此言,這一切都是皇上宅心仁厚心繫百姓之故,我們做臣子的,沐浴皇恩,為聖上言不能明言之事罷了。”

李光地捻須而笑,意味深長的看了趙申喬一眼,彼此都明白這其中的意思。其他人則都心中暗道,這趙申喬,和李光地越來越像了,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不提這些離開的滿漢大臣,單說眾皇子的反應也各不相同,太子看了眼在場的這些兄弟,忽的出言相邀諸皇子去毓慶宮一聚。若是從前,大阿哥輕易不踏足毓慶宮,太子也不會邀請於他,而今天,大阿哥卻是一反常態的點頭應了。

反倒是三阿哥,此時面上露出了些許歉意,對太子說道:“部里還有未盡之時,今日委實是不方便,還請太子哥哥見諒。”

太子也不勉強於他,聞言便點頭讓他先行離開了,隨即才帶着眾人一道回去了毓慶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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