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乾清宮裏,康熙坐在龍椅上,目光掃過站在下面的兩個兒子,最終先對雍郡王頷首說道:“御史之責,便是監察百官妄為之事。村人狀告萬象居一案,牽扯到官商勾結,雖然核實案情是順天府與刑部的責任,但身為御史,能夠察覺其中不妥之處,你做得不錯。”

大抵是因為這件事雍郡王早已經謀划多時,而這段時間他業已聽了不少康熙的誇讚,因此他面色並沒有因為這樣的誇讚而露出什麼喜色,反倒是沉穩恭敬地說道:“這是兒臣應做之事,當不得皇阿瑪誇獎。”

康熙似是很滿意他的態度,點了點頭。繼而,當康熙的目光從雍郡王身上落到胤禩身上之事,剛剛的讚許之色便全數收了回來,眼神里透着顯而易見的嚴厲來,聲音里也透出了嚴肅的意味:“你初入刑部做事便遇上了這樣的大案,朕希望你能夠立身端正、不偏不倚、切不可做出徇私舞弊、徇情包庇等事。一旦你做了這樣的事,叫朕知道,絕對不會輕饒於你。”

與剛剛對老四的誇讚想比,康熙對胤禩說出這番話的態度簡直是天壤之別,乾清宮裏的氣氛頓時一肅。胤禩卻並沒有因為這樣的話而產生敬畏亦或是難堪的神色,他微微抬頭,對上康熙利如鷹隼的目光,面上卻露出了和平日裏一般無二的溫和微笑來,只道:“兒臣知道了,定然會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叫為惡之人難逃罪責。”

康熙見到胤禩這一副略有些油鹽不進的模樣,不由心中不快,只當他這番話是搪塞,面色便又露出了些不悅,冷哼一聲道:“你們且下去辦差吧。”

胤禩和雍郡王兩個都退出了乾清宮,剛剛走出去沒幾步,雍郡王便叫住了胤禩:“八弟,我知道你與九弟一向親厚,但是萬象居此等奢靡之風不可長,久之必會釀成惡果。”

胤禩一笑道:“彼之□□我之蜜糖,但凡世間之事,各花入各眼罷了。萬象居在你看來一無是處,但是在我看來卻並非如此。更何況那村民告狀之事還未曾查證,其中是非曲直眼下也不能妄下定論。我剛剛同皇阿瑪講的話,句句是出自肺腑,自然不會做徇私舞弊的事情。這,也與四哥共勉吧。”

雍郡王聽了這話是眉頭擰起來,不悅地說道:“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無外乎就是那萬象居有益於宮中姐妹。可這不過是私情罷了。若是因私廢公,只顧着成全這些私情利益,就罔顧天下百姓的大益,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贊同的。”

胤禩失笑,他還真不是這個意思。罷了,老四如今就認準了萬象居是個毒瘤,他再說什麼也不過是做無用功,對於自家人何焯何先生,他還有心思去化解對方的偏見,可面對老四,他卻是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左右萬象居已經被架到火上烤了,真金不怕火煉,既然皇阿瑪希望他能夠秉公處理,那麼他一定會如皇阿瑪所願。只不過最後得出的真相,會不會讓皇阿瑪又自打了嘴巴,他可卻是不能保證了。

思及此,胤禩對雍郡王拱了拱手,笑道:“話不投機半句多,既然如此,那便等事情調查出眉目來再說吧。”

說罷,胤禩轉頭離開,直接便去了刑部。刑部尚書傅拉塔正在衙門裏面等着胤禩,見他從宮裏面回來,便忙請他過來說話,自從上次因為陝西的事情他從胤禩這裏得了口風,處置上很得皇上的青眼,他便益發的對胤禩有些好感。如今見他進了刑部做事,行事上與那雍郡王大不相同,他也鬆了口氣。

“不知皇上的意思?”等胤禩一進來,傅拉塔便笑着問道。

“皇阿瑪自然是希望能夠秉公處理,查明真相。”胤禩言簡意賅地說道,自然不會把乾清宮裏發生的事情詳細地說給傅拉塔聽。

傅拉塔聽了這話,心裏還有些拿不定主意,八貝勒可是萬象居的常客,又和九阿哥交好,皇上在這個時候將八貝勒派到刑部做事,還特為的因為萬象居的事將八貝勒叫去乾清宮,這裏面的態度,着實是讓人捉摸不透。

“那八貝勒的意思是?”傅拉塔便試探地問道。

胤禩神色溫和,仿若絲毫不被這件事困擾一般地笑道:“自然是謹遵皇阿瑪的吩咐,秉公處理此事。”

這話說得圓滑,傅拉塔細看胤禩的神色,也沒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來,心中便感嘆一聲,八貝勒此人,還真是深不可測。繼而心中有些哭笑,原本他嫌雍郡王愣頭青太會惹事,一心想着能將這位送來迎來些圓滑通透的皇子來少惹麻煩。可如今真夢想成真了,他反倒覺得有些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八貝勒的城府,還真是讓人看不透。

不提傅拉塔如何忖度胤禩,胤禩卻是果然如同他在乾清宮所言,非常勤勉的開始同順天府一道查證田家村所告之事。想要查明前來告狀之人的身份十分簡單,自打三藩之亂平定之後,中原再無戰亂,各地都開始嚴格的確立戶籍。村人中,哪個是鄉紳、哪個是自由民,哪個是佃戶,在當地縣衙的戶籍上都寫得明明白白,更何況還有里長那處的保甲約書手印為證,絲毫是騙不得人的。

一旦在戶籍上企圖蒙蔽被查實,就不是一個人掉腦袋的事情,而是整個這保甲約書上印上手印作證的十餘人全部連坐的嚴厲懲罰。因為懲罰如此嚴厲,因而鮮少有人當真敢在這件事上作假。

順天府已經將田家村所屬的武陽縣知縣傳來順天府問話,縣衙里留底的書證和村中里長的保甲文書也都被帶來了衙門,自然便核實了前來告狀的這些人,確系是田家村村人,並非他人冒名頂替。

到了庭審的時候,順天府並未關閉府衙,而是允許百姓在外面觀瞧,大抵因為這件事牽扯到在京中大名鼎鼎的萬象居,那日這群人前來告狀又鬧得聲勢浩大,不少京中的百姓便都一大早便圍在了順天府外頭,好奇地往內中觀瞧,人群里更是竊竊私語不絕於耳。

此時府衙的大堂之上,順天府府尹常翼聖端坐正中,刑部尚書傅拉塔和八貝勒胤禩分作兩邊,這三位主官神色中正不見什麼波瀾,下首則坐着武陽縣知縣李端,他的神色有些難堪的頂着正跪在堂下的那四五個村人並一個訟師。

常翼聖是科舉出身,從知縣一路坐到了順天府府尹的位置,對於斷案這種事可謂是輕架就熟,當下先是傳里長上前當堂核實了這些人的身份,其後便看向了代表這些村人的訟師。

這些村人既然知道請訟師,可見並不是衝動行事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常翼聖雖然一向都不怎麼喜歡訟師,但此時他也揣度出皇上的意思,自然是按捺住心中的好惡,並不在面上顯露出什麼不快來,而是對那訟師點點頭。

那訟師見狀,不着痕迹的瞧了那知縣李端一眼,繼而才開口說道:“啟稟大人,苦主們家中原有許多良田,春夏辛勤勞作,聖上恩德糧稅輕簡,秋收之後盡皆家有餘糧,自是越發感念聖上隆恩,安分守己乃是良民典範。”

他一通歌功頌德后,話鋒一轉,話中便帶了些許悲憤之意,繼續說道:“誰料天有不測風雲,便是在這皇城腳下、天子近前,竟也有這等惡人欺壓良善,官商勾結,竟要強行從苦主手中購入田產,以耕種糧米供萬象居牟取暴利。苦主本不願賣掉土地,從良民淪為佃戶,奈何惡人猖狂逼迫,苦主們被逼無奈簽下田契。”

那訟師口才極好,說話間抑揚頓挫,聲音郎朗,不僅堂上的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便連聚攏在衙門外面圍觀的老百姓們,也都聽得十分真切,一時間,越發引起了外頭的嘩然。世人對土地都有種難以割捨的眷戀,便是城中商戶,一旦手中有了余錢,也多半都想着購置些田產,如今聽到那萬象居竟然勾結官府做出了強購土地的事情來,這些圍觀的老百姓們心裏便都有些憤然之情。

那李知縣聽完訟師這番話,臉色一陣青紫,等到常翼聖將目光落到他身上時,他便立刻起身給堂上的三人做了揖,為自己辯白道:“大人明鑒,此事全然是一派胡言,是對下官的惡意構陷。當日確實有萬象居的管事帶着田契和村人來縣衙報備,當時這些村人各個一臉喜色,下官問話,俱都說是自願賣出田骨,並不半點兒被逼迫的模樣。下官更是與那萬象居的管事素不相識,更談不上什麼官商勾結。

更有一事下官要稟明大人,這訟師原是下官縣衙的刑名師爺,因為勾結當地惡霸做出了不少惡事,下官上任后查明其中齟齬,便將逐出縣衙,不許他再包攬訴訟繼續為惡。此人因此便恨上了下官,如今公然構陷,更是犯了大罪,請大人明察,還下官一個公道。”

李知縣說到最後,話里的語氣便有些激動了起來,看向那訟師的眼神里也全然都是怒意。常翼聖眉頭有些不悅的微微皺起,隨即便讓李知縣暫且坐下,然後便將那訟師和李知縣俱都提及的萬象居的管事叫上堂來問話。

那管事一席灰色長袍,到了堂上沒有跪下,反而是彎腰作揖,說道:“學生見過各位達人。”

當下所有人這才知道,這管事竟然身上還有秀才的功名。一時間,在座之人除了胤禩,臉上都帶出了些許驚訝之色。好好的一個秀才,怎的卻去做了商戶的管事,簡直是不知所謂!傅拉塔倒還好些,常翼聖是科舉出身,這種情緒便尤為明顯,當下心裏面便有些不滿,對那管事的神色便也嚴厲了不少。

那管事卻是不卑不亢,直起身子后,便將他的說辭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萬象居做事一向都很公道,學生負責採買糧米,並不單單隻去了田家村,武陽縣、成鳴縣、富安縣等三縣的糧米採買事物俱都是學生的差事。到了田家村時,按我萬象居的慣例,是要和村人簽訂契約,將採購糧米的價格全都寫下以作憑證。

然而田家村人信不過學生,生恐到了秋收之時學生反口不肯收村裏的糧米,便要求學生的東家將田骨以十兩銀子一畝的價位買下,秋收之時,則田地所產所有糧米盡皆歸東家所有。大人明鑒,十兩銀子一畝已是旁處不可能得的天價,學生不敢自專,還是總管事體恤村民生存不宜,便允了這樣的天價,讓學生擬了田契,這才和村人交易完畢。

其中全然沒有什麼官商勾結強迫之舉,學生業已把田契帶來,請大人一看。”說罷,那管事便將一紙契書拿了出來,常翼聖命人取了過來,與傅拉塔和胤禩全都看過之後,便看向那訟師和村人,說道:“你們還有什麼話說?”

那訟師不慌不忙的開口道:“大人,田契雖是真的,但當日許諾的銀錢卻是分毫沒有交到小人苦主們的手中,也正是因為如此,苦主們先失了土地,又要給人做佃戶使用,還分文未得,正是走投無路,才冒死來順天府擊鼓鳴冤。”

話說到了這裏,便僵持了起來,管事那邊堅持已然將銀錢全數付清,且這些村民也是自願做佃戶,其中並無逼迫之事。而訟師和村民則堅持,他們並未收到萬象居所許諾的銀錢,一切都是萬象居的騙局。

若是換了從前,免不得常翼聖就要各大五十大板動用大刑來驗明雙方所言的真偽了,可這案子,上頭不僅皇上看着,御史們也都攪和了進來,如果他真的動用了大刑,免不了就要被那些見縫插針的御史在御前參他一本。想到此,他便覺得事情有些棘手,看向了到了此時還沉默的一語未發的傅拉塔和八貝勒。

傅拉塔自然也明白常翼聖的顧忌,偏他也有此顧忌,此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便也把眼神遞到了胤禩這邊,想着不知這個八貝勒,對此會有什麼想法。胤禩看到兩位大人的視線,微微頷首,眼神便從堂下那李知縣、管事、訟師和村民們身上一一掃過,而後這才開口說道:

“你們各執一詞,孰真孰假倒是難以分辨。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還要問個清楚。據我所知,萬象居採買糧米蔬果、雞鴨鵝豚、山珍海味不計其數,便是在這北直隸一省,便不知有多少村鎮與萬象居簽訂契約來合作。怎麼單單就只有田家村出了這樣的事,而其他村鎮,對萬象居的處事盡皆有口皆碑,都說萬象居做事很是公道大方。”

胤禩這話問出口,態度便顯而易見的很,傅拉塔也是一愣,想起之前這八貝勒還和自己說,會“秉公處理”,怎的這才剛剛庭審,瞧八貝勒這語氣,倒像是穩穩的就站在了萬象居那邊,對田家村人的供詞抱有懷疑的意思。

常翼聖也沒料到八貝勒會說這樣的話,他深諳皇上對這件事的態度,已經做好了要嚴懲萬象居的準備,本以為刑部會和他順天府統一意見,沒想到八貝勒這一開口,倒是態度鮮明得很,一時間讓他也有些頭疼。若是刑部和順天府意見不統一,說不得還要鬧到御前去,到時候事情可就更加棘手了。

那訟師聽了這話,面上不見什麼異樣,口齒伶俐地說道:“他人的事,小人自然不得而知,大人這話小人可着實答不上來。但是小人所述,盡皆都是事實。”

胤禩聞言卻是眉頭一挑,神色便也嚴肅了下來,對常翼聖和傅拉塔說道:“兩位大人,我看這些村人所言並不盡實。這訟師倒是舌燦蓮花能言善辯,但我卻在整理刑部卷宗的時候,看到年前有這一樁涉及私賭的案件便是發生在武陽縣。”

說到此,胤禩便停了下來,目光看向了李知縣,李知縣便忙起身道:“正有此時,當日下官收到消息,西街鄭屠戶家裏開設私賭,便帶了衙役去查證,果然在其中人贓並獲。那鄭屠戶不僅私自開設賭局,且還在其中放印子錢,情節十分惡劣。”

朝廷禁賭嚴厲,康熙更是下旨,但凡地方上出現私設賭坊這樣的事情,地方官必須上報給刑部知道,若是膽敢瞞報,一旦被查出,則嚴懲不貸。李知縣年前正是因為治下出了私賭這種事,即便錢糧稅款上並未有虧空,卻還是只得了個平平的考評,並未得到卓異。這樣的考評,自然是升遷無望,因而李知縣自然是耿耿於懷記在心裏,聽了胤禩的話,立時便將這件事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

胤禩點頭道:“若我沒記錯,當日在那裏搜出了不少按有手印卻沒有名字的放利書,因數量太過繁多查證困難,至今還未能全部將涉事之人全部查出。說來事情也巧,請諸位看一看,這三張放利書上的手印,與這保甲文書上的手印,是不是同一個?”

胤禩說完,便將手上的東西傳遞給常翼聖、傅拉塔和李知縣驗看。幾個人看完,臉上的神色各異,常翼聖和傅拉塔的神色都變得有些為難,而李知縣的臉上則是露出了喜色。當日因為那放利書上沒有名姓,因而追查究竟都有什麼人與那鄭屠戶合作放利錢便十分困難。

按常理推斷,他只將縣裏面的富戶核查了一通,果真揪出了不少富戶與那放利書上的手印相同,俱都按律之罪不在話下。可即便如此,還剩了十數張放利書成了難題,找不到出處。他不敢隱瞞,都上交了刑部,卻沒想到,今日竟在這風馬牛不相及的案子裏被牽扯了出來。

此時此刻,那訟師和村人們的表情便都白了下來,心中盡皆駭然。胤禩則是老神在在十分從容的看着在座所有人變臉,嘴角慢慢勾起了個弧度,冷笑的意味十分明顯。萬象居是他的產業,對於事情的真相,他比誰都清楚。

萬象居的的確確是付給了田家村村人們一筆數額不菲的銀錢來買下了田家村的土地,驟然得了筆巨款,田家村裏有人便起了些旁的心思,發現鎮上放利錢是個一本萬利的買賣。他們便湊在一處,去了鄭屠戶那邊,將銀子放債給一些輸光了想要翻本的賭棍。

最初倒是頗得了些好處,誰知道李知縣竟把鄭屠戶的賭坊給抄了,鄭屠戶自己因為情節惡劣被判了流放,他們自然就是血本無歸。原本他們若是吃了教訓,就此安安分分的回去村裡做佃戶也就罷了,萬象居對待佃戶一向很優渥,佃戶們雖然說不上富裕,倒也算是衣食無憂。可這些人曾經嘗到過一本萬利的好處,又哪裏能重新過回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自然便都開始想起了別的點子。

偏那訟師與知縣有仇,他門路廣,自然和鄉野村人見識不同,也不知他是從哪兒聽得了風聲,竟然和趙申喬聯繫上了,胤禩不知道趙申喬是當真不知道這訟師和村人的底細,亦或是趙申喬也被這些人欺瞞了過去,可不管怎樣,趙申喬想要藉著這群滿口謊言、一身把柄的刁民玩一個裹挾民意的手段,還真是小看了他胤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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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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