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胤禩見馬德山衝到跟前,從容不迫地對他點頭一笑,好似渾然不懼對方劉老爺十倍於他的人手。馬德山不知道為什麼,見到這小少爺鎮定自若的笑容,握着菜刀的手也漸漸穩了下來,不再顫抖。

人家小少爺被卷進這種糟心事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他馬德山的一家老小!他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可不是孬種,這時候要是躲在一邊不敢吭聲,那他自己都想直接拿刀抹脖子算了。想到這兒,馬德山的雙眼漸漸都紅了,今天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他這條命,不要了!

外面這麼大的陣仗,整個馬家灣的百姓都被驚動了。馬家灣只是個小村子,闔村的丁壯加起來也不過五十多人,馬德山家的事,村子裏大傢伙都知道,雖然都很為他抱不平,但是誰家都不寬裕,想要幫忙都有心無力。

等到知道有過路的好心富家少爺慷慨解囊,村子裏大傢伙兒都很為他家高興,誰知道偏偏事情發生了這樣的變化。看着對面來勢洶洶的劉老爺那一百多人,不少和馬德山關係不錯的漢子們看着他拎着菜刀要拚命的架勢,心裏面格外的不好受,都拿眼睛瞅着老村長。

老村長今年已經年過八十,常言道,人到七十古來稀,他們的老村長可是村裏的一個活寶,大傢伙兒對老村長都十分信服,一旦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兒,都一定會去找老村長幫忙出出主意。

老村長看着大家看過來的眼光,花白的鬍子微微顫抖了一下,聲音里透着一股悲涼地道:“劉老爺性子睚眥必較,官家上還有人。咱們上頭玉林縣之前的徐大人,就是因為想要和劉老爺斗一斗,結果連三年都沒任滿,就被劉老爺尋人直接向徐大人的上峰告狀,硬是把徐大人給弄得丟了差事。就這樣,劉老爺還不解氣,尋了綠林好漢,半路上將徐大人一家人都給殺了,徐大人的女兒更是……唉!

連縣太爺,劉老爺都敢下這樣的狠手,如今小山只不過是個平民百姓,又怎麼和他斗?不僅如此,只怕劉老爺心裏面連咱們整個馬家灣都給恨上了,今日的事,只怕不止是小山一家的禍事,咱們馬家灣恐怕也在劫難逃。”

聽了老村長的話,聚在他身邊的這些漢子們的眼睛也都紅了。此時此刻,沒人在心裏面抱怨馬德山惹事,那樣的事兒擱在誰家裏,誰家但凡有能力還錢,都不會想送女兒進火坑。更何況他們都是幾代人的好交情,一身燒窯的手藝也都是一個祖師爺傳下來的的,之前因為沒有法子幫忙兄弟,他們心裏都過意不去,如今被逼到了懸崖邊上了,他們索性也都把顧慮給扔了,紛紛從家中拿出了鐵鎬、菜刀、榔頭等鐵傢伙跑來助陣。

五十多個人往胤禩他們這邊一站,看着是緩解了一些剛剛兩方人數的懸殊,可是鄔思道心裏卻並沒有半點兒的放鬆。這些都是良民,對方卻一看就不是善茬、只怕十中有九手裏都沾過血的,讓這些良民去對抗劉老爺那群人,就等於是送羔羊入虎口,最多也就拖延一時半刻罷了,卻對於眼下危機的破除並沒有什麼幫助。

鄔思道心念急轉,急得額頭都冒出了些汗珠,再一看胤禩,卻是臉上的神色又放鬆了一些。鄔思道猜到胤禩是因為見到這些村民的行為而心下觸動,可眼下生死攸關,實在不是考量這些小事的時候。

劉老爺在見到村民們的行為後,綠豆般地小眼睛裏露出了濃濃的狠辣之色:“好啊,若都老老實實地等着掉腦袋,老爺我還覺得沒趣呢。”

說罷,他一揚手,身後那群幫閑便獰笑着往胤禩他們這邊沖了上來,可誰知他們這些人剛剛邁出來幾步,眾人便見到不知從哪裏飛來一陣急箭,眨眼間的功夫,便將跑在最前頭的這群幫閑們給釘在了地上。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將所有人都驚住了,有些被箭矢擊中要害的當場便咽了氣,還有些沒有傷到要害,此時也疼得倒地不起,剛剛兇狠的神色全都不見了,只餘下大聲的哀嚎。

後面的那群人都不敢動了,警惕的望向四周,此時就見旁邊通向窯山的小路上露出了五十多個年輕人,一個個手裏拿着弓,背上背着箭匣,箭尖的點點寒光正對着劉老爺他們一群人。

劉老爺神色一緊,拱手對着那邊大聲喊道:“在下劉志,玉林縣劉家莊莊主,我泰山大人是陝西總兵麾下陳千總。敢問各位是哪裏的朋友?今日劉某在馬家灣辦事,若有得罪之處,事後定會請各位朋友吃酒,還請各位給劉某個薄面。”

沉默了一小會兒,就聽到對方同樣有人扯着脖子喊了一句:“放屁!辦什麼事?我看你就是在這兒仗勢欺人、欺壓良善。我們不稀罕用你的臭錢吃酒,髒了我們的舌頭!”

見對方態度如此惡劣,劉老爺的臉上一陣青紅,雖然他很想帶人把山上那群出言不遜的小賊都給滅了,可對方有弓箭,沒等他們近前只怕就要被紮成刺蝟了。劉老爺雖然心裏面大恨,但是好漢不吃眼前虧,等他回去查出這些人是哪個山頭的,准要請他岳父大人帶兵去平了那裏不可!

劉老爺這麼想着,強壓住心裏的火氣,又將目光掃過對面胤禩一行人和村民,冷笑了一聲,對手下人道:“咱們先走。”

那群幫閑收屍的收屍、抬傷員的抬傷員,十分狼狽的跟着劉老爺身後往村外走去。可沒想到他們才走到村口,二十多支鳥槍便對準了他們。鳥槍可不同於弓箭,山賊有些能夠自己仿製弓箭,可鳥槍卻是禁品,別說民間無法仿製,正經的綠營里,鳥槍兵的配置都是有定額的,哪裏的綠營敢私自擴充火器,都要面臨天家的怒火。

因而劉老爺不由大駭,剛要說什麼,對方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鳥槍發動,準頭極強,瞬間就收割了二十多條人命——劉老爺也沒例外。

臨死之前,劉老爺心裏面也想不明白,他不過是來整治這小小的馬家灣,怎麼就會惹來這樣一群來歷不明的凶神惡煞、把自個兒的性命都搭上了?

剩下的人見到劉老爺被殺,也都嚇破了膽,和沒頭的蒼蠅似得就要四散奔逃,然而來人已防範他們這一手,朝天放了個空膛,有人大喝道:“都給軍爺跪下,哪個敢再跑一步,小心你們的小命!”

這些人不敢再跑,一個個都“噗通”、“噗通”的跪了一地,一個勁兒地磕頭喊着:“饒命啊,軍爺饒命啊,我們都是被劉老爺強迫做事的,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啊。”

村人也被眼前的變故給驚呆了,仿若做夢一般的看着剛剛還兇惡得和禿尾巴狗似得劉老爺就這麼一命嗚呼,看着這群剛剛還喊打喊殺的惡棍們一個個都嚇破了膽子,被人拿繩子兩個一團緊緊地困了個結實。

擋在胤禩身前的玉柱卻是露出了不敢相信地神色,盯着那一排鳥槍兵,如果他沒看錯的話,最右面那個是剛安,剛安旁邊的那個,不是他大哥岳興阿嗎?大哥不是應該在尼布楚那邊做事,怎麼會跑到陝西來和剛安湊到了一處?還這麼巧,救了他們一行人?

正當玉柱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時候,剛安和岳興阿兩個已經走到了胤禩他們面前,剛要跪倒行禮,卻被胤禩一個眼神給止住了。剛安腳步一頓,最後只拱手道:“綏德府綠營把總,見過公子。”

聽了這話,周圍的村民都是嘩然,臉上都露出了劫後餘生的笑容來,對着剛安等人簡直是感恩戴德。唯有老村長若有所思的看着胤禩,剛剛這位軍爺對這位小公子着實是太過客氣了,與其說軍爺是湊巧碰到劉老爺行兇、一時起了懲惡揚善之心才出手幫忙,老村長心裏面覺得,這救星只怕是這位小公子帶來的。

胤禩則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剛安和岳興阿,岳興阿都來了,小錦卻還不出來。側過頭瞧了眼山頭,胤禩嘴角微彎,看你能躲到什麼時候,小錦。

老村長把胤禩等人請回了家中,全村的人都拿出了家中最好的東西來款待幾位恩公,村長更是將家中的唯一一隻豬仔給胤禩他們添菜,弄得比村裏面過年還要鄭重和熱鬧。

剛安則讓麾下的小兵去外面打掃場地,順便將被擒下的五十餘人都暫且關押在了村長家空出來的豬圈裏。豬圈裏又臟又臭,五十多個人擠在這裏,那滋味,別提多難熬了。村人可不管這個,這群人平時跟着劉老爺可沒少幹缺德事兒,今日也算是造了報應了,沒人會憐憫他們。

“老人家不必擔憂,我和本縣的新任縣令是故交,此番本是來暗查那姓劉的罪狀,沒想到正撞上他光天化日之下便企圖行兇,便將他繩之於法了。這件事我自然會一五一十的和縣裏說明,你們不必擔憂。”剛安說完,周圍還有些惴惴不安的人心中也踏實了起來。

“把總大人,那劉老爺雖然只是劉家莊的莊主,但他背後可有總兵大人做靠山,這回您和他們家結下了這樣的人命梁子,只怕他們會找上總兵大人,對您不利啊!”把總和總兵相比,簡直是雞蛋碰石頭,即便再加上縣老爺,那也是無濟於事。村人們此刻不免替這位好心的把總大人擔心了起來。

剛安明白村人的好心,不以為杵地點頭道:“我明白,大家只管放心。”

老百姓們不了解旁的,但見這位年輕的把總大人一臉的有恃無恐,便只道大人心裏是有法子解決的,一時都跟着高興起來。吃過了一頓算不得豐盛但卻十分有滋有味的飯菜,村民們終於陸陸續續地離開了村長家,村長這才顫巍巍地要給胤禩行禮,卻被胤禩給攔住了。

“老人家,您這是要做什麼?”

村長感慨道:“他們年輕不懂事,我老頭子卻是看得明白。您才是我們馬家灣的貴人,今日若是沒有您,只怕我們整個村子,都要雞犬不留了。”

都說人老而精,果然此言非虛。胤禩扶住村長,堅決不肯受他這一禮。好半晌村長見胤禩的態度堅決,這才不再堅持,又重新坐了下去。

胤禩轉過頭對岳興阿笑道:“咱們酒足飯飽了,小錦他們可還帶着那些弓箭手在山裏面吃山風呢,你也不把他們叫進來?”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響動,一身爽利短衣襟小打扮的王怡錦仰頭挺胸的走了進來,回嘴道:“誰吃山風呢?我們在山裏面野味多的事,弟兄們可不饞這個嘴!”他們山裏面那麼多人,要是都出來吃飯,三個馬家灣都不夠他們一頓吃得!

胤禩瞧過去,但見王怡錦面色如常、身板拔得直直的,好似渾然不在意那天晚上的酒後情迷,然而再仔細一看,小錦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左看看、右瞧瞧,好一通游移,就是不肯往自己這邊望過來一眼。

嘖……這孩子還真是害羞啊。胤禩心裏面覺得甜滋滋的,像是喝了碗上好的蜜水似得。從他上輩子在玉佩裏面做阿飄的經驗來說,小錦可是個只敢看倭寇那邊的不良電影,自己偷偷摸摸用手解決的純良孩子,兩輩子加起來,也許還是頭一回和旁人有過那樣親近的事。難怪這麼害羞呢。

胤禩這邊忍不住還要打趣,卻見到旁邊老村長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原本有些昏花的眼睛此時睜得大大的,一錯不錯地盯着王怡錦,嘴唇忍不住得抖動起來,眼睛裏竟閃現了淚光。

王怡錦的身後,姚鴻達竟也走了出來,距離胤禩上回見到他,也有近十年的時間了,十年裏,姚鴻達卻是沒怎麼變,依舊硬朗結實,絲毫不見任何地老態。那村長再看向姚鴻達,神色越發地激動了,顫抖地說道:“你……你是延平郡王麾下姚將軍?”

姚鴻達點頭,拱手施禮道:“馬先生,好久不見,晚輩在這兒有禮了。”

老村長繼而復又激動地看了眼王怡錦,又把目光落到姚鴻達身上,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問道:“那這位……這位是……”

“您瞧他的模樣,像誰?”姚鴻達不答反問。

老村長這回是真的跪下了,王怡錦連忙一個箭步竄上來,整個將正要下跪的老村長給抱住了,老村長死死的抓着王怡錦的手臂,哭道:“殿下哎,殿下……是殿下!晉王啊,是殿下,是殿下!”

老村長語無倫次的,一會兒喊着晉王,一會兒喊着殿下。屋子裏面只有剛安和岳興阿不解其意,胤禩卻是心裏面十分清楚,而鄔思道,則是猜出了個□□不離十,整個人的神色都不對勁了,瞅着胤禩直發愣,卻見到胤禩對他露出了一個安慰地笑容來。

馬家灣只不過是個陝西的小村子,但上輩子這小村子卻鬧出了大事情,最終將陝西一省的官場都給攪亂成了一團渾水。當年也是因為皇阿瑪的心思,陝西的事最後落到了匪患這個名目上。但是宮裏面他們這些阿哥卻都清楚,陝西那邊,是的的確確出了南明的殘兵。

馬家灣的這些村民,祖上是當年南明晉王李定國的後人,李定國當年盤踞川蜀,聽聞永曆皇帝被緬甸獻給了吳三桂、被吳三桂絞死在雲南后,悲憤而亡。他的部下中有些人戰死沙場,有些人僥倖逃得性命,入了臨近的陝甘。

當時全國上下都在打仗,陝西這邊殘破不堪,無人注意到有一夥外鄉人在本地落腳。等到天下太平以後,各地開始盤查戶籍,李家人便順着此地馬家灣的名字,全部都改姓了馬,因為其中有人在跟着起事之前是窯民出身,便教會了這些人燒制窯器的本領,全村人就對官府稱自己是窯民。

這正合了本地的風俗,聽說這個村子都是窯民,便沒疑心他們的身份,這些人因為落腳后口音也有所改變,雖然和本地人還有差別,但是唬弄住那些外來的官吏倒是沒什麼困難。久而久之,馬家灣的人世代繁衍,漸漸地連鄉音都變得和陝西這邊一模一樣,便更加不為外人所知他們的真實身份了。

當年陝西這邊的具體細節胤禩不清楚,但是從自己剛剛的親身經歷,胤禩便也推斷出了前世的真相。前世這邊可沒有剛安和富達渾,想來那個劉老爺和當時的縣令準是狼狽為奸,對馬家灣的人下了狠手。

馬家灣的人被逼急了就露出了血性,索性和劉老爺撕破了臉,他們畢竟也是當地人,沒準就和真正的山匪接上了頭,對方得知他們是李家後人,便起了心思,打出李家的旗號,當真想要招兵買馬做一番大事。結果大事沒做成,最後都成了官兵的刀下亡魂了。

前世的事情已經無從考證,不過胤禩在用系統查到了王怡錦離開尼布楚后,沒去姚鴻達如今的大本營福建,反而跑進了陝西時,就隱約猜到,也許小錦是得了提點,想要來陝西這邊和“老部下”接頭了。

正好,他也是要來陝西,這就是所謂的有緣千里來相會,嗯?

那老村長此時大哭了一陣后,忽然後知后覺的想起來屋裏面還有一個朝廷的把總大人,一時一口氣沒喘上來,險些釀成了悲劇。好在胤禩非常能夠體會老人家的心情,忙解釋了一句:“老人家別擔心,大家都是自己人。”

鄔思道簡直要昏過去了,自己人?!那個少年,明顯就是前朝皇室的後人!血統肯定還很正!這個老村長,口口聲聲喊着晉王,准也是和前朝有瓜葛的!八爺您可是康熙爺的八阿哥、根正苗紅的本朝皇子!你和他,怎麼就成了自己人了?

胤禩給了鄔思道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讓王怡錦去那邊安撫老村長,這才對剛安說道:“既然已經到了這兒,玉林縣也不遠了,若不是遇上了這件事被耽擱了,只怕這會兒我已經見到富達渾了。想必他是等急了吧?我先和你去他那邊,此間的事,容后再說。”

剛安也是一肚子的疑惑,但是聽胤禩這麼說,便點頭道:“全憑您的吩咐,我這就讓小的們壓上那群畜生,護送您去縣衙。”

胤禩有意帶走自己的人,給王怡錦他們和老村長、村民們單獨相處的機會。等馬車離開馬家灣的時候,胤禩還是沒忍住,用系統給王怡錦說道:“等我回來,不準再跑。”

王怡錦正輕聲安撫眼見着太過激動都要傷身的老村長,忽的聽到胤禩不容置疑的聲音透過系統在耳邊響起,手抖了一下,什麼叫不準再跑,好像他怕了似得!趁人之危的都不害臊,他害什麼臊?

如果,他的耳根子沒有忽的紅透了,這番心理活動還能有點兒說服力。只可惜,他那耳根子上的紅暈眼見着有種往脖頸處蔓延的趨勢,完完全全地暴露了他真實的心聲。

忙把注意力從胤禩那句話上拉回來,專心地和激動的老人家說起這些年他爺爺、父親等人的經歷,老人家聽說三皇子娶妻生子、有三個兒子、五個孫子的時候,簡直高興得快要昏過去了,皇室人丁興旺啊!

好不容易安撫住了一再激動的老村長,王怡錦才得了空對姚鴻達說道:“姚大叔,之前聽到風聲,朝廷派了欽差來陝西,咱們原來還猜是不是閣老,如今卻是清楚了,來的欽差不是閣老,是八爺。這下可好了,有八爺幫忙,不愁咱們打不通陝西的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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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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