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在孔家歇了兩日,在衍聖公的陪伴下順利的祭拜了孔子,聖駕這才重新啟程,龍舟徐徐順着河道離開了曲阜。山東省的官員們跪送康熙的龍舟離開,直到龍舟完全消失在視野中,這才在下人們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山東總督與駐防將軍相視一笑,臉上都露出了滿意和自得的神情。這一次,皇上對他們非常滿意,坐到他們這個職位,已經是地方上文武官員的頂尖,再進一步就是出任六部長官與入閣了。而能否長官六部、獲封內閣大學士,關鍵就是能不能在皇上面前露臉。

這天下的文武官員那麼多,能讓皇上記住的能有幾個?在皇上面前有了好印象,他們再拿黃白之物在京中疏通一番,升遷的青雲之路便鋪就得穩穩噹噹了。想到日後扶搖而上的情景,二人眼中的喜色更濃。

不過他們此時並不知道,臨縣的山林中,一群因為飢餓而瘦的皮包骨頭的難民們正提淚橫流的跪在大山裡頻頻磕頭,他們顧不得額頭上已經滲出了血色,每一個人幾乎麻木的臉上都露出了久違的狂熱之情。

“山神大人顯靈了!山神大人慈悲!山神大人給我們指出了一條明路!”無數的父母抱住自家瘦的可憐的孩子嚎啕大哭,而早已失去親人的人們則抱在一處失聲痛哭。

他們都是這附近村落鎮縣的老百姓,去歲收成不好,可上頭收繳的錢糧卻比往年多了不少,他們為了能夠湊足稅錢不得不將地都賣給了村裏的保長。等到了春耕的時候,因為去年糧食欠收,種子的價格極為昂貴,他們根本負擔不起,而保長是絕對不會賒種子給他們,見他們無力耕種良田,便連一畝地都沒租借給他們。

他們無地可耕,家無餘糧,沒法子只能進了大山打算以野菜果腹。眼下雖然還能勉強活下來,可所有人心地都是絕望的——等到了冬天,等待他們的,就只有凍餓而死一條絕路。

可沒想到,昨夜所有人都恍惚間看到了山神大人,大人託夢給他們說,今日運河上會來貴人,是當今的天子南巡。山神會幫助他們突破河邊的守衛,只有他們去河邊向貴人喊冤,他們才能拼得一線生機。

這年頭的老百姓對於鬼神之說都十分的相信,再加上並不是一個人經歷了這樣似夢幻真的景象,而是這一百來人都有此夢境,他們自然都是深信不疑。有了希望的眾人終於一掃面上的麻木之情,心裏又生出了渴望來。

都說當今天子聖明無比,一旦知道了他們的可憐遭遇,一一定會動惻隱之心的。皇上仁慈,他們可算是有救了。這群流民抱頭痛哭了一會兒,便扶老攜幼的往河道那邊涌了過去。有了山神大人的幫忙,他們再也不會懼怕守在河道邊上手拿利器的官兵了。

而此時的龍舟之上,胤禩正和五阿哥胤祺一道坐着吃山東進獻的新鮮水果,旁邊太皇太后、太后、阿圖公主正和宜妃說話,宜妃妙語連珠逗得兩位長輩這臉上的笑容就沒停下來過。太后一向都沉默寡言,此時也忍不住笑着對宜妃說:“你呀,連這葡萄都堵不住你的嘴!”

宜妃拿着帕子抿嘴一笑道:“還不是因為娘娘您這兒的葡萄太香甜了些,臣妾呀,便也借了這葡萄的香甜,嘴都變甜了些呢!娘娘您可不能嫌棄臣妾。”

在這樣的笑聲中,康熙帶着阿哥們進來給太皇太后和太后請安,便也笑道:“老祖宗們在船上覺得可還舒坦?”

太皇太后笑着點頭:“這龍舟比從前舒服了不少,我這次倒是半點兒都沒受罪,皇帝有心了。”

各位阿哥們給太皇太后她們請安后也都坐到了胤禩他們這邊,胤禩瞧見,大阿哥面上一團的喜氣,顯然是非常的志得意滿。想想也是,這次太子沒有隨行,皇阿瑪身邊年紀最大的皇子就是大阿哥,這一路接見各級官員,皇阿瑪都是將大阿哥帶在身邊。這樣的待遇若是放在京中,可輪不到大阿哥。

正想着,便聽到康熙說道:“既然如此,外面天氣正好,不如朕陪着皇祖母、皇額娘去外面瞧瞧兩岸的風光可好?”

見皇帝興緻正好,沒人想在這個時候掃興,便都笑着應了。皇上和阿圖公主一左一右扶着太皇太后,宜妃扶着太后,阿哥們跟在長輩的身後,一行人便去了船艙外面的甲板之上。

這龍舟很寬敞高大,甲板下面的船艙是船員和宮女、太監們住的地方,一層最好的幾間住着皇阿哥們和太皇太后,其次才是搬駕的大臣和御前侍衛,二層的整整一層都是康熙的住所,不僅一應配置都比照着宮中來,風光也是整條龍舟最好的所在。

原本給太皇太后準備的房間也在頂層,但因為太皇太后畢竟年紀大了,上下不大方便,便只在一層住了下來,出入倒是十分的方便。

外面天色果然正好,正是春暖花開的世界,河道兩岸山巒綿延不絕一片油綠,清風徐來,帶來了草木的香氣和運河河水的清爽之感,讓人不覺心曠神怡。

因為知道貴人們正站在甲板上欣賞兩岸的風景,龍舟刻意放緩了速度,前行的緩慢而平穩。康熙扶着太皇太后,正一臉驕傲得向太皇太后說道:“山東境內從前馬匪橫行,百姓民不聊生,朕一直都很掛心。如今蕩平了匪患,百姓得以安居樂業,朕總算沒有辜負大清的列祖列宗,沒有辜負皇祖母的教誨。”

太皇太后神色莊重,聽了康熙的話欣慰的點頭:“這麼多年,皇帝辛苦了……”

正說話間,不遠處的山林卻忽然一陣嘩亂,康熙不覺皺眉,眾人聞聲看去,卻見黑壓壓一眾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老少流民從山林里跑了出來。岸邊駐守的官兵頓時大驚,想要立刻將這些人攔下,卻發現他們一個個就像是木頭樁子被釘在了地上一樣,雙腿完全沒有知覺、連一步都賣不出去,只得眼睜睜看着這一夥流民衝到了岸邊。

因為龍舟貼着岸邊行駛的非常緩慢,這些流民又因為見到了希望而步履如飛,就在龍舟上的人全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這伙流民業已衝到了岸邊,噗通一聲全都跪倒在了地上,大聲哭喊道:“皇上萬歲……皇上救命……皇上……”

龍舟上的侍衛們頓時大驚失色,大阿哥一個箭步搶到了康熙和太皇太后的身前,將二人護在身後,厲聲喝道:“護駕,快護駕,都愣着幹什麼?”

侍衛們被這一喝,仿若才回過了神來,立刻將康熙和一眾貴人們護在了中間,□□手涌了上來,將閃着寒光的利箭拉弓滿弦對準了那群百姓,只等着皇上一聲令下,便將這些暴民格殺勿論。

這幅陣勢將那些正在呼喊的流民嚇得再不敢吭聲,互相抱成了一團瑟瑟發抖。流民中,一個長相斯文的年輕人目露悲愴,此時正身跪好,重重的對着康熙磕了個頭,開口說道:“皇上明見,草民並非歹人,實在都是活不下去的良善百姓,於這山林之間流離失所。昨夜得蒙山神夢兆,得知聖駕會途徑此地,才孤注一擲來叩見皇上,期望皇恩垂憐,能給草民們一條生路。”

這話說的條理清楚,又着實可憐。而此時驚魂稍定的龍舟上眾人也都看清了,下面那黑壓壓的一群人看着實在不像是刺客,這一個個都瘦的皮包骨頭似得,身上的衣服破舊不堪,比京城路邊的乞丐都不如,便是殺雞隻怕都殺不了,更別說是行刺皇上了。

既然不是刺客,船上這些人的神經才鬆了下來,尤其是太皇太后、太后、宜妃她們這些女人,在看到這群人中瘦的和小貓似的一丁點大的小孩子,不由得心裏生起了憐憫之情。太皇太后便輕輕按了按皇帝的手臂,康熙這才讓弓箭手都先退了下來,抬眼看向剛剛那說話的年輕人。

“看你說話還有幾分斯文,還是個讀書人不成?”康熙沉聲問道,眼中閃過一絲懷疑。

那年輕人一臉悲痛的說道:“草民原是清河縣的生員,曾考中了秀才的功名,原也是天子門生,在本地的書院就讀。只可惜,草民因得罪了書院中的縣令公子,被他聯合其他的學生,在學政面前陷害草民,草民便被學政大人革了功名。”

這話說的,直接在康熙面前告了山東學政一狀,胤禩聽了,眼底閃過一抹訝異。他並不知道,這群流民中竟然還有這樣的人物,不覺仔細打量了這年輕人兩眼,見對方雖然因為飢餓而面色蠟黃,頭髮枯槁,但眉眼間卻還是能看出曾經的俊秀模樣,一舉一動都很有氣度。

再點開系統,見系統面板上毫無反應,胤禩剛剛的訝異便多了幾分。似是這樣的人物,落到了此般境地,定然不會全無執念。卻沒想到,這年輕人連性命都到了朝不保夕的地步,心底卻還是毫無一絲執念,委實是不可思議。

這樣的人,真是有趣極了。胤禩起了愛才之心,便瞧瞧和王怡錦說了一聲,叫姚家軍幫忙查一查這個年輕人的身份。而與起了愛才之心的胤禩不同,康熙聽了這番話,卻對這個年輕人全無好感。

“年紀不大,卻委實是個姦猾之輩!滿口的攀附他人,可見心性之卑劣。”康熙冷哼道。

那年輕人聽了,面上一沒有露出憤恨,也沒有大聲為自己喊冤,而是從懷中拿出了一張折了四折的紙片,雙手呈到了額前,繼續說道:“草民們冤深似海,罪證在此,懇請皇上過目一閱。”

康熙對大阿哥點了點頭,大阿哥這才命一個侍衛下船將那年輕人手上的東西拿了過來,遞了上來。康熙打開一看,卻見這是張繳納錢糧的稅單,上面明明白白的寫着康熙二十七年的字樣,知縣的正堂大印也是清清楚楚的蓋在了上面,絕非偽造。

那年輕人衣着襤褸,但這張紙卻保管得十分完好,不見一絲破損,可見這人對這張紙尤為珍視。而這張紙帶來的效果也的確不小,康熙的目光落到了這上面,臉色立刻便黑如鍋底了。

康熙二十七年,他明明免除了山東省境內的錢糧,可這張作為收糧憑證、還加蓋了縣衙大印的納稅單卻明晃晃的出現在了青天白日之下,宛如兩記耳光重重的砸在了康熙的臉上,叫他眼前一陣眩暈,手上的這張薄薄的紙張也仿若千斤之重。

不必再說一言,這一張單據已然將所有的事情都說的清清楚楚。胤禩心中暗暗給這年輕人點贊,這年頭,在書院裏的讀書人的消息可比鄉間的百姓靈通得多。免稅的消息,若是縣衙有意隱瞞,老百姓們無從得知,但書院裏的學生卻是肯定知道的。

這年輕人心知抵抗不了衙門的勢力,便將這收納錢糧的單據當做了證據如此小心的收藏好,看來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攔舟告御狀了。無需多言,這單據就是鐵證如山。那免稅可是康熙引以為豪的德政之一,山東境內的官員陽奉陰違,若是隱瞞得密不透風便也罷了,一旦捅出來,那就是打皇上的臉。被打臉的皇帝的暴怒,想來就知道那些貪官能有什麼下場了。

便是僥倖留下了性命,他們的仕途便也斷絕了。皇上即便也會重新啟用曾經遭受罷黜的官吏,但是卻絕不會啟用曾經讓他沒臉至極的官吏。胤禩想到此,再見到那年輕人一臉的堅毅,便忽然明白了這人為何沒有執念——他這次告狀,便已經是將生死置之度外,他料定了這件事的結局,便是別人能脫罪,那蓋了縣衙大印的縣令卻是必死無疑。想來這人是打定了主意,要將那毀了他功名的縣令置於死地,即便是拼上了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心滿意足,便無執念。胤禩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這個人才,他是要定了。正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太皇太后忽的開口,對康熙說道:“皇上,他們都是可憐的百姓,既然連山神大人都被他們的遭遇感到不忍降下了神諭,上天有好生之德,總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太皇太后這話一說,康熙也沒有反對的餘地,便只得讓這些流民都上了後面隨行的船隻,叫人安排了些飯食給他們果腹,這才帶着大阿哥、佟國維和李光地緊急議事。

“皇阿瑪,這可是欺君之罪,他們好大的狗膽!皇阿瑪,兒臣請命,帶人將這些狗官統統抓起來!”了解事情的始末后,大阿哥率先怒火中燒,想起這幾日聽那些山東的官吏們滿口的“皇上仁德”,只覺得心裏像是吞了蒼蠅一樣的難過,眼睛都快冒火了。

一旁的佟國維和李光地都不說話,心中暗暗搖頭,大阿哥畢竟年輕氣盛、又短了歷練,眼下這情況,哪裏是說抓人就抓人的?

康熙的面色陰沉,眉頭都擰在了一處,看向沉默不語的佟國維和李光地,開口問道:“舅舅,晉卿,你們看,這件事該如何處理最合適?”

二人對視了一眼,李光地心裏打定主意不肯先開口,面露沉思之色,低下了頭,佟國維見狀只得硬着頭皮開口道:“此事牽連甚廣,斷不是一地的知縣能夠辦到的,若是追根究底,只怕山東全境都要面臨震蕩。如今皇上正在南巡的路上,委實是不宜引發如此的震蕩,不如暫且不動聲色,待聖駕迴鑾后再行發落這些人也不遲。眼下這些流民如何安置,只怕更為要緊。”

如果要徹查,動靜可不小,京中的太子能不能處理好這件事也未為可知,這地方上的軍、政大臣只怕都牽連其中,一旦逼急了這些人狗急跳牆,危機皇上的安全,那才是真的大事不妙。

康熙點了點頭,隨即又看向李光地,又問了一次:“晉卿有什麼想法,不如直言。”

李光地見佟國維已經先開了口,這才說道:“皇上,國舅所言有理,只是有一點,這百餘流民攔舟喊冤,陣仗可是不小。只怕這消息已經傳了出去,想要不動聲色,只怕為時晚矣。”

大阿哥聽得不耐煩,不免插言說道:“皇阿瑪,兒臣還是以為,這些人犯了欺君之罪,罪不容赦。如今山東離京城並不遠,不如快馬加鞭派人回去調動禁軍,將這些人統統都給抓起來問罪才是!”

李光地心中搖頭,這大阿哥委實是太不知趣了些。這事若是這樣辦,可就鬧得天下皆知了,那皇上的臉面可就丟到天下人面前了,這樣的事,可不是皇上所願。最好的解決辦法,便是將這件事消弭乾淨,那些官員若要論罪,也不當以欺君之罪論處,這罪名千千萬,牽扯出哪個不成,何必非要踩着皇上的臉面呢?

李光地心裏明鏡似得,他們這些做臣子的,第一要務就是要護住皇上的面子,否則這官運才是真的到頭了不說,項上人頭只怕也要挪動個地方了。也就是大阿哥是皇子的身份,才敢這麼肆無忌憚。

果然康熙不滿的看了大阿哥一眼:“這般狂妄,朕平時都是怎麼教你的?真是太讓朕失望了,除了打打殺殺,你還會有什麼想法?還不滾出去。”

大阿哥一肚子的委屈,可看着皇阿瑪生了氣,也一個字都不敢分辨,心不甘情不願的退了出去,到了外面,緊緊的攥了一陣的拳頭。而此時太皇太后那邊也完全沒了之前的歡聲笑語,靜悄悄的,所有人的臉上都沒了笑意。

同樣沉默的眾人中,胤禩卻是藉著系統將康熙他們的談話聽了個清清楚楚,心中冷嘲道,都到了這個時候,皇阿瑪想的還是如何先粉飾太平、圓了他的臉面。

正凝神細聽的時候,卻聽到五阿哥忽然開口:“烏庫媽媽,孫兒想去後面那船上看看那些流民,不知道當去不當去?”

五阿哥自小就長在太後身邊,讀了一肚子的佛經,最是心底淳厚不過的,見了那流民的慘狀,他心裏十分不忍,剋制了半晌,才出言問道。那些流民看上去害怕極了,後面那船上的侍衛們對待他們的態度只怕也好不到哪兒去,五阿哥便想着好歹去後面看一看,叮囑一下那些侍衛,對這些可憐的流民不要太過苛責。

在場的阿哥們心裏都有些不忍,卻沒人敢在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眼下情況不明,還不知道皇阿瑪那邊對待此事是個什麼章程,他們如何敢自專呢?也就是胤祺一向在太皇太后和太後面前頗有臉面,此時才敢說這樣的話。

太皇太后看了眼面帶不忍的胤祺,這才說道:“等到了下一個渡口,我帶着你一起去,他們也都是可憐人。”

胤祺的臉上這才如釋重負,而胤禩則是心中一動,這倒是個好機會。若是讓那心存死志的年輕人知道皇上想將此事暫且圓過去,只怕那人是不會甘心的。一旦那人鬧將起來,他便可趁勢而為。這系統的“移山倒海”技能強悍得很,雖然積分貴得讓人肉疼,但用在這河道之上卻是再合適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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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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