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就在五阿哥胤祺和太皇太后說話的這檔口,那廂李光地和佟國維也終於含含糊糊的幫着康熙出謀劃策,想出了讓皇上頗為滿意的解決方案。

湧出這麼一大群流民跑到河岸上攔截龍舟,這消息若是硬瞞下來只能畫蛇添足,索性便不再遮掩,只是將那年輕人呈上證據的事瞞下即可。而後,康熙便下旨斥責了山東總督,責怪他督導春耕不利,竟讓境內出現大波的流民,因此罰俸一年,停職留任,以觀後效。

罪名選的半真半假,罰得不輕不重留有餘地,這一看就是李光地的手筆,佟國維在一旁聽了,都覺得這些漢官果然都是怪姦猾的,肚子裏全是彎彎繞繞。康熙派人去傳旨,隨後終於鬆了口氣,他是不會放過山東這些膽敢陰奉陽違的小人,但是這種醜聞卻不宜宣揚的天下皆知。

至於那些流民,暫且還不能放他們離開走露了風聲。康熙心裏盤算了一陣,江南最值得他信賴的,曹寅是第一人,等到了江寧,讓曹寅來安排這些流民,他也能放心。解決之法都想通了之後,康熙臉上的烏雲也終於散開了不少。

康熙的心情多雲轉晴之時,龍舟那邊得了太皇太后要帶着小阿哥們去後面的船隻探望那些流民的消息后,便選了最近的碼頭暫且停了一會兒。搭好平穩寬敞的通道后,太皇天後這才帶着小阿哥們去到了後面。

此時早有宮女太監們給那些流民換了乾淨的衣服,飯食也提供了不少,這些流民心性單純,雖然最初被官兵拿弓箭指着嚇得心驚膽戰,但看後來他們受到了這樣的厚待,一個個都感激涕零,將皇家當做了再生父母。

等見到太皇太后親自前來探望,一個個都跪倒在地上激動得不能自己。太皇太后安撫了一番,見流民中還有不少面容蒼老之人,便對着一個頭髮花白滿臉褶皺看上去六十餘歲的老婦人問道:“今年多大了?家裏還有沒有什麼人?”

那老婦人見貴人問話,忙回答道:“俺四十三歲了,這是俺的兒子大柱,家裏就剩俺們娘倆了。”

太皇太后一愣,這婦人竟只有四十餘歲?太后更是錯愕,這婦人比她的年歲還小,可兩個人站在一處,那婦人卻活脫脫是一個老嫗。太皇太后又多問了幾個人,這才發現,那些看上去不過是四五歲的瘦小孩童,有些實際上已經七八歲了,而那些看上去年邁蒼蒼的老者,實際年齡卻都小的多。

生活的苦難在這些孩子和成人身上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迹,太皇太后心裏發沉,小阿哥們哪裏接觸過這個,一個個的臉色都不大好看。大阿哥本來就還憤憤不平着,此時更是雙目赤紅。三阿哥平日裏讀書最多,孔孟之道學得純屬,接觸的都是所謂的仁政,還以為如今是天下生平萬民和樂宛如堯舜時代呢,乍見這樣貧苦的百姓,委實對三阿哥內心的既定印象產生了粉碎性的衝擊,讓他的臉色蒼白,腦袋裏一團的紛亂。

四阿哥胤禛薄唇緊抿,拳頭也攥緊了,眼底一片幽深中也翻騰着怒火,心中覺得那些魚肉鄉里的官吏委實是該殺。五阿哥最是心軟,見了這場景,鼻子都有些發酸了。七阿哥原本因為自己腿腳不便而性子陰鬱,可看了這些比他可憐得多的大人孩子,他往常那些的自怨自艾也都飛到了爪哇國去了。

系統此時提示音不斷,胤禩點開一看,周圍的兄弟們心裏的執念便全都一目了然。不論年紀大小、平時的課業如何,在此時此刻,每一個皇子的心中,責任感都油然而生,看到這些,胤禩心裏一暖。

父母官當愛民如子,多少文人最初寒窗苦讀的時候,理想也都十分美好的想好成為為民請命的好官。可就是這些來自民間的士子,一朝躍入龍門,能夠堅守操守的卻是寥寥無幾。而皇子們,生於帝王家、長於帝王家,讀再多的孔孟之道,卻從不曾有機會面對民間疾苦。

低下人孝敬的財物,看着喜人,可這些黃白之物、奇珍古玩的背後有多少平民的血淚,他們一無所知。胤禩眼皮微臣,這樣的道理,前世他也沒曾想明白,可自從魂魄寄宿於那一方玉佩輾轉流落民間,他終於直面了民間的疾苦,也明白了許多從前不知道的事。

“烏庫媽媽,這些孩子看上去身子都不大好,不如讓太醫過來給他們看看,您覺得如何?”胤禩輕問了一聲。

太皇太后聞言點了點頭,命人去請太醫。很快隨船的太醫們便都到了,紛紛給這些流民們診治身子。診治的結果並不樂觀,這些人幾乎都遭遇了長期的飢餓,身子都虛弱至極,尤其是孩子,若不及時調養,即便從今往後都有吃有喝,這些孩子也很難長大成人。

太皇太后命太醫們都要盡全力給這些流民調治身體,太醫們先是和給這些流民準備伙食的廚上人說了些注意事項,這才帶人去抓藥熬藥。

事情雖然很多,但一切都井井有條並不忙亂,見狀太皇太后的面色終於恢復了些,又安撫了這些人幾句叫他們不用擔心,要好好調理身體后,便帶着眾阿哥回去了前面的船上。

眾人都跪在地上恭送太皇太后,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太皇太后一行人身上的時候,之前那條理清楚當著康熙的面呈上罪證的年輕人忽然覺得手裏被人塞進了一個紙團。他猛地一驚,下意識的將那紙團緊緊的攥在了手心裏,不着痕迹的抬頭看了看。

太皇太後身邊跟着那麼多阿哥還有宮女太監,一群人從他身邊走過,他完全沒看清到底是誰將這紙條不露痕迹的塞進他手裏的。心中驚疑萬分,這年輕人卻是明白,他完全沒有被利用的價值。

藉著如廁的機會偷偷打開了紙條,這年輕人在看清楚裏面小小的幾個字后不覺臉色一白。紙條上寫的簡短,只有四個字:南巡求穩。可就這短短的四個字,年輕人卻立時便明白了這話里的意思,臉色在慘白后露出了絕望的神色。

將那證據送到御駕之前是支持着他活下去的全部期望,他本以為,這假傳皇命收受錢糧是十惡不赦的死罪,定能惹得皇帝大怒,即刻懲治犯事的官員。可他萬萬沒想到,這樣的大事,皇上竟然為了求穩,竟然打算擱下了。

即使他心裏清楚,皇上許是打算秋後算賬,可他卻等不起,也不敢等。遲則生變,那些狗官官官相護、根基很深,一旦給了他們喘息的時間,誰知道他們會使出什麼法子來脫罪?他的母親、他的妻子、他那未出生的孩子,這麼多條人命他要那些狗官血債血償,容不得半點兒的不確定!

想到此,年輕人眼中的絕望又漸漸凝聚成了偏執的堅毅。左右他這條命也不打算苟延殘喘,若是豁出去這條命,能將那兩個狗官的名字嚷得天下人皆知,逼得皇上不得不懲治那兩個狗官,那他到了黃泉之下,也有面目去見父母妻兒。

強烈的執念在胤禩的系統上形成了一個久違的高級別任務,胤禩心下瞭然,讚許的對喜壽說道:“你小子的動作越來越麻利了,剛剛我都沒瞧見你什麼時候動作的,就把紙條送了出去。”

喜壽一臉的歡喜:“那人也機靈得很,我這紙團一塞過去,他就攥得死緊。”

胤禩點頭,喜壽這性子極好,既機靈又謹慎,得意忘形之類的聰明人常見的毛病,在這小子身上卻是幾乎見不到的。

一路上康熙和太皇太后都沒了興緻再遊山玩水、欣賞兩岸的景色,龍舟也加快了速度往江南駛去,那些流民們在太醫的調治下都保住了性命,枯槁暗黃的模樣也慢慢變得健康了起來。大阿哥一力承擔起了照看這些流民的任務,幾個弟弟們也都跟着忙乎。康熙雖然之前訓斥了不懂變通的大阿哥一通,但到底還是樂於見到兒子們如此心性,便也默許了。

就這樣平靜無波的一路到了鎮江,從鎮江龍舟便從運河轉到了長江之下,直下江寧。這一路原本定下的計劃全都被取消了,帶着那一大船的流民,康熙也沒心思去視察河道,只能把這些任務都改到回程的時候再辦。眼下康熙迫不及待的要去江寧下榻,將這一船的流民都交給曹寅來安置。

而金陵那邊也得了聖駕到來的準確日期,早就準備好了接駕的諸多事宜,眼看着龍舟漸漸出現在了江天之際,早就在岸上等候多時的江寧城內的文武百官全都跪倒在地,眼巴巴的等着聖駕臨近。

而龍舟之上,那些流民也都知道他們將會在江寧下船,大阿哥已經讓人詳細和這些流民講了一通對他們的安置辦法,聽到皇上會讓江寧的大老爺給他們重新落定戶籍、贈予錢財房屋和良田,這些人都感動不已,好些人又哭了一通,這次,是喜極而泣。唯一與眾不同的大抵就是那年輕人,此時胤禩他們也都知道了,這人的名字叫季懷安。

這季懷安此時盯着遠處出現的江寧城,眼中也閃現出了狂熱,這份狂熱卻並不與他的那些老鄉們相同。老鄉們盼着腳踩實地重新做人,而他,則是想着終於到了這繁華非常的江寧城。這地方可是南巡的重點,岸上的文武百官和前來圍觀的老百姓多不勝數,在這裏鬧上一出,才能把事情鬧大,鬧得那兩個狗官不得安生。

季懷安激動的雙手顫抖不已,他定定的看着遠處的風景漸漸清楚明了,不多時,連那岸上跪拜的百官、萬民的情景都越發的清楚之後,他的心臟也跟着劇烈的狂跳了起來。

很快龍舟駛進了江寧的渡口,停靠穩妥之後,康熙、太皇太后、太后等眾人在侍衛們的保護下出現在了甲板之上。岸上的百官連忙口頭行禮山呼萬歲,就在這一大片恭恭敬敬的“萬歲”聲中,一道嘶啞凄厲的“皇上”打破了這份莊重。

康熙的腳步一頓,臉上露出一抹愕然,岸上的官員們也都愣住了,不自覺的抬眼看向了那聲音所在的方向。這一看,卻見龍舟後面的一條船上竄出來一個瘦削的年輕人,此人衝到了那船的邊緣,“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咚咚咚”的三聲用頭撞地,直撞得額頭上鮮血順着眼窩直往下流,這才復又高聲喊道:

“皇上,臨縣縣令馬知璉,勾結縣學學官伍德楓欺辱生員、以權謀私、顛倒黑白、魚肉鄉里,活活逼死了草民的老母親、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草民自知以民告官、衝撞聖駕也是死罪,然而此等狗官罔顧王法、草菅人命,罄竹難書,更是罪無可赦啊皇上!官官相護,草民有冤無從申訴,上天垂憐得見天顏,皇上愛民如子,草民懇求皇上為草民一家老小做主,草民這條賤命,死不足惜。皇上,草民冤,草民的老母親冤,草民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冤深似海啊皇上!”

那季懷安說到最後不覺提淚橫流,喉嚨扯得沙啞,絕望之情溢於言表。岸上的文武百官都不明所以,聽了這麼一番話都不覺心中錯愕,連忙都低了頭。康熙的臉色簡直黑如鍋底,死死的盯着那跪在後面船上的季懷安,恨不得生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這眾目睽睽之下,竟然鬧了這麼一場鬧劇!康熙覺得太陽穴生疼,看了旁邊的侍衛一眼,剛要說什麼,卻見那季懷安忽的站了起來,嘶吼道:“皇上,如果連皇上都不能提草民一家伸冤,這天底下還哪裏有什麼王法,哪裏有什麼天理!母親!娘子!孩子,兒子無能,不能替你們伸冤,地府之下,兒子無顏見你們!”

這話簡直就是明晃晃的打臉了,康熙怒不可遏,正要厲聲呵斥,卻見這季懷安毫不猶豫的奔到了船尾,往那江水最深的地方縱身就跳了下去。剛剛的那席話,竟成了他的臨終遺言。眼看着對方要以死明志,康熙的臉簡直難堪到了無以復加。

以死明志!又是以死明志!英烈祠前的那一幕彷彿在眼前重演,上一次他奈何不了那個雷大鷹,這一次,就算這個季懷安死了,他也要把他的屍體撈上來大卸八塊!可是,沒等康熙的怒火發泄出來,令人不敢相信的一幕卻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就在那季懷安落入水中的那一刻,奔流不盡的滾滾長江,竟然在此刻憑空出現斷流。隨後,江水彷彿有了意識一般,沿着這斷流的向兩側分開,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寬闊浩瀚的長江,乾涸了。

河底的淤泥暴露在天光之下,那季懷安的身影出現了淤泥之中,更讓人驚訝的事,那季懷安在跳江之前明明因為一頭撞地弄得自己滿面血污,可此時此刻,看得分明的眾人卻發現,此時昏迷過去的季懷安,額頭上光潔如初,一絲傷痕都沒有,就彷彿那剛剛滿面的血污都是他們的錯覺一般。

漫長鴉雀無聲死寂一片,康熙的臉色從剛剛的鐵青化作了慘白,不敢相信的睜大了眼睛看着曾經的江面成了一片乾涸,滄海桑田這種只在書裏面見過的詞語,竟然毫無預兆的在眼前成為了現實。

龍船上的人能夠勉強鎮定,跪在岸上的文武百官礙於皇帝不敢輕舉妄動,可是同樣在岸上圍觀的老百姓們卻被眼前這種詭異的景象給驚嚇住了,在片刻的呆愣之後,老百姓們立刻便亂成了一團,鬧哄哄的嚷了起來:“河神,河神大人發怒了,是河神大人發怒了!”

胤禩站在阿哥們之中,嘴角微微的動了一動,一面笑納了那季懷安任務完成後得到的大量積分,一面微微的掃過了乾涸的河床,這“倒海”技能一次持續十五日,十五日後若是續以積分則再多加十日的期限,十日後若是再次續買,則只能再持續三日。三日後,便是再多的積分都無以為繼了。

看來,越是效果驚人的技能,所需要的積分和所受到的限制便越大。胤禩在心裏記了一筆,隨即便看到岸上的情況已經被控制住了,剛剛鬧成一團的百姓都被護衛們驅散,曹寅一臉緊張的跑到龍船下面跪下,沉聲說道:“皇上,是非之地不宜久留,還請皇上移駕府邸。”

康熙這會兒也終於回過了神來,聽了曹寅的話連忙點頭。在曹寅以及御前侍衛的護送下,龍輦以最快的速度從渡口去到了江寧織造府,

匆忙間,胤禩還聽到曹寅吩咐他家裏的下人把昏倒在河床上的季懷安一道帶去織造府。聽了這話,胤禩暗暗點頭,曹寅是個能幹之人,眼下這麼一團亂的情況下,他還能考慮如此周全,難怪他是皇阿瑪在江南事物上最為倚重之人。

只是不知道這位能幹的曹寅,能給皇阿瑪想出什麼好法子解了眼前的困局?他費了這麼多積分兌換來的倒海,山東那些碩鼠的血流得不夠多,可填不滿這乾涸的長江呢!

聖駕跟着曹寅匆匆而去,被晾在河岸上的文武百官也沒人沒眼力的這個時候還往聖駕那邊湊,一個個各懷心事的各回各家,隨後,那年輕人話中的“臨縣、知縣馬知璉,學官伍德楓”這幾個名字就成了這些人探查事情的關鍵線索。

人都有好奇之心,可都最懼怕“一無所知”這種情況,短短的三日之內,有關山東境內的那些事,便再也遮瞞不住的被這些極力調查的官員們知曉了個清清楚楚。而此後,不知多少人滿臉慘白的站立不穩。

一個縣令構陷的冤案不算什麼,可那一船的流民說明了什麼?說明了山東官吏違抗皇命徵收糧稅的事□□發了!山東的事,雖然和他們江南無關,可是,該免的糧稅不免、巧立名目多加賦稅、收取一分到三分不等的火耗這些不能言明的規矩,可是全國上下都在做的事,他們江南也不例外。

多出來的這些錢糧,上至總督巡撫,下至鄉紳胥吏都沒少揣進各自的腰包,全國上下各省對此類事情都心照不宣,瞞得極好,最後都成了默認的規矩,日子久了,倒是習以為常成了慣例。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事竟然還有被牽扯出來的那一天!

兩江總督的後背被冷汗浸濕了,他的師爺也是雙腿直抖,只能蒼白無力的安慰道:“老爺,法不責眾,皇上……”

“放屁!你看看外頭的長江!那是長江!長江竟然幹了!”兩江總督癱軟在椅子上,雙手控制不住的哆嗦着:“即使是殺光了全國上下的官員,只要能讓長江複流,皇上肯定不會心慈手軟的,這次死定了……死定了啊……”

話說到最後,堂堂的總督大人雙目無神,竟生生的嚇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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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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