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北地的酷夏本就炎熱少雨,若非碰到非常好的年景,六七月份的天,半個月不下雨實屬正常。可因有了那六月飛雪的凶兆,這本是平常的情況卻讓百姓心中認定,那喊冤之人的誓言果然應驗了。

若非京城和北直隸諸城封鎖了城門,地方官吏動員里長、村長乃至宗族的族長極力安撫、嚴苛監管,早就惶恐不安的百姓們怕是要攜家帶口逃亡江南了。如今京城和北直隸的秩序井然,然而康熙心裏面清楚,一點就燃的火種已經埋在了這看似平靜的表象之下,若是不能儘快打破無雨的詛咒,京城定會大亂。

疲憊的閉上眼睛,康熙只覺得腦仁生疼。其實于成龍和佟國維的調查都進展得十分順利,只是他們調查出來得結果,卻並不是康熙想要看到的。

那喊冤之人名叫雷大鷹,同戴梓一樣俱是浙江仁和之人。這雷大鷹家中祖上三代都是屠夫,傳到他這裏時,雷家已然是當地小名名氣的屠戶。家中有了薄產,雷大鷹的父親便起了旁的心思,想著兒子有一把子力氣,若能考中個武舉,豈不是光耀門楣的大好事?

雷父給兒子請了教頭教習,一門心思的栽培,雷大鷹也爭氣,年紀不大就有了一身的好功夫,當年在仁和也是個小有名氣的年輕人。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就在雷大鷹準備去考武舉的前一年,雷家的肉鋪出了大事。肉鋪的夥計因為貪財,偷偷收了瘟豬肉充作好肉賣了出去,害得陳家一家五口盡皆喪命。

那夥計做下的惡事,雷父卻難逃其咎,牽扯進了人命官司,雷家幾代人攢下的這些薄產全都填了衙門的這張嘴。最終那夥計被判了秋後問斬,雷家包賠了陳家親眷好大一筆的銀子不說,雷父還被打了二十大板。

雷父受不住這打擊,傷還沒養好便亡故了,雷母身子也垮了,沒多久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剩下雷大鷹連為二老收斂棺槨的銀錢都拿不出,知曉戴梓要進京,便自薦為護衛,求了銀兩為父母裝殮。

此後雷大鷹便追隨戴梓左右,成了戴府的護衛總管,對戴梓一向是忠心耿耿。此次戴梓合家被流放盛京,戴家沒有奴籍的那些護衛們都一鬨而散,獨剩下這雷大鷹不肯離開,一路上跟在戴梓的身邊。

從佟國維調查出的結果來看,這雷大鷹非但不是無賴小人,反而是個一諾千金重情重義的好漢。可這對康熙而言卻並不是什麼好消息,若這雷大鷹真格的是個無賴,事情反倒好辦了。

而于成龍的調查更讓康熙皺眉。于成龍根據雷大鷹的說法,帶人去到了出事地點,那裏距離山海關不遠,各處都是綿延不絕的山巒,路並不好走。距離戴梓一行人出事已經過了接近兩個月,出事地點又是野獸出沒的山林之地,他們趕到之時,戴家人的屍骨都被野獸啃食得面目全非,再想找兇手的蛛絲馬跡兼職是難如登天。

據雷大鷹的所說,當日他一路跟隨押解戴梓一家老小,為了能讓主家少受些折磨,雷大鷹沒少討好那些個官差。行到此處的時候,路邊有個小茶廬,差官們在此歇腳,不耐煩喝淡如白水的茶葉,便問那店家有沒有好酒。

店家便笑此處時為過路人歇腳解渴的小店,委實沒備下美酒,只有進到山谷的村落里,才能買到好酒。差官們自然不耐煩走出幾百里去村子,便差遣雷大鷹去買。那店家便叫了小夥計去引路,誰知走出了許久都沒見到村落的影子,雷大鷹心裏面不由得有些懷疑,正想問那夥計,卻見那夥計忽的溜進了旁邊的樹林,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心裏面預感不好的雷大鷹再跑回那茶廬時,便發現戴梓全家都已經罹難,連押解的差官都倒在了血泊里。悲憤之下,雷大鷹噴出了口心血,不妨此時被人從背後捅了一刀,當場昏死過去。再醒來時,才發現被過路的一隊販皮毛的商人救了起來。那兇手的刀扎得稍微偏了一些,否則穿透了心臟,便是神仙也難救了。雷大鷹受了重傷,全靠這商隊搭救才撿回了一條命,想要回去出事的地方為主家收拾裝殮都難以辦到,只能跟着這伙商賈回到了京城。

于成龍和佟國維都叫了那隊商人來問話,前後盤查了幾遍,又驗看了行商們的文書,證實了雷大鷹所言非虛后,于成龍帶人仔細調查了事發地點、又走訪了附近的百姓。可于成龍這一番仔細的調查,最終卻得出了一個讓康熙十分惱火的答案。

戴梓一行人並非是被朝廷里心懷不滿的人蓄意截殺,而是不巧遇上了流竄於當地的賊寇。據當地的百姓所說,那附近的山林因是往來販賣皮貨的行商們入關的必經之地,多有賊寇出沒,官府清繳了幾次都沒有成效,索性便漸漸不管了。

就在戴梓一行人出事之後不久,當地的百姓曾經聽到了風聲,說有伙賊人遇上了一隊被流放的欽犯,因對方一群人里有姿容不錯的女眷,便起了齷齪的心思,威逼不從之下惱羞成怒這才殺人滅口。犯事之後,那伙賊人深感大事不妙,如今已不知流竄到哪裏去了。

于成龍有心想要抓住犯事的賊寇,可無奈時間太短、人手也不足,只能帶着這調查一半的結果回了京城。

康熙看了這結果簡直是頭疼極了,若真是索額圖一系的人挾怨報復,那他只要嚴懲首惡,便也算是替戴梓一家人伸冤昭雪。可這調查了半天,竟是雷大鷹沒搞清楚狀況之下鬧出的誤會,犯事的並非朝中大員,而是窮鄉蔽野的賊寇。

更讓康熙感到一陣惱怒的是,二十五年的時候他曾收到過當地的報功題本,說是官府動員當地的鄉勇奮勇清剿賊寇,已經蕩平了匪患。當時他看了題本很高興,嘉獎了當地的州縣主官。卻沒想到,他竟然還是被愚弄了!蕩平匪患?全是笑話!

見康熙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于成龍和佟國維都沉默的立在一旁不敢說話,清剿匪患一事當時在朝廷里鬧得動靜不小,他們也都知道,如今已經成了定局的功績被翻了出來成了個彌天大謊,不僅康熙覺得面上掛不住,就連于成龍和佟國維二人都覺得心裏面難堪。

更何況,這戴梓被殺一案查明了是匪寇所為,那抓不到罪魁禍首,皇上的處境便更艱難了——畢竟當日御筆親批定罪戴梓流放於盛京,若不是冤判了戴梓,那戴家也不會遭遇這飛來橫禍了。兩個人心裏面清楚,卻都不敢說出來,只能低頭沉默。如今,這結果可如何昭告天下?

康熙頭痛欲裂,擺手讓于成龍和佟國維先行離開,大阿哥擔憂的看着康熙,惴惴不安道:“皇阿瑪,還是傳太醫來看看吧。”

康熙搖了搖頭,眼下能治得了這頭疼病的,可不是太醫。正此時,裕親王福全、佟國綱和太子在外面求見。他們在來乾清宮的路上已經見到了離開的于成龍和佟國維,從他們口中得知了那兩件事情的調查結果后,三人的心情也跟着一沉。

眼下仿若是站到了懸崖峭壁之上,若是處理不好軍中流弊一事,只怕真的就要跌入山崖摔個粉身碎骨了,這一刻,福全只覺得手裏的奏摺十分沉重。

三人進了乾清宮,福全將奏摺遞了上去。東征將士的軍功已經被重新核准了一番,數目比從前兵部報上來的,簡直是謬之千里。滿八旗的情況最惡劣,軍功十中有九系冒領,漢八旗和蒙古八旗則情況要好了許多。

而康熙大筆的封賞,則是被索額圖夥同兵部尚書布順達、正紅旗旗主多羅平郡王納爾圖私自侵吞,戴梓所參奏,查實無誤。

同於成龍和佟國維的調查一樣,結果清晰明了,可下一步該如何處理,成了解不開的死疙瘩,康熙看過了福全的摺子,大殿裏又是一陣靜默。

太子抬頭看了眼康熙難看的臉色,欲言又止了半晌,被康熙瞧見了,便問道:“太子有什麼想法?”

太子猶豫了一下,這才說道:“皇阿瑪,孤有個想法,這侵吞封賞一事倒還好處置,關鍵在於冒領軍功的八旗將士委實太多,法不責眾,重罰恐怕傷了根本,可若是罰輕了,又難以安撫民心。”

康熙點點頭,示意太子繼續往下說,太子頓了頓,這才復又說道:“孤以為,忠烈祠不可廢,那忠烈碑既然要重置,不妨在罰所有冒領軍功的將士親自去礦山開採石料、刻制石碑,種種繁重勞務都不許假他人之手。同時,還要罰他們出錢補償被他們冒領了軍功的將士們,生者予以厚賞,陣亡者要他們贍養親眷。忠烈碑重製完成之日,還要他們親自抬去忠烈祠中,跪於碑前三日三夜向我大清的英烈們告罪。”

太子的話一說完,乾清宮裏所有人都有些怔愣。八旗的這些老爺兵們之所以要冒領軍功,就是因為他們好逸惡勞荒廢了尚武的傳統,太子想出這法子讓他們去做苦力,聽上去好像過於兒戲,實則卻着實打中了那些八旗子弟的痛處。若說罰的重了,做苦力總好過丟了腦袋。更何況還要讓這些人去忠烈祠里跪下告罪三天三夜,頗像是戲文里會出現的果報。

佟國維忍不住嘆服道:“那些受了委屈的將士們要是看到了這些,想必心中再無積怨。”

康熙思忖了片刻,也點了點頭:“此舉大善,足以警誡八旗子弟不可荒廢騎射的本領。太子,你的想法很好。”

太子聞言鬆了口氣,這主意還是十日之前凌普和他說起的,當時他只覺得這法子太過無賴頑笑,還訓斥了凌普一通。可後來反覆琢磨,發現這法子看似可笑,實則對於眼下的狀況頗有奇效,太子便終於決定將這主意給講了出來。

康熙終於鬆了口氣,可他的臉上卻露出了個難看至極的苦笑:“少不得,朕要再下罪己詔了。但願蒼天能夠諒解朕的誠心,降下甘霖才是。”

即位二十八年,他已下了三次罪己詔,此次將是他第四次下罪己詔,康熙的心就像從黃連裏面撈出來似得一般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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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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