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亂真

第25章 亂真

清晨,宮裏戒備森嚴,巡視的侍衛如臨大敵一般將皇帝寢宮重重護好。無數宮人匆忙來去,卻都不敢吭聲,整座宮殿氛圍格外陰沉。

小雯合上身後厚重的殿門,垂眉斂目緩緩往外走。

走出沒兩步,就聽前方傳來腳步聲,小雯抬頭,而後吃了一驚,立刻下跪:“奴婢拜見太後娘娘。”

於太后神色冰冷地瞥一眼這個一夜之間爬上龍床的卑微宮女,見她容色狼狽,左肩隱隱透出血色,才忍住了沒有發作,居高臨下問:“皇上怎麼樣了?”

“皇上已經醒了,剛才御醫又來看過,沒有大礙,只是需要好好休養。”小雯的頭垂得很低,聲音顫抖:“刺客來得突然,奴婢護駕不力,請太後娘娘恕罪。”

於太后皺了皺眉:“刺客是怎麼來的,你有看清楚他的樣子么?”

戒備森嚴皇宮大內,居然有刺客能潛入行刺皇上,本就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更荒唐的是刺客出現的時候皇帝竟然喝得酩酊大醉,身邊連一個護衛也無!只有這麼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宮女……好在沒出大事,於太后慶幸之餘,又覺惱怒,這幫護衛儘是飯桶廢物!

“刺客是突然從窗戶闖進來的,穿着夜行衣,手裏拿着刀。”許是察覺到了於太后的怒氣,小雯的頭垂得更低了,“奴婢沒看清楚他的長相,只知道他個子很高大。當時皇上喝醉了,奴婢失聲尖叫,引來侍衛,這才逃過一劫。”

於太后看這禍水似的小宮女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但念在這小宮女還算護駕有功,終究沒說什麼,揮了揮手:“你先下去吧。”

小雯鬆了一口氣,起身打算離開,於太后看着這姿態謹慎卻異常優雅的少女,若有所思:“你是哪裏人?”

小雯怔了怔,輕聲道:“回太後娘娘,奴婢是桓安人。”

“家境如何?”

小雯苦笑:“一貧如洗。”

於太后笑了笑,“我看未必。”

一貧如洗的人家,恐怕養不出這等氣度的女孩,說話不疾不徐,口齒清晰,用詞文雅,應該識字。

回頭倒是應該查一下這小宮女的來歷,不過這種微末小事也不急於一時……於太后緩步走進寢宮,看見裏面情形,面上笑容瞬間褪去了。

楚辰躺在病床上,臉色慘白,頭上手上都纏着繃帶,神情懨懨的。

於太後來時的從容這時都化為了焦急與憤怒,快步走了過去,“皇上沒事吧?”

“母后?”楚辰側頭,有些吃驚,眼神也放柔了。他低聲道:“朕沒事,沒讓那刺客得逞。”

“這還叫沒事?”於太后仔細查看楚辰的傷,左手傷勢嚴重,已經被整個包紮起來了,之後就是額頭,“頭上怎麼回事?”

“皮肉傷,沒有大礙,他本來想戳我的眼睛。”楚辰稍微一摸額頭上包紮的繃帶,語氣冷靜,“母后,刺客有抓住么?”

“已經派人去搜了,但至今沒有下落。”於太后嘆一口氣,手指輕撫楚辰額頭上的傷痕,心疼得眼圈發紅,忽然咬牙切齒:“這刺客一定同姓溫的脫不了干係,等我找到他,一定將他碎屍萬段!”

這母子二人,楚辰骨子裏帶着一股兇狠,於太后卻始終溫言細語不疾不徐,眼下露出這等模樣,顯然是被觸了逆鱗。

相比之下,楚辰反而更冷靜,只是眼角眉梢帶着一絲凌厲,“母后,朕以為,此事與其說是刺客厲害……不如說是守衛瀆職。”他眯了眯眼,緩緩道:“把崔武換掉吧。”

母子倆前日連番爭吵,未必沒有這崔武的原因。崔武對於家忠心耿耿,若是平時,於太后恐怕還要猶豫一會兒,如今看着楚辰的傷,卻應得特別痛快:“換就換,宮裏的守衛得再加強,還有,你得速召千機衛回來護衛,絕不能再出意外了。”

“此事朕心裏有數,母后不必焦急。”楚辰輕聲安撫,於太后察覺到自己多少有些失態,長嘆了一聲:“萬幸你沒出事。”

這世間最尊貴的女人就像一個最平凡的母親,罕見流露了對獨子的關切,“只要人沒事,什麼都好。昨天的事……”

於太後起了個話頭,楚辰皺了皺眉,低聲道:“母后。”

昨天確實鬧得不歡而散,於太后苦笑:“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可難道我還能害你么?”

楚辰一怔,於太后輕聲道:“你是借你舅舅的勢站穩的腳跟,所以現在必須安他的心。此為權宜之計,這天下都是你的,將來等你力量穩固,再求變不遲。”

楚辰垂下眼帘,沉默。

於太后又道:“你如果真喜歡那個小宮女,要給她個名分,也沒什麼。只是這事得緩一緩,等局勢平定了再說。可這后位不能兒戲,皇后就算不是你舅舅的女兒,也一定得是其它家世出眾的姑娘。”她輕輕撫過楚辰的眉睫,聲音很柔:“你是皇帝,你的一舉一動牽動着天下大局,無數人的生死,正因為如此,你做事才得慎之又慎,不能隨心所欲。”

這一番話可謂推心置腹,語重心長。楚辰神色複雜,身子微顫,良久,啞聲道:“母后說的是。”

母子倆一番長談,可謂是冰釋前嫌,雖然造成兩人間罅隙的原因遠未消弭,但至少現在情形算是平定了。

這幽深宮闈,固然是一個泯滅人情的所在,但也並不見得能泯滅所有情誼——畢竟血濃於水,而對這些將一身光陰葬送在後宮裏的女子來說,自己的骨肉始終是最重要的。

對於於太後來說,楚辰就是這麼個永遠不會背叛她的,她唯一的依仗。

於太后離開,小雯默默推開殿門,手裏拿着毛巾繃帶,為楚辰換藥。

楚辰赤|裸上身坐起,他好似經歷了一場搏殺,雖然只有左手見了血,實際上小腹和胸膛上也青一塊紫一塊——可惜那刺客沒在刀上塗毒,否則楚辰這時節早就上了西天。至於他受了傷卻沒丁點致命傷,就是他的運氣了。

小雯換藥的手法輕而熟練,很快換完了手上的葯,又去拆楚辰額頭的繃帶。

楚辰額角有一道猙獰的傷痕,劃得不淺,即使之後癒合,恐怕也一定會留疤。

楚辰一直一聲不吭,似乎丁點察覺不到痛楚,這時忽然輕撫自己額上的傷痕,目中流露出痛恨神色。

小雯為他擦藥的手頓了頓,“陛下在想什麼呢?”

楚辰露出個冷笑:“朕在想,溫大人如今在黃泉,可還過得好么?朕挂念他挂念得緊啊。”

小雯眼睫輕顫,低聲道:“只要陛下無事就好。”

楚辰冷聲道:“朕當然會無事。”他彷彿是在自言自語,聲音很沉,“這世上沒有人能傷得了朕,也沒有人能動搖朕的地位,沒有人。”

無論溫大人到底是死是活,至少如今他在眾人眼中已然是下了黃泉了,與這凡塵俗世的紛擾無關。楚辰卻是實實在在的大活人,並且身份尊貴。皇帝受傷的事情多少瞞不住,第二□□中就有風言風語,只是被壓了下去。

楚辰加派人手暗中搜尋刺客的蹤跡,可那刺客似乎真的神出鬼沒身手不凡,搜了半月也無蹤跡,只得憤而罷手。

這半月里,邊關戰況又起,於震歸心似箭,向楚辰請辭,楚辰應允,於震當即帶兵返回邊疆。就這麼一來一去,選后立妃的事也暫緩了,楚辰安心養病,於檀於大人安心做他的丞相大人,桓安一片風平浪靜,波瀾不驚。

又是一天清晨。

於太后緩步走進楚辰寢宮。

這位太後娘娘實在是真心疼愛自己的兒子,近半月以來,她幾乎每天都會來看一眼楚辰的傷勢,噓寒問暖,細緻妥帖。天家親情淡漠,於太后能做到這個地步,實在足見真心。

更別說今日,她更是親自端來了一碗蓮子粥——皇太后屈尊降貴做到這個地步,也實屬罕見了。

楚辰也有些驚訝,“母后。”

“皇上今天氣色不錯。”於太后微笑,將那碗蓮子粥放下,“這可是我親自為你熬的,不能不喝。”

“多謝母后。”楚辰似乎有些受寵若驚,卻並沒有立即拿過那碗粥,而是靜坐原地。他身旁的太醫躬身向於太后問安:“太後娘娘,皇上額頭上的紗布可以拆了。”

“我就是聽說了這個才送吃的過來的。”於太后笑,“麻煩李太醫了。”

李太醫點點頭,這本來只是皮肉小傷,實在不需要勞動他這樣的國手,但擱在這一國之君身上,再小的小傷也不能怠慢,可惜這次的傷雖然不嚴重,傷的位置也確實有些麻煩……李太醫搖搖頭,緩緩拆開紗布,現出楚辰額角猙獰的傷口。

這道傷是刀划的,入肉頗深,雖沒傷着要害,留疤卻是不能避免的。李太醫無奈嘆一口氣,“太後娘娘,這傷口太深,實在免不了留疤,請恕臣無能。”

於太后看着楚辰額角的傷口,深深嘆氣:“李太醫不必如此,哀家也不是這麼不通情理的人,這傷口就算是華佗再世,也是無能為力的。”

對這道破了相的皮肉傷,楚辰反而是最冷靜的,“小傷而已,母后不必擔心。”

於太后仔細看楚辰額角那道傷痕,神色沉了下去:“那刺客竟還沒找到,實在是可惡得很。”

母子倆眼見着是要長談的架勢,李太醫為人精乖,當即道:“此間事了,請恕臣先行告退。”

閑雜人等退去,殿門關上,偌大宮殿就剩下了母子二人。楚辰見於太后一直盯着自己的額頭看,稍微苦笑:“母后,朕現在就這麼難看么?”

“這是哪裏話,皇上生得俊俏,就算是多了這道傷,也不礙事。”於太后眼睛仍然盯着楚辰,“我只是突然覺得,這繃帶纏了太久,我似乎都要記不清楚皇上的樣子了。”

楚辰稍微愕然,失笑:“這話從何說起?難道母后不是每天都會見朕?”

他這麼一笑,於太后的神情忽然稍微恍惚,頓了頓方道:“說得也是。”她輕聲道,“額頭上的傷好了,不知皇上的手現在怎麼樣?”

“手上要難熬些。”楚辰低聲道,“不過朕遲早會好,之後定然會把這筆帳一一清算。”

他說到這裏,忽然低低驚呼一聲,卻是於太后拉過了他的傷手,仔細看了起來。楚辰僵了一僵,有些彆扭地飛快收回手。

“好的,哀家不碰你。”於太后微笑,和顏悅色遞過蓮子粥,“快把這個趁熱喝了,這可是我親自為你熬的。”

她拿粥碗的手似乎有些抖,楚辰用完好的左手去接那蓮子粥,卻未立刻就喝,而是放在一旁:“多謝母后掛心,只是這粥有些燙,朕待會兒再喝。”

“燙么?”於太后重新端起那碗粥,乾脆咬了一勺,輕輕吹了吹,笑道:“那我服侍皇上喝。”

“這可真的不必……”楚辰有些吃驚,伸手推拒,這麼推搡之間,那碗來之不易的蓮子粥不慎潑灑出來,將這母子間侃侃而談的融洽氛圍毀了個徹底。

於太后看着潑掉的粥碗,臉色驟然難看起來,忽然猛地一把抓過楚辰完好的右手仔細看,看着看着,臉色慘變。

她眼圈發紅,顫聲道:“你究竟是誰?”

楚辰,哦不,宋翎,臉色微變,而後淡淡一理衣襟,泰然道:“你是怎麼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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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國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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