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漏

第11章 漏

一場長跪之後,溫洺筠徹底病倒了。

這一病就是一場大病,整個人燒得神志不清暈暈沉沉,最嚴重的時候連郎中都面露難色,若不是溫府富貴逼人,名貴藥草不要錢一樣地用,恐怕溫洺筠真會折在這一場大病里。

他這麼一病,整個錦華苑都跟着震了三分,只是區區錦華苑相對這偌大溫府實在不足掛齒,溫府門規又森嚴,所有震動都被深宅府邸掩蓋,丁點風聲也沒走漏。

不過這森嚴府邸之外,倒是仍有一尾漏網之魚。

桓安衡水街,剛入夜,月朗星稀。

一個書生抱着一壺酒,慢悠悠地走在街上,卻是訪友歸來的譚先生。

譚先生雙頰緋紅,一身酒氣,走路也晃晃悠悠,一副大夢初醒,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樣子。長街上有人瞅着他這醉鬼側目,也有姑娘噗嗤一笑:“譚郎,你這又是去哪兒鬼混了?”

姑娘十六七歲年紀,然而眸光嫵媚,胭脂點唇,一身紅裙,妖嬈秀美,已非良家女。譚先生醉眼朦朧看她一眼,忽然皺眉:“紅|袖,你傷養好了?”

紅|袖垂眉撫一撫手臂,笑道:“我哪有這麼精貴?家裏還等着用錢呢。”

譚先生嘆口氣,伸手輕輕為她一理鬢髮,“傻姑娘,如果別人不心疼你,你得心疼你自己。”

紅|袖眼裏波光粼粼,她眨一眨眼,笑問:“譚郎要留下來陪我么?”話未說完,忽見眼前有什麼東西飛向自己,紅|袖下意識接住,低頭一看卻啞然——她手心赫然是一兩白銀。

她怔怔抬起頭,卻見那人已經往前繼續走了,背影跌跌撞撞,聲音含三分醉意:“給自己買點好東西吧,要不就去看個好郎中,可別虧待了自己。”

譚先生就這麼歪歪扭扭,三步一倒地走回了自家所在的巷口。

窄巷黑漆漆靜悄悄,似乎連月光都照不進來,譚先生在巷口深吸一口氣,似乎嗅到了什麼,微微皺眉,停下了步子。

小巷極窄,只容得下一戶院落。譚先生看一眼自家的院牆,揉一揉眼睛,露出一個苦笑。

又要搬家了啊。

這醉鬼退後兩步,忽然打開手裏酒壺,仰頭惡狠狠灌了兩口,緊接着托着酒罐往上狠狠一拋,直直將其扔進自家院牆裏,接着頭也不回,轉身就跑。

只聽“砰”的一聲,酒壺落地,破碎,緊接着院子裏地燃起滔天烈火,吞噬一切。

火勢驚動旁人時,譚先生也恰好走回街上,猛地一把摟住仍在街邊的紅|袖,急匆匆地攬着這少女進了樓。

紅|袖訝然不知所以,等進了房間,想要問一問,才發現摟住自己的醉鬼目光清明,神色疲憊。

紅|袖問:“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又要挪地方了,有些捨不得。”譚先生倦倦伸個懶腰,雖然他還沒確定這次動手的到底是誰,如果是一直以來追他的那幫人,應該沒有直接要他性命的道理,這事還得查一查……不過就算沒這樁事,這桓安也是待不得了,畢竟桓安是非之地,他又和溫府扯上了關係。

只是這麼些年,走遍大江南北,他還有哪裏待得?

“紅|袖,一會兒還得麻煩你幫我一個忙,我需要快些離開桓安。”譚先生低聲道。

紅|袖驚訝之後,稍微皺眉:“那你要去哪兒?回家?”

“家?”他低笑了一聲,微微仰起頭,神情怔忪,眼角忽然緩緩滑下一道淚痕,“回不去啦!”

故鄉也好,桓安也罷,早就都回不去了。

衡水街一場火,沒傷着人也沒在桓安激起什麼波瀾——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大火將熄,大雪蒙城,桓安徹底進入寒冬,所有的權謀爭鬥、暗涌激流似乎都在隆冬大雪中緩了一緩。桓安家家戶戶張燈結綵,慶祝年節,委實熱鬧得很。

纏綿病榻許久的溫洺筠,就是在這喜慶而又蕭索的氛圍中重又睜開了眼。

喜慶的是院外,遠遠看去,屋檐角落掛滿紅燈籠,白雪着紅裳,漂亮非凡。

蕭索的是院內,白雪寂寂,滿室沉悶苦澀的葯香,溫洺筠靜靜坐在床頭,對着空空蕩蕩的屋子發了好一會兒呆,方有些笨拙地下地,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他卧床許久,這下雖然病好得差不多,手腳卻不怎麼聽使喚,一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暖爐,引得一個侍女進來查看,見他醒來,吃了一驚:“少爺您醒了,您先別動,我去給您端點吃的來。”

侍女做事老練,卻是生面孔。溫洺筠皺一皺眉,啞聲問:“你叫什麼名字?張媽呢?”

“我叫竹月,是新來服飾您的。”侍女笑笑,“至於您說的張媽,我不認識,不過前一陣您病重,老爺大發雷霆,將這院裏的下人換了一撥。一會兒等您吃過東西,我會讓大家都來見過少爺。”

溫洺筠的神色驀地黯了下去,“那……被換走的人在哪兒?”

“這個奴婢可就不知道了,聽說都打發回鄉了。”竹月見溫洺筠面上露出一絲焦急之色,似乎想往屋外走,吃了一驚,連忙攔住:“少爺大病初癒,老爺吩咐,可不能讓少爺再出去隨意走動了。”

她面上露出一絲懇求之色,“少爺您本就是凍出來的毛病,需得好好將養才是。少爺金尊玉貴,如果出了什麼事,奴婢可擔待不起。”

溫洺筠看着與自己僅僅幾步之遙的房門,沉默良久,最終苦笑:“我明白了。”

錦華苑所有的人都換了個徹底,從宋翎到張媽,全都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甚至於教書的譚先生也不見了——溫洺筠病癒第二日,等他終於撿起書本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西席先生也換了人。

新來的先生是個一把鬍子的老學究,滿口之乎者也,教學嚴肅認真,卻也死板無味。溫洺筠一絲不苟地埋頭抄書,嘴唇卻微微抿着,滿腔的不解與憤怒,無人能訴。

似乎只是眼睛一睜一閉,他身邊就只剩下了陌生人。

正在此時,忽聽一陣風聲,卻是一張紙晃晃悠悠地從窗戶飄了進來。溫洺筠狐疑接過了,見左右無人,輕輕將紙攤開。

白紙之上抄了一句詩。

“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

字跡飛揚洒脫,赫然是譚先生的字。溫洺筠猛地跑到窗邊,探頭左看右看,卻連一個人影都沒看到,最終只能看着紙條上的詩句發獃。

譚先生究竟為什麼走?這句寫景的詩又……是什麼意思?什麼是黑雲翻墨?

他的疑惑似乎註定了只能是疑惑,然而有些事,知道了並不比不知道幸運。

暗室里,宋翎迷迷糊糊醒來,一睜眼,就看見了燈下辦公的溫珏。

昏黃的燈光在這俊美無儔的丞相大人面上映出星點的疲憊之色,聽到動靜,溫珏稍微一側頭:“醒了?”

他合上手中書冊,對着宋翎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那我們來談談吧,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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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國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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