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絕路

第12章 絕路

“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宋翎驚疑不定,偷偷瞥一眼四周。

室內光線昏暗,四壁無窗,除了溫珏之外,再無第二人。宋翎悄悄轉了轉手腕,然而手腕上的繩子綁得很嚴實,沒留給他可以活動的間隙。他情知這是着了道兒了,心底破口大罵,面上卻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看着溫珏:“不知老爺有什麼吩咐?”

就算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吩咐你至於把小爺綁成這個樣子么!難道我一個小乞丐還能逃出您老人家的五指山?宋翎費力動一動同樣被綁着的腳,苦着一張臉賠笑:“甭管老爺有什麼吩咐,小的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絕不給您添岔子!”

溫珏見宋翎滿臉寫着“我很識時務”幾個大字,饒有興趣一笑,靜了一靜,忽然伸手摩挲宋翎的眉目,笑道:“小宋翎,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溫珏的手指冰涼,宋翎只覺面上彷彿有蛇游曳而過,一時毛骨悚然,連背脊也挺直了,察覺那冰冷的手指點在了他眉心的那顆痣上,重重按了下去,“除了這顆痣,幾乎一模一樣……”

宋翎被按得有些生疼,正在心裏大叫“這天殺的瘋子”,就察覺面上一輕,卻是溫珏無聲無息地收回手,好整以暇道:“不過這痣無傷大雅,咱們可以再想辦法。”他頓了頓,稍微垂下眼帘,“前提是你足夠為我所用,並且足夠聽話。”

所謂替身,可不是長得像就能完事的,言行舉止、待人接物都要做到完美才有可能瞞天過海。如果有一丁點差錯,或者這孩子有一丁點的不聽話,那麼此計的風險也太大了些。

宋翎聽出了溫珏話里的威脅之意,臉色稍變,勉強笑道:“我一定乖乖聽話……相爺想讓我假扮誰?”

溫珏淡淡瞥他一眼:“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這一會兒究竟是多久,宋翎並不太清楚。

他似乎被餵了什麼東西,緊接着整個人都暈了一會兒,等他醒來,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原地,反而像是躺在棺材裏,前後左右都是黑漆漆的木板,唯有一星點的光亮,透過眼前的木板上的一個孔洞,從上方傳了進來。

宋翎睜大眼睛,想要說話,卻發覺自己整張嘴巴都被塞得嚴嚴實實,連一個字兒都蹦不出來。想要掙動,卻發現手腳被縛不說,自己渾身上下都軟綿無力。他心裏驚駭,卻丁點對策也無,只得老老實實地躺着,眼睛從那光孔看了出去。

這圓孔赫然是個珠子,透過珠子,能隱約看到外間景象。這赫然是間書房一類的房間,有案幾有書架,顯得極其寬敞,裝潢雅緻。溫珏的身影赫然也在他的不遠處,只是那人影在宋翎眼裏顯得出奇地高,最清晰的卻是這人足下一雙長靴。

他這是被人塞進了地板里的暗格!

宋翎睜大眼睛,看見溫珏俯下身,輕聲在他上方道:“你如果發出任何聲音,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

宋翎心裏大罵,他倒是想弄出聲音,可他被綁得跟個肉餅似的,身上還沒半點力氣,動彈不得,就算他想弄出聲音也沒法子啊!

他這廂怒火萬丈,溫珏的聲音卻冷靜:“好好看着。”

室內靜了一會兒,而後溫珏好整以暇整理衣襟,緊接着外間傳來腳步聲,溫珏走到門口,行了個大禮:“臣溫珏見過皇上。”

宋翎猛地睜大眼睛,能讓溫珏稱臣的“皇上”,除了正兒八經的真龍天子,恐怕也沒別人了。那麼他現在是在……皇宮?

他心如鼓槌,就聽一個分明稚嫩,卻刻意壓得很低的聲音老氣橫秋地道:“溫欽免禮。溫欽忙於國事,日理萬機,朕卻不過為件小事叨擾,說來十分過意不去。”

說話間,腳步聲響,宋翎睜大眼睛,透過地板上的孔洞,清楚地看到了身着明黃龍袍,步履沉穩地向屋內走來的小皇帝。

看見彷彿從水面倒影里走出來的,另一個自己,是什麼感覺?

如果另一個自己高高在上,天潢貴胄,光華萬丈,而自己則粗鄙低賤,龜縮地下,宛如螻蟻呢?

薄薄一道地板,隔開的卻是富貴與貧賤,白雲與泥沼。宋翎覺得眼睛被外面的光芒刺得生痛,卻說不出話來,同時腦筋急轉,一股寒意從腳板心直衝腦門,霎時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長得和這個苦於年幼、被溫珏攝政的小皇帝幾乎一模一樣!

溫珏控制他,是想讓他模仿、甚至冒充這個小皇帝!

宋翎再粗野,也知道單單這樣大不敬的念頭本身,就是死罪!而現在他已經知道溫珏的計劃,如果他不能為溫珏所用,那麼等待他的下場就是死!甚至哪怕他現在能動,能發出聲音,讓小皇帝發現自己,讓溫珏陰謀敗露……如果小皇帝看見他這張臉,會給他活路嗎?

宋翎心如鼓槌,終於明白自己被捲入的是一場怎樣的陰謀。可事關皇家,他已入局,無力抽身,只能木然看着那一身貴氣的小皇帝一撩衣袍,端然入座,而後是溫珏柔如春風的聲音:“陛下這話又是從何說起,臣忝為天子師,自然是要傾盡所能為陛下解惑的。”

他笑問:“不知陛下有何疑慮?”

小皇帝楚辰瞥一眼這神情誠懇和善的所謂帝師,幾乎就想冷笑一聲,頓了一頓,方恭恭敬敬道:“朕昨日讀論語,讀來讀去,總有一句話不太通透。‘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溫先生學富五車,還請為朕解惑。”

溫珏微笑:“還請陛下將這句話寫上一遍。”

楚辰挑眉,也不遲疑,抬筆懸腕,將這句話寫了一遍。

這小皇帝有七個姐姐一個妹妹,作為唯一的男嗣並嫡長子,幾乎是剛出生就被封了太子,自啟蒙起,文韜武略帝王心術君子六藝都沒落下,一筆正楷也寫得工整嚴謹,漂亮非常。

“皇上年紀輕輕,這筆字卻實在已成火候,漂亮得很。”溫珏贊了一聲,圈筆在宣紙上輕勾了“敬”與“信”字,“此句講的是治國策。要治國,官員是重中之重。若朝廷命官能慎對國事,待民以信,則國可安。”

楚辰做出個恍悟的表情,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這‘節用而愛人’一句,是否是說朕身為皇帝,應處處節儉,不鋪張浪費?”

溫珏點頭:“可以這麼說。”

楚辰神情一肅:“那既然聖賢之言如此說,以朕之意,也無需讓諸多駐邊將領特意為朕回桓安,舟車勞頓?”

楚辰一通廢話說到這兒,總算陳明了來意,只是語氣綿里藏針,比起商議,更像命令。

只是這命令究竟能不能成,還得看溫珏意思,畢竟楚辰至今還是個空殼皇帝。只是這小皇帝自幼被當做儲君培養,難免通身傲氣,即使有心想要將姿態擺低,也仍不太藏得住那頤指氣使的架勢。

如若長大,不可小覷,但現在到底嫩了些。

溫珏玩味了片刻,似笑非笑:“皇上的意思是,不讓於將軍回桓安參加您的登基大典?”

楚辰清了清嗓子:“朕聽聞北疆戰局有反覆,這時招大將回桓安,恐致邊關不穩,朕也無意鋪張,此事不妨再議。”他說得冠冕堂皇,心裏卻知只要溫珏想,就能找出一百個理由來駁斥他,甚至可以在這千里之外給拒不回朝的於震定罪,可縱然希望渺茫,也只能試上一試,畢竟如果他舅舅於震折了,他恐怕就真的危險了。

楚辰心裏正打鼓,不想一句話出,溫珏竟似心悅誠服,連連點頭:“陛下說的是,陛下有這份為萬民、為社稷着想的心,就不枉先帝爺對陛下的苦心栽培了。”他笑道:“如此,就依陛下所見,讓於將軍專心鎮守北疆來得好。”

饒是楚辰小小年紀,城府不淺,這時也忍不住詫異了,看不清這笑面丞相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可試探來試探去,溫珏一張笑面鐵打不動,說話滴水不漏,沒過幾輪,楚辰就敗下陣來,將信將疑、滿腹嘀咕的走了。

可不管他心裏是怎麼想,氣勢是不能墜的,來時去時,皆是負手而行,步伐沉穩。

看上去像個小老頭不假,可也確實有所謂“君王之相”,漂亮尊貴,氣勢逼人。

看完了全場大戲、聽得似懂非懂的宋翎怔怔望着那抹明黃色,直至其徹底消失。

他大夢初醒似的,又看一眼溫珏,卻後者收斂了面上笑意,已然沉默地開始處理案上奏摺,全神貫注,運筆如飛。

宋翎呆了一會兒,虛脫似地閉上眼睛。

他這乞丐出身的窮鬼,可能有……假扮皇帝的機會。

可是帝王將相、權謀爭鬥這些在戲文里顯得精彩紛呈的東西,對他而言,都太沉太沉了,也太陌生。歸根結底,他是溫珏手裏的一枚棋子,面前只得一條漆黑窄道,無路可選。

可這條路,無論怎麼走,似乎都是一條絕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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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國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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