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岳荼
?昨夜王霽輾轉反側,歇得很晚。
她心頭萬般思緒,又是揣測那來人的真實身份,又是擔心風清嘉會被狐狸精迷惑,許下什麼難以實現的承諾之類,或是發生什麼更糟的事情。最後的最後,王霽終於想起了那無緣得吃的糖醋魚,嘟囔幾句睡著了。
只是天光一亮,她仍是立刻睜了眼,連醒來的時辰都和往日絲毫無差。
“該死。”
王霽揉了揉太陽**,隱隱覺得腦仁兒疼,受風一吹,竟還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她心情登時變糟,撇着嘴角,與往日一般着了衣衫,細細理好床鋪。
冬日天冷,雨雖是半夜停了,外頭院子鋪着的青石板上仍舊瑩瑩發亮,幾灘水漬若女子妝鏡,幾道折射的陽光互相交錯,金燦燦的,似是很暖。
王霽盯着看了一會兒,不免花眼,下意識揉了揉,朦朧這一當口,好似看到一個窈窕綠影飄過。
想來是那個人。
進入冬日,上課的時間也遲至午後,一大早就往家裏跑的人可不多。
王霽唇邊染笑,嘆了句今日天真好,臨時決定找張玉哥玩去。
“師父,在么?”
岳荼立在堂前,靦腆着臉,聲音不高不低地喚。她容長臉龐,兩條眉毛偏茂,顯得有些英氣,但性子十分柔順,實際上是個細心又溫柔的人。
岳荼的手裏牽着條線,那線綁在一隻大公雞的腳上。那雞活氣十足,並未因為被綁而蔫了吧唧,反而威風凜凜地踱着步子,從容霸氣之態,倒像是一個赫赫有名大將軍在巡查檢視自己手下的軍隊一般。
“荼兒?原本我正打算下了學去尋你一趟,你來得可真巧。”
風清嘉從房間裏慢悠悠地走出來,微微地笑,左眼漾着暖意,看上去精神很足的樣子。
岳荼觀察得更細緻些,師父眨眼比平日更用力些,眼下有兩道極淡的烏青,唇瓣也有些乾澀,該是熬了夜。
她心裏稍有懊悔,想着日後應該晚一些造訪。
“荼兒帶了只土雞來。”
岳荼抿了抿唇,無意識扯了扯線,大公雞就隨着蹦躂了一下,惱怒似的去啄她的手,卻怎麼也夠不着,而那紅冠更是鮮艷了。
“這一點,恩,師父看得很是清楚。”
風清嘉言語裏帶着笑意,隨即話鋒一轉,略帶責怪地道:
“離年末春典還有兩月,還不到交束脩的時候,怎麼突然想到要帶只雞來?你家小弟是長身體的時候,應該先緊着他才是。”
“我昨日回家路上,碰巧見到師父急急忙忙地背了個受傷的姑娘回家。我想,土雞燉湯,會對客人的身體有好處,便捉了它過來,弟弟也很贊同。還有,霽姑娘雖然機靈,但年紀小,家裏只有師父一人,怕忙不過來,徒兒也想幫點忙。”
岳荼輕輕解釋道。
“師父說要尋我,是否有話交代?”
“是啊。家中傳信說父親患了急病,急盼歸來,所以我和霽兒要回蒼平老家一趟。”
風清嘉眉宇皺起,面帶憂色,長嘆一聲。
“我已決定向官家遞辭呈,到時候會缺一個代課之人,我想薦你去做。荼兒,你覺得如何?”
“我,我怕是會辱沒了師父的名聲。”
岳荼訥訥,低了頭道,心頭萬般不舍。
師父,竟是要走么?
“眼下離放假不足一月,課業大多是溫習以前內容,並不困難。我先前做了計劃,備好了些提示,對每個孩子的情況也有記錄,你盡可拿去研究。你的學業雖比不上武功,但教這些孩子們綽綽有餘,千萬不要妄自菲薄。”
風清嘉見岳荼身子輕輕顫抖,以為她是擔心自己能力不足,連忙安慰道。
她想了想,從袖口拿出幾片成色極好的金葉子來。
“這錢你且拿去,當是我拜託你代課的薪資。若是父親身體有變,我怕是三年內都回不來了。只要荼兒你表現得當,不出大錯,官家自然會續聘你當先生,到時也算得了一份好生計,比起現在你做女工的零活要輕鬆些,對你弟弟日後的學業也有好處。”
“師父……”
岳荼聽風清嘉的話,忍不住紅了眼眶,卻又硬是扯開一抹笑容。
“你們定了走的日子沒有?餞別宴要早些準備才好,到時我將弟弟叫來,他最歡喜師父你還有霽姑娘了,也要和其他學生家長說一聲......”
“事情還不少呢。”
岳荼說著說著,忍不住拭了拭眼角,握着線的手緊了緊,那大公雞沒有料到,一個趔趄摔了一跤,咯咯直叫,聽在岳荼耳中,分外刺痛。
“對了,客人……”
“那位是家父的舊識,聽了消息,決定也隨我們一起去蒼平。”
風清嘉從懷裏取出一方乾淨的素錦帕子,交到岳荼手裏,又拍了拍她的肩。
“我今日便和官家去說,明日便走,餞別之類的形式,不必拘泥,只要你替師父好好授完這一月的課就好。”
岳荼點了點頭,為免哭出來,眼睛用力地盯着那塊素帕。
那是風清嘉隨身的帕子,簡單幹凈,左上一角綉着幾瓣小小的梨花,很不明顯,摸上去也是十分平整。
王霽找到張玉哥的時候,他已溫習了一遍書,正在練字。
她坐在一邊看了會兒,覺得很無聊,於是捻了塊張夫人送來的點心,細細地嘗着。
張玉哥偷眼瞄去,手一頓,墨水灑出,便寫廢了一張紙。
王霽可真好看啊。
“你瞧我做什麼?”
王霽掏出帕子擦凈了手,又整齊地疊好收起,眨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道。
“我只是想,昨天,昨天沒能讓先生早放學,對不住你。”
張玉哥結結巴巴道,將那紙團了一團,放在旁邊。
“那是她的劫數,逃不了也是沒辦法。”
王霽倒是看得開,她從隨身的小袋子裏拿出一個編好的草蚱蜢,扔了過去,笑嘻嘻道:
“我編的,送你了,好看么?”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張玉哥拿着那蚱蜢,卻不敢當著王霽的面說這句話。
王霽比他小一歲,才十一,讀的書卻比他多多了,心思也敏銳得很。
“好看,很好看,就跟活的一樣。”
張玉哥道。
“好話也不會說,笨笨的。”
王霽宛然一笑。
“清嘉姐姐還說你是個秀才,將來定能入朝為官,我看啊,要是進了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大染缸里,小玉子你指不定要死幾回呢。”
“別那麼叫我,像個女孩子的名字一樣。”
張玉哥板起了臉。
“還有,我才不會死。”
“我就這麼叫。我喜歡女孩子的名字,怎麼了?”
王霽睨着他,下巴抬得高高的。
“人總會死的,早死晚死都是死,你要是不死,就是個老妖怪。”
“呸呸呸。”
張玉哥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鬱悶道。
“就不能說我點好的么?”
“不能。”
王霽看着張玉哥憋紅又無法反駁的臉,噗嗤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