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道士
?明束素後半夜睡得十分深沉。
她不認床,只是這一路太累人了。
醒來的時候,風清嘉不在。
明束素的被子枕頭上皆是那人淡不可聞的氣味,一夜睡來竟是難得腦子混沌,不用保持防備之態。她支起身子,愣了一會兒,才抬眼望前。
桌上盛着溫熱豐富的早膳,另一側坐着的則是翹着二郎腿,滿臉不高興的王霽小姑娘。
“挑的是最貴的吃食買,每隔一刻鐘便熱一遍,還不許發出一點兒聲響,免得驚擾了您安歇,貴人的排場就是大啊。”
王霽諷刺道。她明明已經默背了兩三張棋譜,卻仍壓不住心頭火氣,說話極沖。
明束素不明情況,只是思及風清嘉,兀自和氣一笑,揣測道:
“霽兒姑娘莫不是喝醋了?簡兒可知道,從前先生是不肯帶着人在身邊的。她必然是疼你得緊,才與你同住在一處,霽兒姑娘又何苦爭這一時之氣?便是當做可憐我也罷,總歸不要不高興,否則先生定是要頭疼了。”
“哪裏輪到我生氣?”
王霽睨她一眼,唇邊的冷笑更加明顯。
“我不過是個小孩子,說離開就必須跟着走,沒有半點話語權的。”
“什麼要走?”
明束素心裏計較,約莫有底,卻還是要仔細問清楚才能安心。
“清嘉姐姐說了,她今日便去辭行,明日我們便一齊離開這裏,找個更安全的地方落腳。自然,貴、人、為、重。”
王霽咬着牙說道。
她從記事起便跟着風清嘉四處漂泊,每一年換一處地方,跑遍了七州十二郡。
來廣元縣時,風清嘉曾朝她許諾,這一次將安定下來,再不出外。
要不是這人......
騙子!和阿爹一樣是騙子!
“如此說來,確是我的罪過,簡兒在此向你道歉。”
明束素微微頷首,美目一眨。
“簡兒不幸得罪了條惡狗,它便派了手底下的瘋狗來咬人,那狗兒們是不挑人咬的,連累你們了。”
“簡兒姑娘怕狗么?”
岳荼一直候在外面,聽見響動,便挑了帘子進來。
她匆匆一瞥,忍不住低下了頭。
客人生得真美。
明明之前為了熱飯菜已經來回過幾次,現在仍是被驚艷個正着。
“小荼子是清嘉姐姐正式收的弟子,也算是我的師侄。”
王霽簡單介紹道,朝岳荼撇了撇嘴。
不夠機靈的傢伙。
“荼姑娘好。”
明束素嘗了口素粥,細細咽下,向岳荼笑道。
“尋常的狗兒自是不怕,咬人的惡狗就要另當別論了。”
“我出去了。你看着她吧。”
王霽站了起來,板著臉朝外走,卻一把被岳荼抓了回來。
她比岳荼矮許多,此時被提着衣領,像是小雞仔一般,好沒面子。王霽漲紅了臉,一面瞪眼,一面蹬腿,試圖能下來。
“師父說霽姑娘要在這裏陪着客人。”
岳荼輕聲提醒道。
才不要!
王霽朝岳荼呲了呲牙。
處事一點兒也不知道變通,不過也得虧是這股傻勁兒,才能把武功練得那麼好。短短一年功夫,輕功竟是比她還要出色,方才她在張家玩得好好的,岳荼突然便出現,又突然就抓走了她。
王霽回眸瞥見小玉子眼裏的驚恐,心裏萬分無奈。
明束素掩唇而笑。
“荼姑娘趕緊把她放下吧,不然霽兒姑娘的衣裳破了,可是會哭鼻子的。”
“哼!”
王霽扭過臉,索性道。
“小荼子,你若是不累,就一直舉着好了。我現在覺得高處空氣還清爽些。”
岳荼咬了咬唇,努力不笑出聲來。
霽姑娘難得有這樣吃癟的時候,這位美貌的客人真是不一般!
絳雪州,尋鹿縣。
耳邊是吵吵鬧鬧的吹打聲,周元娘握緊了手中的蘋果,只覺轎子裏熱得不得了,恨不得掀開轎簾吹陣冷風。
外頭人群的私語互相夾雜,聽不見每個人具體說了什麼,有些詞句卻又被反覆說著,什麼恭喜,什麼天作之合之類,聽得她臉更紅了。
臊得慌。
外頭這些人怎麼如此吵鬧又有生氣?
周家家教嚴苛,聽說旁人家的小姐和公子一樣待遇,要是換了別家小姐,大概就不會像自己這般覺得渾身彆扭了吧。
元娘暗自嘆息。
她從小便沒有去過閣樓以外的地方,甚至自家的園子也不甚熟悉。
那次父親特許自己和未婚夫婿在府內閑逛,她竟是還迷了路,惹來李家公子的幾句調笑。
周元娘聽說李家家風開放,她有些擔心,也有些嚮往,嫁過去后,或許就能過得更自由些吧。或許、或許就能光明正大地讀些市面上售賣的雜書,而不用擔心被誰責罵了。
“當年老爺被一個極有才華的女子騙盡家財,痛苦不堪。他又氣又恨,發憤中了進士,現在家中光景才有如此之好。只是從此之後,老爺最厭聰明的女子。元娘,你要知道,駑鈍招人喜歡,機靈反遭人厭。之後你嫁到李家,千萬、千萬低頭做人。”
娘的教誨和往日並無不同。
只是她眼中涌着不舍和喜悅,看得周元娘一陣恍惚,出嫁這件事似乎終於有了實感。
這時候,周元娘又忍不住想到了見過幾次面的夫婿李沛。
只要他一出現,似乎周圍的空氣都活潑起來,所有人都會一臉開心地笑起來。其他什麼年少有才,生得俊俏,在她看來,反倒都不重要。
嫁給他之後,一定過得很開心吧。
“我聽說你從未出過家門,是也不是?”
李沛撫了撫花瓣,似很喜歡,卻沒有採摘。他的神色溫柔,微微側身,向著周元娘輕聲道。
“將來我倆成了親,相公閑暇時候,便帶着你四處遊玩,可好?”
她輕撫胸口,還能感覺得到當時的心跳。
周元娘何德何能?
“小姐,前頭有人攔路,好像是個道士,長得很俊呢。”
她的丫鬟藍衣隔着轎簾提醒道。
周元娘這才發現,周圍安靜了許多,轎子也停了,她的夫婿似是下了馬,在和什麼人交談。
“今日是在下大喜之日,道兄何必攔在路中,阻人好事?”
李沛緊皺着眉頭,抿了抿唇,神色有些不安。
他眼前的道士約莫三十,面貌英俊,白衣青袍,並不束髮,顯出些許不羈來。
李沛預感不祥,面色也有些青。
“這女子與你相剋,若是嫁入你家,你和她中有一人會性命不保,貧道不忍,故而前來提醒。”
那道士閉目道,在旁人看來,不知是神仙還是神棍。
“我與周家千金是從小訂的姻緣,算卦問吉皆是上籤,哪裏來的相剋道理?”
李沛壓抑着怒氣,從懷中掏出片金葉子來。
“今日李某大喜,故而好言相勸,這是小小紅包,還請道兄讓路。”
周圍鼓噪,有說道士貪財胡言,阻人姻緣的;也有深敬神明,勸李家郎君三思的,各執一詞,竟是鬧將起來。反倒是迎親隊伍都待李沛反應,安安靜靜,立在一旁,似看客一般。
“孤陰不長,獨陽不生,陰陽結合,乃是天道。貧道不可多為,言盡於此,望你與她好自為之。”
那道人背身,看也不看金子,說罷便飄然而去,好不瀟洒。
百姓愈加鼓噪,有人似是認出那道士的身份,喝到:
“那是重山腳下的跟着青道人學法的小道士,我曾見過的,前年他師父死了之後就不見了,不知做什麼去了。”
提到重山青道人,周圍的人竟是安靜了一瞬。
旋即又竊竊私語起來。
“元娘,在下不改初心,只是或許事關你之性命,還是問一句……”
李沛皺眉盯了一眼道人離去的方向,躊躇了一會兒,踱步至轎前,輕聲道。
“兩家顏面重要,只盼李郎不嫌棄元娘,先成了親,再尋可靠之人算一算,元娘願齋戒沐浴,青燈禮佛,為郎君祈福。”
周元娘似是忍着哭腔,但言語堅定,條理分明。
“佳婦,佳婦,是我李沛的福氣。元娘,你放心,相公應你,一定不會有事。”
李沛嘆道,也隨之堅定,揚聲又道:
“起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