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大院臘肉
日升月落,星辰移位。
天還擦着黑,梅蕊就爬了起來,開了房門,冷風如常舔向她有些乾燥的臉,垂下的一縷青絲貼着額頭蹭了幾蹭。
縮了縮脖子,呼出一口氣,把手揣在袖子裏,邁出門,去柴房那裏抱來禾桿草,開始生火做飯。
鍋里的水翻開后,舀出一些倒在盆里,用手巾封住,等大圓臉起來洗臉,又泡了壺茶后,方把米下在鍋里。添把干枝在灶膛里,用木棍捅了幾桶,跳躍起的黃黃火苗舔着鍋底,攛起的熱量和光撲出灶膛,映得她的臉上一明一暗。
等粥熟的功夫,梅蕊進裏屋喊還睡得死死的大圓臉。
雪窖冰天,暖炕被窩,最能引起人的眷戀,孫少恩豈會那般容易被她喚醒。
喚她兩聲,曉得她是知自己在的,梅蕊便停下,免得她反感。若是催的急,她定是不願起床,這是多次總結的經驗。
孫少恩自是不大情願起來,劍眉微皺,嘀咕呢喃兩聲,側身背對着她,呼呼入睡。
見她即刻打起小呼嚕,卻不是假裝。梅蕊坐在床旁,豐盈檀唇輕抿,明眸直勾勾盯着她後腦勺。
那人卻不受她強烈目光注視的影響,依然酣然大睡。
梅蕊豈會妥協,伸手探在她額頭,一下下輕撫着,畫過她高挺的鼻樑,移到她嫩嫩的紅唇,輕輕勾畫她的唇形。
這招最是靈驗,可謂百試百靈。
驀地,孫少恩漆黑濃密的眼睫毛動了動,眼皮子緩緩抬起,幽然睜開眼來,有些迷茫,繼而嘟嘴道,“梅子姐,讓我再睡會”
見她將要再次闔上的眼皮子,勾勒她嘴唇的手,迅速移至她鼻子,再而狠狠捏住。
若是往常,定會隨大圓臉睡個夠,只是這會卻是不可。估計今日天氣不錯,腌制一日的豬肉該晾開,而她需要大圓臉搭把手。
被這般對待,自然無法入睡,閉了閉眼,又緩緩打開,視線從模糊漸漸變得清晰,看清床旁坐着的梅子姐,臉色似乎不大好。混沌的腦袋不再,瞌睡蟲亦被趕跑。
如一頭懶豬沒白沒黑、酣暢淋漓地昏睡了一個晝夜,全身骨頭都酸痛了,躺在被窩的孫少恩,半握拳頭,狠狠的拉長四肢,伸個懶腰,才慢吞吞的爬起。
那攥緊的拳頭幾乎砸在她鼻樑,險些讓她鮮血迸流,梅蕊倏忽歪一側,恨不得揮出一拳,將這廝打倒在地。
見她慢悠悠,顯然是不想離開被窩,梅蕊橫豎看不慣,生拉硬扯趕大圓臉下床。被窩裏的餘溫亦被她隨後抖落疊起碼在床尾。
孫少恩起身下地溜達開來,拉開半掩着的門,深深地呼吸幾口冷氣,調理了下,又扯着嗓子乾嚎數聲:
呀啦索哎
是誰帶來遠古的呼喚
是誰留下千年的祈盼
……
我看見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
一座座山川相連
呀啦索
……
卻是那首【青藏高原】。
她鬼哭狼嚎的,梅蕊不以為然,顯然是聽多不怪。也不知她何來如此好的曲子?只是唱的人卻是不敢恭維。
亂吼一通,孫少恩是舒坦了,又踢腿扭腰,活動活動。梅蕊端來熱水讓她洗洗時,還偏不領情,學人家用涼水將她那懶塌塌、緊繃繃的老臉洗漱一番,確實精神許多。
只是剛起床的人究竟是最怕冷,而享受慣熱水伺候的她卻也受不得這冷。繃緊的身子,緊咬的牙關,幾乎咬掉的舌頭,到底出賣了她。
梅蕊暗罵一句活該,沒給她好臉色,更想狠心潑掉手上那盆水。
即便她擺出臭臉,孫少恩還是腆着臉,很沒出息的將爪子浸在對方備好的熱水盆里。
賤骨頭,不知好歹……梅蕊嘴不饒人,罵出聲來。儘管罵的狠,卻是刀子嘴豆腐心,嘴硬心軟,不忍心她着涼,掏出帕子擦乾她手上水漬。
放置一夜的豬肉,充分入了味。
用過早飯後,梅蕊重新燒了一鍋水,喚大圓臉在屋後半山坡處,砍了一根單竹。
待水燒熱而不至於燙手時,除去了柴火,缸里腌制着的豬肉都放入里浸泡,過水。
孫少恩坐在院子裏,用鐮刀將單竹破開成片,再而削成竹篾絲。手生,不得勁,好幾次險些傷了手。
瞧她動作,隨時會見血。梅蕊心潮起伏,不得安心。彷彿那鈍的要命的刀,也要化作性情兇猛的毒蛇,狡黠的吐着信子,張開兩顆滴着翠綠毒液的青白獠牙,將要吸她大圓臉的血。
被自己腦子想的嚇到,梅蕊忽地躥出門,一把奪下那刀。那速度似乎若是遲了,大圓臉會被毒液狠狠地注入體內。
嗖的一下出現在自己跟前,孫少恩也是懵了,又見她手抓得正是刀刃,亦是嚇得不輕,握刀的手都不敢使力,也都順着她。
“梅子姐?你……”驚疑不定問道。
梅蕊這才覺自己過於緊張,有些神經兮兮的,恐怕她笑話,鬆了手,清清嗓子,裝模作樣道,“看你都削成啥樣了,這竹篾大小不一,也不知你心有多偏?”
“呃……”
地上橫躺的數條竹篾,頭端粗尾端細,不然相反,確實剖削不好。加之先前已被罵,此時,孫少恩更是大氣不敢出。
“我來吧!這個我熟悉”梅蕊毋庸置疑道。
意識到要搶她手上鐮刀,孫少恩護犢子似的將鐮刀藏在身後,腦瓜子左右搖擺,算是拒絕。一個不慎,若是傷着,梅子姐又添多一裂口了。
“給是不給?”眼神帶有強硬,梅蕊又威逼道,“你若是不給,我進屋赤手撈豬肉”浸過腌豬肉的豬肉水定是鹹的厲害,大圓臉肯定捨不得她動手。
梅子姐的手如今精貴的很,碰不得水,亦不好動刀子。孫少恩左右為難,猶豫不決,轉瞬,坐在矮凳子上,接着削竹子。
這混蛋,娶她進門時說的話早忘到大西北去了罷,如今不但不聽她話,還敢忽視她。梅蕊心裏狠狠的,想賞她兩巴掌,打扁那張圓臉。心一橫,呼地轉身,氣得跺腳進屋。
孫少恩抬頭看了眼她遠去的背影,她寧可自己痛,亦捨不得梅子姐痛,只是不知為何梅子姐越發難伺候了。癟癟嘴,埋了頭,繼續破竹。下手卻是快了好多,完全不顧自己是否會被傷着。
行至灶台,揭開鍋蓋,見鍋中豬肉燙的不再鮮紅,才用鍋鏟與長筷子夾起浸泡着的豬肉,她是絕不敢下手去撈。這般糟蹋自己身子,讓大圓臉痛的事,梅蕊是做不出的,剛才說的那番話也僅是嚇唬對方,她緊張大圓臉,大圓臉何曾不緊張她。
削好竹篾絲,在院子搭好竹竿,才踏入屋內,想要撈豬肉。卻見豬肉上了盆,豬肉的一端還被竹扦一一紮了些小孔。
孫少恩緊張的看向對方那雙縴手,不見濕,才鬆了口氣。
梅蕊自然亦將目光投向她的爪子,不見流血,到底放下心來。
兩人合力將豬肉搬出屋外,用竹篾穿過肉的一頭拴好,掛在剛架起的竹竿曬着。
雪后初晴,紅日冉冉升起,放射出萬道霞光,染紅了天邊的白雲,映紅了高原上皚皚白雪,雲海茫茫,雪山巍巍,花松翠柏,鬱郁青青,紅日白雪交相輝映。
農家院落,貼滿大紅窗花,向陽之處,一竹竿一竹竿的臘肉,曬得井然有序。
梅蕊駐足,抬頭望天。初日普照,天藍地白,確實是好天氣,今年的臘肉必定曬的好,大圓臉肯定歡喜。想起昨夜大圓臉嘮叨的話,凈手,轉身去了書房,寫幾幅對聯,好早些給吳阿婆送去。
一溜兒的臘肉,大黑狗上躥下跳,好不激動,似乎恨不得一口一條臘肉。只可惜小主人守在一旁,它無處下口。
生怕它碰倒竹竿,髒了臘肉,孫少恩不敢離去,靠在井邊,時刻盯着它一舉一動。
清貧而溫暖的歲月,有她心愛的梅子姐,青磚瓦房的小小院落,臘肉在陽光下映着油光,天寒地凍,而滿室如春。
晶亮的油汁從中滲出,一滴滴落到地面上,看着可惜,又找來盆子接。
冬日暖陽,看着滴落的豬油,倏忽產生一種慵懶的感覺,倦意也一點點地襲來,鬆散的眼神眨着。
人倦,狗亦懶懶,自知無望的大黑狗回屋,蜷縮在椅子下,眯着眼睛打盹。
人間煙火深處,活生活色民間,半化的雪一朝結成了冰,被陽光斜斜的照射着,燦爛至極。紅裝素裹的大圓臉格外耀人,捧着圓臉打瞌睡的她,襯着這臘肉,似乎已入畫,毅然成了一種詩意的符號,鮮明的意象。
寫完大字出屋的梅蕊見了這幕,陽光竟如此溫和,暖流顫顫的如一粒碎石,輕輕擊在她似一潭溫柔湖水的心底,輕輕蕩漾,映照出往日點點滴滴、細細碎碎。
冬陽下,臘肉間,那是她放心尖上的愛人。儘管擔心她着涼,亦不忍心打破這美好畫面。
睡得太過於忘我,撲通一下,孫少恩歪倒一旁。
梅蕊遠遠望着,眼神撲朔迷離,似乎那人跌倒亦是格外嬌艷多姿。
暖陽高升,不見了小黑,臘肉依舊滴着油,爬起的孫少恩有些迷茫,望了眼遠處,屋檐下的梅子姐,顧盼生輝。
腳下嘎吱嘎吱的腳步聲。
“倦了,為何不回床上躺着?”拍去她身上沾着的冰渣子,今日早早喚醒她,着實是難為了愛睡懶覺的她。
孫少恩撲在她身上,圓臉蹭蹭她頸窩子,要醒未醒,整一個掛樹上的樹懶,蠢萌蠢萌的,“我守着臘肉呢”
“臘肉無腳,不會跑的”順勢摟緊她,心裏柔成水,自從有了高牆大院,青天白日之下也不拒絕與她摟摟抱抱,關鍵是拒絕不了這樣的大圓臉。
眯着的眼睛,不見了朦朧,犀利的一一掃過臘肉,像是驗證她說的是否屬實,忽地,腦瓜子閃過一矯健身影——能躍上高樹的大黑狗,“可是小黑有口,它又貪吃”
“你呀你,小黑貪吃都是跟你學的”愛憐的點了下她嘴角,“回屋睡吧!我替你守着,包管你睡醒了竹竿上的臘肉都在,一條不少”
孫少恩側身,歪着腦瓜兒,似乎考慮梅子姐說的是否可行?梅子姐又能否擔得起這重任。
孫少恩的遲疑,梅蕊是無可奈何,又哭笑不得,臘肉之於大圓臉便都是娘,比她這個梅子姐還要親。
看不得她半點為難,梅蕊推搡她入屋內,趕她上床,挑開早上疊好的被子,把她捂得嚴嚴實實,動作乾脆利索,看得孫少恩一愣一愣的。
不顧她那慫樣,梅蕊出了屋,進了廚房,午飯還沒着落呢!
至於臘肉,她並不擔心,小黑之前對着臘肉上躥下跳,虎視眈眈,只為嚇唬大圓臉,逗弄她,梅蕊清楚得很,所以真的沒啥好擔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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