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並非饞貓
立於門前,目送大圓臉走遠,梅蕊才返身,罩上不帶前襟而顯破的圍裙,手腳利索的收拾庭院,直至乾淨如初。
虎口處仍忍忍作痛,然好心情的她卻是不在乎。少有的吭着小調,身輕如燕。
見日已偏西,若是準備晚飯還是早了些。又迫不及待地翻箱倒櫃,翻出往日做針線活的工具、一些碎布。抓緊穿針引線,金刀剪紫絨,與郎作鞋履,願化雙仙鳧,飛來入閨里。
如此緊迫,皆源於日前大圓臉鬧的一次情緒,提前着了過年要穿的新鞋子。不過一雙鞋便能討得她歡心,梅蕊心亦歡喜,不禁飄飄然。
月窮歲盡,除舊部新。新年着新鞋,不僅是把節日的氣氛烘托得濃烈,更為防倒霉。
為使來年大圓臉不用走霉運,梅蕊盡量趕在年前作出一雙新鞋。
不用丈量,亦不用畫紙樣,便裁布縫紉,剪出大圓臉腳板大小的,那熟悉勁,像是做了千萬回。
待一片一片地裁下來,再將線頭放進嘴裏和點潮濕,捻捻,然後左手拿針,右手拿線,飛針走線納鞋底。
上下穿針的動作和神態十分嫻熟、安詳,靈動的手指不停的上下揮動。
冬日,日短夜長,天黑的早,眼看着西邊的一點光漸漸隱去,手中的那眼針幾乎看不清。暗想大圓臉該回來了,梅蕊方罷了手,洗手淘米,升火燒飯。
碰了水的手刀割般刺痛,裂口似乎更深了,趕緊往火旁探了探,水漬幹了,痛意才減少些許。
明年大圓臉正值二八年紀,是女子最好年華,自己何其有幸伴她成長。而她已是二十又一,青春妙齡早予與不相關的人。與大圓臉相熟一年,也是成了親,知她為人,不會介懷,但……
望着越燒越旺的灶爐,梅蕊思緒飄遠。
飯鍋開始結鍋巴,滋滋聲並未喚回她神思,手依然下意識的添柴火,灶膛里木棍噼啪作響。
一股燒焦味,梅蕊才回過神來,急忙除去柴火。但燒得通紅的祡炭,飯焦糊味更是濃烈。
慌手慌腳的到院子舀一勺水,澆進爐膛,緊接着是滾滾濃煙湧出,蔓延整個屋子。而浸過水的灶台,流出墨汁似的烏黑草木灰水,髒了地面。
滿屋是煙,吸進大量濃煙,咳嗽不止,嗆得眸子紅了,溢出淚來。
梅蕊懊惱不已,只好到屋外去,仰頭,只見用陶土燒成的煙囪飄出濃濃白煙,一陣風吹來,屋內四處飄蕩着的煙又從窗子鑽出,在屋檐下久久不散。
等不得濃煙散去,梅蕊急不可待入屋內,在煙霧和熱騰騰的水汽環繞下,揭起鍋蓋,俯下身才能看清鍋中的飯是否還能吃。
鐵鍋邊沿是厚厚一層燒焦的鍋巴,梅蕊用鍋鏟細細刮下還能吃的米飯,兩碗多些,應當夠大圓臉吃的。
白米飯儘管煮得不好,也是熟了,至於炒何菜,卻是有點傷腦筋。
白日大口吃喝,晚上定不可吃太油膩。然清湯寡水於無肉不歡的大圓臉定是吃的不痛快。
梅蕊是一番好心,恐怕大圓臉不理解,躊躇片刻,便逐磨着多燒一盤紅燒肉給她。
紅燒肉卻是好意頭,肉本身就代表着富裕,吃紅燒肉更是表示來年的日子紅紅火火富裕十足,一碗熱氣騰騰泛着肉香的紅燒肉則是多少人在臘月二十六這天期盼的。
割來肥瘦相間的三層肉,切成麻將大小片狀的。備好薑片、蔥片、醬油……
只是裝有水的灶膛,柴火豈會容易點燃。梅蕊鼓起腮幫,起勁地吹着,汗水、草灰、煙熏出的眼淚彙集在一起,不出一刻,便成了人見人笑的大花臉。
總歸看見一點火星,再接二連三地用力吹過幾下,火勢變旺,煙也少了。猛力往灶口竄的火舌,幾乎燒着了眉毛
這會,梅蕊卻是不敢分心,提起十二分精神。
從林家出來,孫少恩像是被狗追一般,跑了好長一段路,亦不敢歇息。
這會真是顏臉掃地,丟臉丟到家了。像是上門作客,用餐時,將飯菜塞進兜里,被主人家抓個正着般。
距離家門口還剩一段路,才好停下來調節呼吸,孫少恩又掩耳盜鈴似的,不敢回想,以為這般別人也會忘記。
冬日的黃昏悄悄地降落下來,黑暗重重,沒有燈火。有的只是廣闊天幕上出現的數顆孤星,映照的一點微光,還有草地上落有積雪的白光。
風迎面窟窿呼呼地吹來,吹落樹梢上的雪花,糊住了眼睛,又從脖子滑入衣內。接着從側旁吹過,嘲弄地藉助垂下的青絲,撫摩着圓臉。
冷得哆嗦的孫少恩,縮頭縮腦,緊了緊身上的衣,遠遠的便望見家門前立着一人,白衣飄飄。不禁加快了步伐,朝着家方向走去。
如此冷清的月光,靜謐的夜,屋檐下的人。
莫名其妙的,孫少恩竟多愁善感起來,腦子裏閃過一話:幸福就是無論你多晚回家,都有一盞燈為你亮着。而梅子姐就是那盞為她照亮的燈,浮躁的心落地而安。
“為何這般遲?不是喚你早回來的”見到她,梅蕊趕緊上前兩步嗔怪道,但更多的是關心。
她早早的煮好飯,放鍋里,熱了一片又一片,還是不見大圓臉回來。放心不下才站門外等,心裏想着若還不回來,就出門找。
牽過她與自己一般冰冷的小手,孫少恩並不急着回答她的問話,拉她入屋內,“屋外風大,又黑又冷,你又何必在外等?要是感染風寒,我是不會理會你的”
是責怪,更是心疼。
“若你聽話些,早回來,亦是不用我等”梅蕊睨她一眼,“說,是否嘴饞?吃過晚飯再回的”
“梅子姐,天地良心,我水都不曾多喝一口”恐怕她不信,孫少恩立即捲起衣下擺,屏住呼吸,盡量回收腹部,展示她乾癟的小肚子。只是白日吃得着實是多,過了大半日,依然是鼓鼓的,不見消化。
燭光下,見她白嫩小肚,梅蕊輕輕敲了下,卻是不信的。
不顧她懷疑的眼神,孫少恩猛地捧腹大笑,就差倒地打滾,指着她的臉道,“梅子姐,你……哈哈哈……你好黑,比包拯要黑,還黑過李迎金”
刷的下,梅蕊鐵青着臉,只是原本就黑的臉看得不明顯,似嗔似怒,“你儘管笑,笑飽了,晚飯便省下留小黑”
轉身背對她時,才偷偷的抹了把臉。見到指腹的炭灰,才知旁晚燒飯時候,不經意間熏黑了臉,惹得大圓臉笑話。
“呃!梅子姐,咱嚴肅說話”說不笑便真的不笑,可見吃的於她的重要性,也難怪梅蕊不信的。
梅蕊跺了下腳,給她一記眼刀,摸黑去了院子,打盆水,濕了帕子抹臉。帕子黑兮兮的,到底知道自己臉上多臟,又換了盆水。
孫少恩自然屁顛屁顛的跟隨其後,“伯娘一家看了你寫的字都說好,伯父還說梅子姐巾幗不讓鬚眉,假若梅子姐是男子,在朝堂上定有一番作為”
“伯父說我做的對子做的好,李迎金看不過眼,要我當眾寫大字,想讓我出醜,最後是伯娘罵了他父子三才罷”
“我是先到的伯娘家,她家午飯已過,晚飯未到,我是真沒貪吃”
“吳阿婆一人看着凄涼,我便陪她多聊了會,還答應她遲些送她幾幅對聯呢”
“到林大哥家時,天都黑了,想起梅子姐的囑咐,我放下豬肉便走了,連口水都來不及喝”還是落荒而逃的。
……
身後嘮嘮叨叨,梅蕊到底知她為何晚歸,並非真是怪她,再說大圓臉正值長身體,多吃、能吃也是應該。
儘管她不會真餓着,渴着。心疼她的梅蕊還是倒了杯熱水與她,鍋里熱着的飯菜亦端出,擺在桌上。
路上想過的肉片湯,爆肚片,炒豬肝……各種肉食,不見蹤影。孫少恩禁不住有些失落,不過這帶着濃濃親情的經典菜肴——紅燒肉,能放開肚皮,大吃一餐豬肉,還是滿足的。
美滋滋地含進一口飯,巴嗒巴嗒嘴兒,立刻皺起了眉頭。一股燒焦味,苦的難以下咽。
梅蕊時刻注意她,“吃不下便吐出”恐怕她不夠吃,自己捨不得吃,都留給了她,因此,並不知這飯的口感。
想不到梅子姐也能做出這般難吃的飯,心裏竊喜,卻是硬着頭皮咽下那口飯,再送進一大塊紅燒肉。
嚼碎的肉汁,忽地眼睛一亮,食慾大增。孫少恩手不停,嘴裏的還沒咽下去,手上的筷子便又夾起了一塊往嘴裏塞。她吃過的紅燒肉不少,卻不曾這般即刻秒殺她味蕾的。
“少恩,慢些,鍋里還有”怕涼得快,並未全端出,鍋里還剩了些熱着。
肥瘦相間,香甜鬆軟,肉質滑嫩,入口即化,真是美妙無比,“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見幾回,梅子姐,你做的真好吃”
“莫非這道菜放多了糖,少恩嘴巴甜的”她愛吃,梅蕊自是高興,打趣時亦不忘勸道,“儘管好吃,紅燒肉始終是油膩,不可多吃”
關鍵是她白天吃太多。
“嗯!”孫少恩乖乖輕點頭,又夾起一塊肉片,這次輕輕地慢慢咀嚼。這紅燒肉,她嘗出了與眾不同的味道,愛的味道,梅子姐的味道,難怪她喜歡。
見她每次口裏含着飯都是與肉一併吞下,梅蕊不由探出身子,從她碗裏挑出兩粒米,送進口。繼而深皺眉頭,勉強自己咽下肚,“少恩,這飯吃不得”
意識到她要搶自己的碗,不想浪費她的心意,孫少恩吧啦兩下,半碗飯進了肚。頓時,一股苦澀的味道在口裏蔓延開來。
“你……”見她與自己作對,梅蕊簡直氣歪,險些從她嘴裏摳出,這飯會吃壞肚子的。
“梅子姐常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米飯是浪費不得,我身子骨好,不會有事的”像是吃了膽汁般,苦不堪言,恨不得多吃幾塊紅燒肉解苦,但為了說服她,也只好猛咽口水。
“你若是還餓,我再煮”即使她家並非十分富裕,但大米還是存有好些,因此並沒當初那般看重。雖浪費是可恥,然事關大圓臉的,浪費又何妨。吃進肚的,梅蕊管不着,但另一碗是決不能吃的,又眼疾手快的倒掉那碗米飯。
.風馳電掣般的速度,孫少恩看得目瞪口呆,然而她手上的裂口卻是觸目驚心。
見她上下滾動的喉嚨,梅蕊誤以為她餓得緊,繫上圍裙要煮飯。
孫少恩靜靜的向前兩步,伸出修長的手臂繞上前,穿過她的腰,從身後緊緊抱着她,“梅子姐”聲音糯糯的,眼底掩不住的憐惜,那般緊像是要將她揉進身體裏。心裏卻如五味瓶俱雜着,梅子姐為她張羅吃喝穿,伺候她拉撒,這手都凍成咋樣了。
“那麼大的人了,還要向梅子姐撒嬌?”順勢將頭靠在她的肩膀,又反覆摩挲着覆於自己腹部的手。
她的肩膀不夠寬闊,她的胸膛不夠厚實,卻是自己停泊的港灣。身上的重量都交予她,梅蕊舒服得不想再離開。
“梅子姐的手可是痛極?”將下巴抵在她肩上,反手扣住她的手,兩道微微皺起的濃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漣漪。
“那夜少恩被我刷過的手是否也是痛得緊?”微微扭轉脖子,仰臉看她,雙目猶似一汪清水,深不見底,滿是深情。
“不痛”
“梅子姐亦是不痛的”
為不使對方擔心,兩人都睜着眼說瞎話。
埋在頸肩的圓臉,摩娑着她柔嫩的細頸,呼出的暖氣更是使得梅蕊酥麻得想要躲閃。
溫存一番,梅蕊微微用力掙扎開來,想着給她燒飯。大圓臉正是長身體時,餓不得。
在她脫離自己懷抱時,孫少恩趁勢解下她腰間的圍裙,重新系自己身上。說梅子姐的手不痛,她是不信的。
知她好意,梅蕊並不阻攔,再說她的手確實痛得很。
‘呼’地吹一下,火摺子點燃,抓一把麥草做引火柴,再放進灶膛的中間,接着煙就冒了出來。孫少恩即刻用棍子挑得麥草架起來,形成一個空間,對着燒着的麥草使勁吹,不一會明火就開始燒起來。
灶洞裏,柴火熊熊,映得擠坐在一條灶矮凳上燒火的兩人滿臉通紅。
旺火燒的粥很快滾開,繼而轉微火熬煮,直至米粒開花時,孫少恩揭開鍋蓋,放入用鹽油腌過的廋肉,攪拌,煮至肉爛粥稠,再撒上蔥花。
一會兒的功夫,健脾養胃的瘦肉粥便上桌。
粥正蒸騰着冒熱氣,梅蕊用勺子慢慢地邊攪拌邊喝,粥不稀不稠,有點燙,恰好暖胃。
開胃而香潤的瘦肉粥,孫少恩一仰頭便呼呼嚕嚕地喝下去,低頭時卻發現衣襟上灑下了幾滴粥,撩起衣襟,伸長舌頭將粥滴舔入口中,那紅燒肉卻是不再吃的。
好幾碗粥下肚,腸胃感到分外熨帖、分外舒適。肚子有料,孫少恩開始昏昏入睡,張大嘴,打起哈欠來。
恐怕她睡着,耍賴不肯洗澡,這一身的腥味……梅蕊趕緊推搡她去洗洗。
張大的圓嘴,溢出兩滴淚來,孫少恩偏不肯先洗,待她吃完,自覺收拾碗筷。
澡房內到處煙霧瀰漫,恍若身臨仙境。
倒滿浴桶的水,孫少恩死活不肯出去,說什麼她的手碰不得水,昨日幫自己洗,今日也要伺候回她。
她在,梅蕊自然不好脫衣,又暗自翻白眼,她的手還沒嚴重到要人伺候。
兩人僵持好一會,浴桶瀰漫出的煙霧亦是慢慢散去。
生怕白白浪費了這桶水,梅蕊豁出去似的,背對着她解開衣帶,一件件脫落。反正一同待過在浴桶,也不怕她看了去,自當她是透明。
熱水漫過胸口,毛孔頓時大張,梅蕊愜意得背靠桶沿,舒適的讓人不禁放下戒備,全身心沉醉其中。
猶如黑色的瀑布懸垂於半空的披肩柔發,一雙縴手皓膚如玉,映着綠波,便如透明一般,淡淡入鬢的蛾眉,碧水淋漓的雙眸閃爍如星。
一切都是誘人可口,想必常人看了都可化作衣冠禽~獸,恨不得吞她入肚。
如此美好的她,幾乎閃瞎了孫少恩的眼,霧氣攜帶着她的體香竄入鼻中,更是迷了心。
身子不由自主的,倒象被什麼人拉扯行至她身後,唇不自覺的吻了上去。儘管昨夜與今早,欲*火焚燒,此刻,卻不帶一絲*,有的只是深深的不舍和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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