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知道房主是什麼人嗎?”陸語隨口問道。
小劉手沒離開方向盤,他聳肩道:“我也不知道,聽說房主是我們老闆的朋友,昨天才把房委託給我們公司代理出租。”
說著,他扭過頭朝陸語挑挑眉毛,“你運氣真夠好的,要不是我們老闆點名讓我負責這單,你哪有機會撿漏啊。”
陸語好久沒聽人誇自己運氣好了,她不再多想,笑着回道:“謝謝你啦。”
工作室將遷入陸家老宅,慶祝自然是少不了的,馮曉冬接到陸語的消息后立馬大鬆口氣。傍晚時分,馮曉冬一手抱着肯德基全家桶,一手拎着半打啤酒回到工作室。不過她不是一個人,跟她一起進來的還有位男士。
陸語忙着收拾東西,正跪在一個大紙箱上粘膠帶封條,聞聲抬頭,她眉目舒展,“梓行?”
“剛才我在樓下碰到梁哥,正好把他一起順上來了。”馮曉冬沖梁梓行擠擠眼,樂呵呵地在陸語面前給他發好人卡:“這次能租到你的dreamhouse還得感謝梁哥,那間地產公司是梁哥介紹的呢。”
見陸語張嘴就要道謝,梁梓行彎了彎唇,“不用跟我客氣。”他把陸語從箱子上拽下來,他手長有勁,三兩下就把箱子封好了。
梁梓行不是空手來的,他給陸語帶了某間高檔私房菜館的外賣,都是她最喜歡的中式菜色,看了眼馮曉冬的那桶炸雞,他說:“一起吃吧。”
“好啊,中西合璧大雜燴。”嗜吃如命的馮曉冬猛點頭,立馬開始擺桌。
氣氛活絡,馮曉冬一嘴兩用,塞滿了食物還不忘說話:“陸姐,這麼一折騰你不僅把工作室搬進陸宅,而且連拍賣袖扣的那筆錢都省下了。要不以後咱乾脆別接商業case了,拿出點錢去南極拍拍極光,去好望角拍拍達卡馬峰?藝術家嘛,總得有點追求,你說是不是?”
餐桌上猝然冒出的“袖扣”二字,彷彿萬里晴空飄來的一朵烏雲,低氣壓瞬間環繞。陸語握着筷子的那隻手微微一頓,忽略掉那點莫名的酸澀,她正了神色。
“胖冬,那筆錢不能動。”她說。
馮曉冬並不介意因為自己身材圓潤而被昵稱為“胖冬”,只驚訝道:“難不成你還打着把老宅從新房主那兒買回來的主意?”
不等陸語表態,馮曉冬啃着雞腿自問自答:“這年頭有錢人買四合院都是為了投資,一買一賣價格又不知得漲多少,恐怕到時候你是砸鍋賣跌也買不起了……”
她這番話落下,陷入沉默的就不只是陸語了,還有那位吃相優雅、細嚼慢咽的男人。
梁梓行雖然沒擱下筷子,進食的速度卻是更緩慢了,某些事就這麼壞了他的胃口。他今天去問過地產公司老總,陸家老宅的新房主是何許人?那位老總和他有些交情,按理說透露個名諱並不難,可對方竟是守口如瓶,抱歉地說“房主身份不便泄露”。
此人先是搶在陸語之前購得房產,然後再把房轉租給陸語,外加那枚袖扣的匿名買家,這一連串事情到底是巧合,還是有人蓄意為之?
梁梓行眸色漸沉,想不生疑都不行。
片刻之後,猝然傳來的門鈴聲打斷他的凝思,他帶着點疑問看向陸語:“你有客戶?”已經過了工作時間。
“我去看看。”陸語放下筷子,走過去開門。
在大門拉開的一瞬間,陸語當即面露怔忪,“周萱萱?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周萱萱穿着一身時尚秋裝,她晃了晃手裏的手機,“當然是有事找你了。由你名字命名的攝影工作室知名度不錯,我在網上搜到地址並不難。”
撰稿人為了挖故事都這麼拼么?陸語頓感頭疼,“可是我真沒故事要講給你聽……”
周萱萱紅唇一扯,咯咯笑着:“安啦,今天我找你不是為了這事兒。”
“……”陸語越發疑惑。
在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噠噠”聲中,坐在餐桌前的梁梓行悠悠轉過頭,卻在看到來者的那個剎那,他輕輕皺了下眉。
不期然跟熟人打照面,周萱萱步子一頓,嗓音不由高八度:“原來梁大設計師也在這裏,真巧。”
陸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從這女人嘴裏吐出的“真巧”二字有種陰陽怪氣的味道。梁梓行沒吭聲,他迅速收回目光,眼底沉着一絲罕見的不耐煩。
工作室空間有限,用餐區和會客區之間用一扇後現代風格的白色屏風隔開。周萱萱被陸語帶到會客區后,她收起多餘的表情,道明來意。
“暖陽基金會計劃在h市舉辦一場慈善活動,現在團隊缺一位攝影師,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這次活動的規格高,所以酬勞相當不錯。”作為基金會會刊的兼職主編,周萱萱對工作挺上心。
陸語想了想,問道:“什麼時候出發?”
“後天。”周萱萱作勢一笑。
h市是海島城市,風光秀美,氣候宜人,三天兩夜的拍攝期不算長,再加上是慈善義舉挺有意義,陸語沒理由拒絕。至於搬家那種體力活,交給馮曉冬就行了。
可屏風后,一直豎著耳朵聽的那位男士,卻不知想到什麼,他的眉越皺越緊。
周萱萱三言兩語說完便要告辭,飯吃到一半的梁梓行應聲站起身。他剛才還是一副愛搭理不搭理的樣子,這會兒卻忽然變了調:“我也要走了,正好順路送送周小姐。”
“……”
電梯門關上,梁梓行煩躁地扯了扯脖子上的領帶,乜斜着眼睛看向周萱萱,“你為什麼故意接近陸語?”不用想,他也知道周萱萱葫蘆里沒裝好葯。
周萱萱依舊笑得迷人,她往梁梓行身側挪了挪,悄然縮減了兩人之間的半步距離,她深v低領衫里那兩團柔軟就這麼貼到梁梓行的手臂上,呼之欲出。
她的動作親昵,聲音卻滿是挑釁:“你就這麼害怕我把咱倆的事情告訴陸語?”
梁梓行身體一僵,本能地抬手推開她,眼神帶着一絲警告的意味:“我們都是成年人了,在香港那晚不能代表什麼……”成年男人有生理需求很正常,但是與愛情無關。
周萱萱沒再靠近,仰頭看着他,她唇邊的淺笑猶在,濃妝暈染下的眼睛裏卻是一點笑意都沒有了,“你放心,我懂得遊戲規則。這次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受人之託。”
她的話音落下,剛好電梯門在一層打開,伴着那一聲“叮”響,周萱萱的臉色驟然轉陰,蹬着高跟鞋揚長而去。
梁梓行隨後步出大廈大堂,摸出根煙,點上。
日暮時分,點點燈火從一扇扇窗口映出來,再配上煙絲燃燒的光亮,襯得他那雙狹長的眼迷離又落寞。梁梓行抬頭,視線長久地停在某扇打着led廣告燈的窗口——語映像攝影工作室。
透過那扇窗,他彷彿看到了九年前那位肩上背着相機、笑容燦爛明媚的女孩兒。
當年,陸語跟唐奕承租住的那間地下室,就位於梁梓行紐約寓所的樓下。梁梓行自認為比起那個窮小子,光是家境優渥這一點就足以讓他在感情上佔盡先機,可結果不盡然。數不清多少個夜闌人靜的夜晚,他聽着從地下室傳來的木床“咯吱咯吱”的晃動聲,徹夜難眠……
直到梁梓行把陸語從紐約帶回國的那天,他才暗自慶幸:自此之後,她和唐奕承之間相隔着浩瀚無際的大西洋,以及那段滿布傷痛的回憶,遙不可及。而他梁梓行,終於拉進了和她的距離,近到就在眼前,只剩下一步之遙。
殊不知,在往後的七年裏,那一步之遙,梁梓行從未跨越過去。
夜色籠罩下來,微凜的秋風吹散了梁梓行眼裏的悵然,取而代之的是他唇邊浮現起的那抹譏笑,不知道那個窮小子在大洋彼岸過得怎麼樣了?他是不是還住在那間暗無天日的地下室里?這麼想着,梁梓行猛地縮了縮手,不知不覺煙蒂已燒盡,一不小心燙到了他。
周萱萱這邊廂,她忍着那股怨氣坐進車裏,從手包里掏出手機正要撥號,她的指尖突然僵住。
這件事,她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幾天前,她和唐奕承在咖啡廳討論基金會慈善活動的宣傳事宜,意外-遇到了陸語……
陸語走後,周萱萱言歸正傳,問唐奕承:“跟隊攝影師,是您這邊推薦,還是我來找?”
不知是不是唐奕承的心思不在這上面,他看了眼陸語離開的方向,漫不經心地問道:“剛才那個女人是做什麼的?”
“聽說是攝影師。”周萱萱如實回道。
唐奕承後邊那句話接得那般自然而然:“那就找她吧。”
“……”
這事兒會不會太巧了?周萱萱一時想不透,只得作罷,她撥出了手上的電話。
電話是宋遠接的:“唐總在開會,有事么?”
周萱萱“哦”了聲,嗓音平平:“麻煩你轉告唐總,攝影師約好了,後天h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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