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海島城市的天格外藍。

白雲朵朵,宛若柔軟的棉花糖鑲嵌在湛藍色的錦緞上。

從乾燥微寒的b市飛抵艷陽高照的h市,陸語不是跟基金會的大隊人馬搭乘同班航機,作為外聘攝影師,她晚一步抵達。她在機場換上一身輕便夏裝,由基金會的公務車將她送至下榻的酒店。

白金五星級酒店是花園式的,椰樹成蔭,清泉潺潺。

基金會在酒店大堂一側設立了接待中心,陸語一手拎着攝影器材箱,一手拖着行李箱,頗有些吃力地走過去。不料,她卻在中途被一位年輕小夥子攔截下來。

此人皮膚白凈如玉,五官立體明朗,笑起來十足的陽光型男look,“我幫你拿吧。”他對陸語說。

陸語尚未反應過來,陽光型男的手已經伸向她的器材箱。兩人手上那瞬若有似無的碰觸,令陸語趕緊縮了下手,她“嚯”地抬眼看向對方,就看到了他胸前的工作牌。

陸語後知後覺地跟他道謝,陽光型男唇邊笑容不變,他深看陸語一眼:“原來攝影師是女生。”

陸語也笑笑:“我已經不是女生了。”她二十七歲了。

時光有時候就是這麼矛盾,明明已經在一個人心上寫滿閱歷,但偏偏賜予她一張清純可人又彷彿不諳世事的面容。尤其是陸語那雙眼睛,黑白分明,瞳仁清亮得好似讓人一眼就能望穿,不沾染任何雜質。

當晚的晚宴設在酒店二層的宴會廳,場面盛大隆重。

總部位於b市的暖陽基金會剛成立不久,這次在h市舉辦的慈善活動,是基金會成立以來的首次書畫作品義拍,拍賣善款將全部用於成立專項基金資助貧困大學生,因此吸引了國內不少政商翹楚和名流名媛前來捧場。

晚宴開場前,已有不少華服男女舉杯寒暄,周萱萱也在其中。她應景地穿了條波西米亞風沙灘晚禮裙,低胸露背,裙擺飄逸,遠遠看去儼如一隻花蝴蝶滿場飛。

陸語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純白短t和牛仔褲,她正要過去跟周萱萱打個招呼,卻陡然被身後幾位西裝男的對話攫住了腳步——

“聽說暖陽基金會的理事長曾是紐約街頭的小混混,人家能混到今天的成就簡直是傳奇人生。”

“我也聽過這種傳聞,今晚是他回國后首次公開露面。”

“此人的智商不可小覷啊。理事長首次露面不是以企業家身份,而是以慈善家身份,這絕對能在媒體面前賺足印象分……”

同樣是論人是非,男人之間的對話跟女人八卦的味道迥然不同,言談間依稀帶着某種敬畏之意。

陸語的雙腳像是被灌了鉛一樣,僵在原地一步也挪不動,她全身的血液都在這個瞬間呼嘯着逆流向大腦——紐約?小混混?

就在某個名諱從她心底呼之欲出的一剎那,幾位西裝男突然收聲,轉而抬高了語調:“唐理事長,晚上好。”

陸語猛然回頭,唐奕承那張光風霽月的臉就這麼撞進她眼裏。

不期然的對視,一個滿眼錯愕,另一個墨眸清寡。

在這短短的片刻間,陸語的大腦一片空白,充斥在她心裏最為直接的反應就是——她此行居然是在為唐奕承工作?

她迅速垂下眼眸,拉緊相機背帶,可唐奕承偏偏在這時忽略了眾人,唯獨看着她。他唇角一勾,語帶戲謔:“陸小姐,祝你在h市工作愉快。”

“……”陸語全身一僵,一時啞言。

接下來的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以至於陸語根本沒有冷靜下來的機會,她的耳膜猶在嗡嗡作響,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恰好沉入海平面,晚宴正式開始。

鑲嵌在穹廬式天頂上的水晶吊燈被調暗,襯得打在舞台上的那束暖光格外亮眼。司儀用甜美清脆的聲音宣佈:“由請暖陽基金會理事長唐奕承先生致辭。”

在台下響起的那片雷鳴般的掌聲和“啪啪”的快門聲中,唐奕承步履穩健走向點綴着鳶尾花的演講台,舞台上的色調讓他的眉眼格外清晰,清雋混合著峻冷的臉孔,挺拔的身姿,沉穩幹練的談吐……

沒有錯,這個男人的魅力超乎所有人的意料。

唐奕承的致辭簡潔有力,而陸語全程就像是一隻提線木偶,舉起相機,調節光圈和焦距,對着舞台上那張意氣風發的臉孔按下快門……她全然不知是該懊惱自己事前沒有做足客戶的功課,還是該震驚這樣的唐奕承越發令她感覺陌生,甚至是遙不可及?

魂不守舍地熬到晚宴進入尾聲,陸語踩着平底鞋穿過一片語笑喧闐和觥籌交錯,行至宴會廳延伸出去的空中花園。

她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這是一個海風裊裊的夜晚,熱帶植物的枝葉上蘸着露珠,花園裏的景觀燈讓那些露珠看起來像是漂浮在半空中的碎水晶,帶着一個個晃動的光圈。

在這片暗雅又迷離的光暈中,陸語的腳步無聲停駐。

不遠處,唐奕承孑然一身站在低矮的籬笆圍欄前,空寂的夜色隔絕了耳畔那些恭維逢迎,也退卻了金錢和權勢給他鑄造的耀眼光環。此刻的唐奕承,就像是夜色里的過客,頎長的身形被月光襯得平添幾分寂寥和孤獨。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不喜歡這樣的場合。

那些刺眼的鎂光燈只會讓他想起那個鏡頭。正如今夜在舞台上,他依舊可以從數十個黑黢黢的鏡頭中,巡睃到那個曾專屬於他的鏡頭。只可惜,舉着相機的女人已不再是當年那位扎着馬尾辮的小小攝影師,如今的她只剩一臉冰霜;而他,也不再會壞壞地笑着對她說“把我拍帥點”,又或者“喂,你忘了拿掉鏡頭蓋”……

海風徐徐,吹不散窒悶。

陸語靜靜地站在唐奕承身後,本來是她避之不及的人,可不知想到什麼,她腳步一頓就朝着他走了過去。

“唐奕承,是你找我來拍照的?”陸語心裏驀然之間滋生出的某種想法,讓她在此時不吐不快。

鐫刻着舊日氣息的聲音,卻讓唐奕承的回憶瞬間終結。

當他轉過身的一片刻,已經將眼底那絲複雜的光隱藏得滴水不漏,他眼神淡淡的不帶半點友好:“找攝影師這種小事又不是公司高層任命,不需要我關心。”

難道是她想多了?

陸語還在琢磨他這話的可信度有多高,唐奕承忽然說道:“有件事我倒是挺好奇的。陸小姐以前不是聲稱要當藝術攝影家么,怎麼現在連商業照片都肯拍了?你這是生活所迫?看來你離開我之後,並沒有過得多好。”

男人的嗓音慵懶又輕漫,渡着微風拂過陸語的臉頰,宛若一隻無形的手悄然抹去了她臉上的最後一滴血色,她的臉蒼白得駭人。

每個人在豆菀年華里都有那樣一個夢想,以為只要自己朝着那個目標一直走下去就會實現。陸語也不例外,當十八歲的她背着照相機、坐在唐奕承那輛摩托車上拍遍整個曼哈頓時,她覺得自己距離自己的夢想那麼近,近到觸手可得。

可誰又能料到,後來的那場變故就那樣殘忍地將她的夢想撕扯得支離破碎,也讓她失去了再次擁抱他的勇氣。年復一年,陸語的夢想早已挫敗在現實之下,時間教會了她生活的真諦——適應與妥協。

陸語長睫微垂,不看唐奕承,她就着空氣中的植物芬芳吞咽下滿嘴苦澀,聲音乾澀得厲害:“唐先生,如果你只是來給我難堪的,那麼你的目的達到了。你贏了。”

方才還站在高處蔑視她的男人,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頓覺索然無味。棋逢對手才是人與人交鋒的樂趣,可這個女人竟擺出一點不在乎輸贏的樣子,反倒襯得他成了那個患得患失的人。

如果他早知找她來只是讓自己自討沒趣,他又何必多此一舉?難道他真的只是為了讓她親眼目睹他今天的成就?抑或讓她後悔當年曾拋棄了那個落魄的少年?

拜這般艱澀的對話所賜,陸語覺得自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說完她調頭便走。可轉過身的那一刻,她只覺手腕猛地一緊,就這麼被唐奕承拽回了身前。

那股強勢的力道令她心頭大驚。

她還來不及收起眼中的詫異,唐奕承已經微微一低頭向她欺近過來,他的唇幾乎擦着她的耳廓。

“你之前不是問過我,那枚藍寶石袖扣是怎麼來的么?”

不知是因為話題跳轉得太突兀,還是來自這個男人的氣息灼熱又熟悉,以至於陸語耳根發麻,她不受控地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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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射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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