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徒步尋家
被麵館的事情一攪,晚飯也沒吃上兩口,穆風經過便利店的時候買了一盒盒飯和幾罐冰啤酒,等結賬的時候餘光掃到了冷藏貨架上擺着的三明治,心裏有點沉。
穆風最不喜歡的就是欠人人情,他自己心裏有個譜,欠的多少都一分分的還給人家,戚紹川說他太計較了,但他總覺得不是那麼回事,這些事情會在心裏積成個疙瘩,保不齊哪天就出了差錯。
比如現在,他就有點堵得慌。
終於輪到他結賬,營業員掃完碼,說:“總共四十五。”
穆風順理成章的把手伸到口袋裏,表情忽然一滯,想起來之前一氣之下,把整個錢包都給廿七了。沒辦法,他掏出銀\行\卡,“能刷卡嗎?”
“可以。”營業員接過卡片。
這時一輛小型貨車停在了門口,車上下來一個人,探頭進來說:“小吳,明天的貨到了!”四處掃量了一下,納悶的說了句,“就你一個人?”
待穆風輸完密碼簽好字,小吳才邊裝袋邊說:“對呀,劉姐病了,就剩我一個了。”
“那這貨你一個人搬?”門外人打趣地笑了兩聲,“想讓我幫你可得加錢。”
“得了吧你,不急,過會有個人肯定會來搬的。”小吳將袋子交給穆風,招呼着開車的大哥進來坐會兒,倒了杯熱水遞給他,“我跟你說吧,那個人這些日子天天來幫我搬東西幹活,而且不要錢。”
老大哥“啊”了一聲,“不要錢白給你干啊?”
小吳說:“怎麼叫白呢,他幫我幹活,我給他一個賣剩下的三明治。”
穆風本都要推門出去了,聽到這又退了回來,“你說什麼?什麼時候的事?”
營業員瞅瞅穆風,道:“哦,一個穿的破破爛爛的小哥,挺高的,長頭髮……不過有一陣子了吧?那天他進來轉了一圈,問我怎麼才能拿走那個三明治,我說那你就買咯,他說他沒錢。”
“後來呢?”穆風迫不及待的問。
“後來,他就不肯走了唄,我看他也挺可憐的,一個三明治也要不了多少錢,就讓他幫我干點活搬點東西來換。嘿,別說,他力氣還真挺大,干起活來一點都不帶含糊的。”
高個子、長頭髮,力氣很大,穿的破破爛爛,每天一個三明治。
除了廿七再不可能是別人了。
不過剛開始穆風就給了他兩百塊錢,他怎麼就說自己沒錢呢。穆風又問營業員:“他說自己沒錢?”
營業員蠻納悶的看這麼穆風笑道:“他那副樣子,怎麼像有錢的?再說了,他要是真有錢,還能來幹活討吃的?”
“……”穆風回頭看了一眼貨架,什麼也沒說,推開門走了出去。
剩下店裏小吳和司機大哥不解的對視了一眼,又繼續侃起天來。
穆風一路回到家,燈也沒開,買的東西往沙發上一扔,把自己也沉了進去。他是覺得廿七每天送他三明治很煩,但從沒想過他是怎麼得來的,不過仔細想想,除了做苦勞力,他也沒什麼可賺的。
不過至於嗎,不過是那天順手給了他一個快過期的三明治,還就給記上了,簡直比穆風自己還計較。
一通胡思亂想,忙了整天的疲勞漸漸的漫上眼皮,不知不覺的靠在沙發背上小眯了會,醒來掏出手機一看,已經十點多了。他尋思了一陣,在通訊錄中翻出戚紹川的電話,撥了過去。
“喂,小風?”
電話那頭有點吵,穆風坐起身來,“嗯”了一聲。
戚紹川聽他語氣寂寂,換了個安靜的地方,“我剛下班,跟科里同事吃夜宵呢,你怎麼了?”
穆風這邊等了半天才有迴音,“那個……”
“什麼?”
“廿七他……”
戚紹川問:“廿七又怎麼了?”
穆風:“他跟你在一起呢么?”
“沒有啊。”戚紹川說,“下午的時候他不是去找你了么,你們沒在一起啊?”
“那,算了。”
“哎?”電話那頭咔的掛斷了,戚紹川疑惑地看着通話記錄,“這又是怎麼了……”
穆風把手機扔到一邊,走到洗手間隨便糊了兩把臉,撐着洗手台看着鏡子裏那個滿臉水漬的面孔,又回想起廿七說的那番關於“穿越”的話來,反覆理了幾遍,終究還是不能戰勝他所學到的科學知識。
“開什麼玩笑……”
自我念叨了一句,回到客廳拿出已經不怎麼涼了的啤酒,走到陽台上。
穆風家的陽台正對着他上下班必經的那條坡道,遠遠的看過去,還能隱約看到那家亮着燈的便利店。附近都是居民區,十點多該睡的也都睡了,唯有那處店面明明晃晃的。
他單手拎着易拉罐,仰頭喝酒,眼神卻一直盯着店前的烏漆墨黑的小小一團,穆風有點輕微的近視,白天還好,手術也沒多大妨礙,只是在這種昏暗視野和距離里他根本分不清那是不是輛貨車。
他只是看着,直看到買來的三罐啤酒都喝完,也沒見它開走。
涼盈盈的風吹着酒意,很快把穆風吹困了。
他回到客廳往沙發上一倒,陽台門也沒關,直接就睡著了。
第二天是休息,沒有排班,但這些年實習加上班的,穆風已經自己形成了一套生物鐘,每天早上六點就醒了。從沙發上坐起來的時候,頭疼的要命,陽台還不住的往裏灌風。
手機的指示燈閃着,打開不過是戚紹川幾條不輕不重的短訊,穆風也就沒有回。
從陽台上往下一瞥,那輛貨車已經不在了。
穆風發了會呆,腳下不小心踢到了昨晚喝完扔在地上的空罐子,他彎腰一個個撿起來放進膠袋,又把客廳廚房收拾了一遍,歸整的歸整,扔的扔,倒騰出一兜垃圾來。
休息日對穆風來說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吸引力,自大二那年以後,除了戚紹川他就沒有多少非常要好的朋友了,就算是閑着也是閑着。頭幾年他也渾過,還混過一陣子bar,後來漸漸也都淡了,一心都撲到學業和研究上。
休息對他來講只是長足的睡眠,以及大掃除罷了。
穆風帶着清潔手套,拎着一大兜要處理的垃圾,打算扔到樓下的垃圾箱裏。
一開門,一個物體被門框一打,冷不及就滾了出去。
該物體在地上橫打了個滾,也沒敢回頭,片刻后騰地站起來拔腿就要跑。
“站住。”穆風道。
廿七頓了一下,緊接着又要邁腿。
“讓你站住!”穆風語氣里有了點不耐,“回來。”
廿七慢慢縮回腳,犯了錯似的低着頭轉過身來。
穆風拎着垃圾袋靠在門上,看他身上更髒了些,問道:“我叫你跑什麼?心虛?”
廿七搖搖頭,說:“我怕公子見了我不高興。”
穆風把手中的袋子放在門邊,脫下清潔手套塞進袋子裏,他給膠袋打着扣,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問道:“昨天……怎麼回來的?”
廿七老老實實答:“走回來的。”
“走?”穆風有些吃驚,“那麼遠?那這些天……你,你都在我門口睡的?”
對方靜了會,還是點了點頭,廿七以為他生氣了,說:“下次不會了,昨晚回來晚了,不小心睡過了……”
他用這麼毫無氣勢、壓抑着、又軟綿綿的語氣跟穆風保證,根本不是那個在面館裏拍雙筷子,就揚言要讓人人頭落地的傢伙。穆風險些都要以為自己真的是他主子,還因為一點小事責罰人家睡了大門。
不過說實話,廿七也真有本事,不管自己在哪,他都能準確無誤的找過來,而且不驕不躁,永遠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
穆風想了想,說:“晚上又去便利店了?”
對面青年的表情明顯動搖了一下,被戳穿的窘迫讓他兩邊肩膀聳起又沉下,他說:“是。”
“我給你的錢呢?”穆風問道。
廿七從懷裏掏出一個黑色的皮夾,遞了過去:“都在這裏。”
穆風狐疑地接過,數了數裏頭的錢,除了昨天上地鐵前錢包里有的,還加上之前給他的兩百塊錢,一分不少。他搖了搖錢包,問廿七:“為什麼不用,不花錢這些天你怎麼吃的飯?”
廿七安靜的說道:“公子的錢,我不該亂花。”
他故意忽略了后一個問題,可穆風卻沒有那麼好騙。他發現自從遇到廿七以後,自己實在是太常嘆氣了,“是不是吃的也是到處跟人家討的?”
對方緊閉着口,咬死不願意說的模樣。
但事實如何看他凹下去的臉頰就該明白了,穆風又開始嘆氣,敞開門,自己卻往屋裏走,“罷了罷了,我欠你的……”
穆風從冰箱裏拿出昨晚沒吃成的盒飯,聞了聞並沒有壞掉,放在微波爐里轉了幾分鐘。又從飲水機里接了小半鍋熱水,速度在爐子上煮開,把兩個雞蛋敲在碗裏打散了,端起滾熱的水來趁熱倒進碗裏。
撒了把鹽,淋了點醋和香油。
看着這碗澄黃的雞蛋茶,穆風楞了半天神。上高中的時候,穆媽媽經常這麼潑雞蛋茶給他,營養又新鮮。
等微波爐叮叮的叫起來,他左手端着碗,右手捧着盒飯放到餐桌上的時候,一回頭,廿七還站在門口不動呢。
“幹什麼呢?”穆風走過去問道,“進來吃飯。”
叫了好幾遍,廿七也沒個反應,直到穆風都要炸了他才支支吾吾的說:“公子,附近……有井嗎,湖也行……”
穆風不解:“你想幹什麼?”
“實在污濁,恐髒了公子的屋子……”廿七說。
這理由聽得穆風哭笑不得,他走到門前,作勢握上了門把手,面色一凝:“不想進也不想吃飯是吧,我數三下,不進我就關門了,以後再別來煩我。”
廿七一抬頭,穆風已經毫不客氣的數了起來:
三!廿七在猶豫。
二!廿七動了動腳步。
“一”字剛出口,廿七唰地從門縫裏閃了進來,待穆風回過頭來,人已經站在餐桌旁邊眨着眼睛看他了。
穆風拽過椅背上搭的毛巾擦了擦手,從廚房櫃裏拿了筷子和勺給他,見他傻愣站那盯着桌上的飯,微微彎腰拉開他面前的凳子:“現做來不及了,先壓壓肚子吧。”
廿七沒坐,用一種探尋答案的目光瞅了瞅穆風,似乎在想吃完這頓是不是就該趕他走了。
穆風也發現了他的眼神,直起腰來,不慌不忙的對上他的視線,廿七沒能堅持更久,迅速垂落下去。兩人都欲言又止,卻就是誰也不肯先開那個口。
白瓷碗裏的雞蛋碎悠悠的打着轉,香油滴浮在上頭聚聚散散。
穆風心想着怎麼才能還清這個人情,解決了這個麻煩,他把碗往廿七的方向輕輕一推:“先吃飯,其他的……過會再說。”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就沒再管廿七,繞過餐桌進了浴室。
隨即,水聲就嘩嘩的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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