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密詔南下
煙花三月下揚州——抗倭。
沒錯,新鮮出爐的晏指揮使大人,接受的第一項皇命便是南下追擊殘餘倭寇。
作為建文四十年春一系列動亂中僅次於武王和魏王的第三大受益者,晏衡理所當然成為京中炙手可熱的新貴。鮮花着錦、烈火烹油,恭賀之人不少,眼紅之人更多。
未滿弱冠的正三品封疆大吏、五等男,龍子鳳孫也就比他強在爵位上,這怎能讓人不眼紅。是以聽到這份皇命后,京中幸災樂禍的人並不在少數,這道旨意倒是讓晏衡少了幾分打眼。
坐在樓船內沿運河一路南下,兩岸景色盡收眼底,呼吸一口清新中略帶潮濕的空氣,撫摸着鼓起來的肚子,她笑得溫柔而滿足。
本來這次她可以不跟着來的,不僅是她肚子月份大了,更因武將家眷留京為質乃是慣例。
可一聽抗倭她就坐不住了!
那可是抗倭!
這兩年幸福而充實的日子過着,她已經很少去想穿越前的事了。可一提起抗倭,前生身為天-朝人,沐浴在赤黨照耀下,被近代史荼毒整個青春,有些根深蒂固的觀念還是銘刻在骨子裏,在適當的時候抬頭。
比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再比如歷史觀念。
比起一般人,她的有些觀念還要強。穿越前衛家作為新貴,就是在衛國戰爭中起家。從小爺爺在教她那些拗口的古文時,更順帶將家史當成故事說給她聽。哪一年衛家出的布做了軍服,哪一年招了多少前線下來的軍人,那些軍人受了多嚴重的傷,敵情最嚴重的時候全廠停產去挖戰壕。一部家書,道盡了衛國戰爭的血淚。
前面她雖然勸冬雪放下曾經的仇恨,不過那是她氣狠后的不擇手段。費再多的嘴皮子,也沒有從根源上摧毀一個人的信念和人生目標更為痛快。在她本身而言,有些從小接觸的東西,會隨着年月積累烙印在血脈深處,如銘刻在靈魂上的符文,終生洗刷不掉。
雖然相隔一整個時空,可她對某些民族的感情不會變。
抗倭,必須去!
在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說服衛媽媽后,她又不怕苦不怕煩的做了好些準備。
首先是外在簡單而舒適。這幾年下來,丁有德發明的彈簧已經被廣泛運用在馬車上。古人的智慧是無窮的,他們不僅將彈簧用在馬車避震上,更別出心裁地將彈簧做得精緻小巧,固定在皮革中成為高彈坐墊。在商行看到那張古代版沙發時,她嘴巴足足有好一會沒能合上。更讓她驚嘆的是,商行將彈簧坐墊與其它傢具、還有刺繡技藝完美融合在一起:木製扶手靠背純手工打造,裹在外面的布料刺繡精緻大氣。
有了避震馬車和坐墊,舟車勞頓可以忽略不計。
然後便是她本人的身體狀況,懷孕近五個月,她身材依舊瘦削,只有腹部微微凸起,冬日厚衣裳一罩,整個人看起來還是先前的窈窕少女身形。這樣的性狂下,任誰都會懷疑她能不能適應長途奔波。
衛嫤是知道自己身體的,三年前弱不禁風,三年堅持不懈的鍛煉下來身子骨不比一般人弱。除去少數豪富之家,誰家孕婦不是懷孕照樣幹活,直到臨產前才開始歇息,臉上坐月子頂多小心兩個月。她這不過是趕個路,又不是親自帶兵上陣殺敵,肯定不會有大問題。
但衛媽媽不信!她自己懷孕時也照樣在封老太君跟前當差,可現在輪到衛嫤,她恨不得把女兒供起來。
最終這事還多虧了鎮北侯楚英,他早就看衛嫤不順眼了。本以為她會是個助力,幫他抱得美人歸。沒想到她非但不幫忙,反倒吸引了青娘全部注意力,讓他有殷勤都沒地方獻。
趕緊出京!
抱着這種心思,隱形多年的鎮北侯破天荒進宮面聖,請求慶隆帝賜下一位太醫隨行,醫治被倭寇傷到的江南百姓。
這理由冠冕堂皇,且能彰顯皇上仁德,慶隆帝想都沒想,大手一揮直接准了。
南下隊伍中有了太醫隨行,一下子比京中條件好了很多。確定女兒身子骨真沒看上去那般弱后,衛媽媽只能無奈放行。
當然除了外在條件和親眷感受這兩點外,衛嫤跟着來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充當智囊團。先前代指揮使有些名不正言不順,晏衡很少招幕僚,出於需要、也是出於習慣,他有什麼棘手的事習慣跟她商量。
這不現在,晏衡端着一碗熱乎乎的紅棗枸杞參茶進來,放下茶盞后在她對面坐下。
“阿嫤,此次下江南,除去抗倭,皇上還暗中交給我另一件事。”
又有暗中交付之事?想到剛去涼州時慶隆帝那道密旨,衛嫤脫口而出:“不會又讓你查什麼吧?”
“阿嫤果然料事如神,皇上命我暗中查探江南官場貪腐之事。”
江南貪腐,不用想也知道這是條多大的魚。
“自打西北貪腐之事爆發后,這兩年皇上一直在清洗大越官場。先是西北,然後是西南,再然後是東南,所查之處落馬官員不知凡幾,午門前行刑枱曆年秋決血流成河,一整個冬天都不會幹。如今大半疆域肅清,唯剩江南與京畿。”
衛嫤已經說不清自己是第多少次讚歎,慶隆帝是個曠世明君。查出貪腐,而且還是如此有組織有計劃的徹查,而且查出來后不顧自己名聲、也不顧這些貪官背後盤根錯節的關係,直接依大越律該抄家抄家、該砍頭砍頭,這得需要多大的決心和魄力。
皇帝如此,下面這些做臣子的更沒什麼理由不去兢兢業業。
做為晏衡幕僚團的頭號軍師,平日神秘的隱藏在晏府帷帳后。涼州衛所其它屬官提起“他”時,皆是一臉探究,而後便是各種敬仰,這會衛嫤很快提出個好主意。
朝對面眨眨眼,很快樓船頂層最寬敞最舒適的房間內傳來女子的不適之聲,而坐在她對面的晏衡更是三步並作兩步下到第二樓,滿面慌張地傳召太醫。
“啟稟大人,尊夫人這是有些暈船。”
真暈船還是假暈船?見太醫神情不似做偽,晏衡臉色沉重下來。看在有心之人眼中,這便是晏夫人病得很嚴重。以至於當樓船到達江南,眾人被嚴陣以待的江南官員用盡千般手段盤問時,都死咬着晏夫人身體有大恙,迫不得已之下晏大人才陪她下船休養。
所有人都這麼說,由不得這些江南官員不信。
可這樣的情況讓他們更是雲裏霧裏,是晏夫人真的病入膏肓,晏大人陪她下船休養;還是晏夫人裝病,以此為由幫晏大人徹底躲到暗處?
本來大多數人都傾向後者,江南水土是出了名的養人,晏夫人尚且能受得了西北,緣何一進江南就病得這般嚴重?可後來他們聽到晏夫人身懷有孕時,本來堅定的想法開始動搖。
也許晏夫人是真的受不了長途顛簸?皇上不是還沒下旨徹查江南官場,咱們又何必在這提心弔膽、胡亂揣度。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衛嫤就是想把水攪渾。
在這之前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吃好喝好玩好,安心養胎。她這胎現在已經有五個月,離京前還不覺得有什麼,可半路上短短几天,肚子跟吹氣球似得大起來。
不過她身材本就纖細,幾年跟晏衡喂招,鍛煉充分下整個人十分靈巧,如今挺着個大肚子也不會覺得笨重。
樓船在徐州靠岸時,她乘青頂小轎下船,進了文史侯府在此的別院。在京中時她曾拜訪文史侯府,承蒙侯府老太君指點后,靜下心來處理涼州送來的州學之事。任憑外面局勢如何混亂,她都渾然當聽不見般,終於在風口浪尖上成功避過廢太子風波。
廢太子之事,古往今來只要沾上的一般都沒好下場。
能以賢明被立為太子的人,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也許在廢儲的瞬間,皇上對太子的厭惡達到了極點。可等風頭過去后,他就會想起太子本身那些好,這時候參與廢太子之人便會反過來成為奸佞。
以晏衡如今淺薄的根基,又沒有刻意交好武王或魏王等奪嫡熱門,參與此事絕對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可當時晏衡就處於泄露軍情之事的中心,眼看着就要無可避免的沾一身腥,文史侯府及時伸出援手。作為史官世家,班家歷經過許多廢儲之事,許多事他們甚至比皇家知道的還要詳細,雖沒有權利和野心掌控全局,但想點辦法保全自身還不難。
有班家從旁點撥,他們總算全身而退。
而在此過程中,衛嫤更是常與文史侯府女眷來往。自班老夫人往下,班家個個女眷都是極有見識之人,他們十分讚賞她所辦州學。在她虛心請教之下,侯夫人甚至回了趟娘家,請動了孀居的妹妹前去涼州教導女學生。
現任文史侯夫人娘家同樣是書香門第,他們家姐妹同樣自幼聚在一處讀書識字,彼此關係親厚。眼整整看着妹妹在妹夫死後漸漸變成一潭死水,她心裏別提有多難受。如今見妹妹終於肯從后宅走出來,跟阿嫤討論州學各項事務,重新恢復做姑娘時那股衝勁,她對衛嫤別提有多感激。
所以在聽說衛嫤大着肚子也要隨夫婿南下后,總覽侯府事務的她想着晏衡為官時日短,恐怕沒置下多少產業。感激之下大手一揮,直接將吩咐他們有需要就住沿途班家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