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章
楊青推門,伸長腦袋不見人,嘀咕,小張明明說在這裏面啊。
其實,只要她在屋子內隨意轉一圈,就會發現她老闆,那個不溫柔,高冷,嗆人的少年,彼時盤着腿,坐在地上,眉眼彎彎,笑得和彌勒一樣憨厚不自知。
窗外的天空一點一點變黑,華燈初上,城市的天空被大大小小不同瓦數的燈光映襯,像是世俗而虔誠的禱告。
懷中的女孩只是偶爾翻了個身子,又沉沉睡過去。言若勾了笑,看女孩安靜的粉撲撲的臉,捏了捏,真好養。
言若怕她無聊,所以喃喃,我給你唱首歌吧。然後巴拉拉又是渡情。
他的手機鈴聲也是渡情。有一次開會的時候響起來,眾人一致笑岔氣,一個小科員滿臉崇拜,老闆就是老闆,別人只敢把古董放在家裏,想不到老闆竟然捨得拿出來用。
他唱得很小聲,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像支催眠曲的感覺。
女孩的頭動了動,皺眉,在夢裏面嘟囔,言若沒聽清,靠過去問怎麼了,瀝水本能地捂住他的嘴巴,輕輕說了句你好吵。軟軟的小手,帶着溫度,附在唇上。
言若生氣,半晌妥協,撇撇嘴,說不好聽就不好聽。他微微偏過頭,看見女孩因為睡得久而泛紅的臉頰,於是迅速地在她的臉頰上落了一個淺淺的吻,馬上坐正身子,眼睛直直地看向遠方。
忽地覺得,落寞了。
瀝水醒來之後,夜幕已經徹底降臨了,她看着胳膊已經酸掉的言若,大囧。
言若本來想裝作瀟洒不在意地擺擺手,誰料沒有骨折的那隻手剛抬起來就僵在那邊,動不了了。
兩人一起出門,楊青被嚇了一跳。
瀝水道歉。
楊青狐疑,“你們今天下午都是呆在辦公室裏面的?”
瀝水無比艱難地點了點頭,又連忙擺擺手,“不是不是,他辦公桌的一個抽屜壞了,我幫他修來着。”
言若滿臉黑線,“是啊,修着修着,我的左手也壞了。”
和楊青交接完事情,瀝水看有人找言若交談,遂只是和楊青寒暄了幾句就走。
言若公司離瀝水宿舍不遠,瀝水就一路慢悠悠地晃回去。路上想起烏比耶最近好像胃口不太好,就進了藥店買了一點嗎丁啉。還沒出藥店就看見一個人一身寒氣闖了進來,劈頭就是一句,“你生病了嗎,哪兒病了,難怪今天下午睡了那麼久,還不舒服嗎,要不要去醫院啊?”
瀝水怔怔沒反應過來,言若抓過藥片,看說明書。
“你……有見過人來獸醫店看病嗎?”
瀝水掏錢給店主,對着莫名其妙的店主一番賠笑,轉身出了店。
言若撓頭,跟在後面,亦步亦趨,“那啥,喵喵病了?”
“沒有,只是有點沒胃口。”
然後晚上瀝水洗完澡準備上床的時候接到了言若的電話。
“喵喵在嗎?”
瀝水疑惑地點了點頭,說在啊。
“那你把電話給它。”
What?
“言若,你……”
她看了一眼貓在箱子裏面的烏比耶,有點難以置信地把電話放在烏比耶的耳邊。
由於音量開得大,瀝水清楚地聽見言若一本正經地和烏比耶在講小王子的故事……
輕輕的聲音,像哄着孩子一般,說Dear,今天我給你講小王子的故事……
烏比耶剛開始還很好奇,抬頭望望瀝水,又警惕地偏過腦袋看那個亮閃閃的東西,喵喵叫了兩聲,偏頭去聽,聽了一會兒又衝著瀝水叫了兩聲,伸出灰白相間的肉墊去摸手機屏幕,用鼻尖去碰。
瀝水抱着身子坐在烏比耶身邊,宿舍已經熄燈了,她穿着厚厚的毛茸茸的粉撲撲的兔子睡衣,劉海用草莓髮夾夾着,言若低沉的聲音像白樺林里的大提琴一樣悠揚,偶爾她還能聽見小九汪汪的叫聲。
“對我而言,你只是一個小男孩,和其他成千上萬的小男孩沒有什麼不同。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對你而言,我也和其它成千上萬的狐狸並沒有差別。但是,假如你馴服了我,我們就彼此需要了。對我而言,你就是舉世無雙的;對你而言,我也是獨一無二的……”
烏比耶漸漸伏在棉被裏睡著了,小九也不叫了。
他低低地問睡著了嗎?
瀝水摸摸烏比耶一起一伏的腦袋,點頭,恩。
瀝水。
恩?
晚安。
瀝水考完本學期的最後一門試時是早上十點,許多人都抱怨高數題目偏離考綱,但是罵歸罵,考完了終究是放鬆的,於是話題從原本的對答案轉變成去哪兒吃飯。
瀝水定的車票是下午三點的。
她估摸着時間應該還夠,於是就去了甜滋味活動社。
保羅今天也有考試,所以沒有在活動社。她翻開訂單果然在上面看見塵決的名字,訂的是大號三層蛋糕。
甜滋味是學校的社團,通常會在學校裏面開展活動,傳授一些烘焙技術。受用的技巧加上保羅人畜無害的長相吸引了無數的女生。名氣漸大,很多人都來他們活動社預定蛋糕,活動社一般只會收取必要的材料費和人工費,比起外面動輒幾百的蛋糕要便宜好多。
瀝水麻利地綁上圍裙,打雞蛋,將蛋清和蛋黃剝離,留蛋黃,打散,加入玉米油,牛奶,低粉打勻,烤蛋糕。
瀝水小時候在甜品店外面看別人做蛋糕就覺得那是一門近乎絢爛的技巧,甜品店一般都會選用暖色燈光,蛋糕師一般是帥氣溫暖的男生,戴着咖啡色的高高的廚師帽,一管奶油隨着手中的動作變換成惟妙惟肖的圖案。
瀝水做完第一個蛋糕興緻沖沖地帶到宿舍,舍友只嘗了一口,便紛紛殷勤地推辭給了在一旁湊不進來的烏比耶,烏比耶喜滋滋地嘗了一口,嚎了一嗓子,用腳掌去掏嗓子眼。
後來幾天瀝水就發憤圖強泡在甜滋味,從蛋糕烤的太硬插不進牙籤到只是暫時插不進筷子,保羅才勉強鬆了一口氣,他指了指她之前做的幾塊蛋糕,“你看,到現在細菌都還沒有找到咬得下去的地方,保鮮功能一流啊!”
瀝水用手稍稍捏了捏蛋糕,從手感來看應該烤得還不錯,色澤也是均勻的奶黃色,遂滿意地拍了拍手,上奶油,裝盒,留紙條。
保羅,塵決預定的蛋糕我已經做好了。另旁邊的一個紙袋裏面有一條圍巾,幫我送給壽星,謝謝。
瀝水忙完手中的活就去宿舍提了行李箱,小北是本市的,明天回去,珍香和毛丹都是後天回去,四個人抱成一團。
“你們一定要幫我把宿舍的床位留着好吧。”
小北抹眼淚,哽咽,“我們一定給你留着,每天擦的乾乾淨淨的,逢着節日就洗幾個水果放在你的床板上……”她還沒說完就被珍香捂住嘴巴,拖到一邊。
大姐用力地抱了抱瀝水,說孩子在日本一個人要小心,有事情就打電話回來。她掏出一枚指南針遞給瀝水,說以後看到西邊的方向就知道是家了。
瀝水上計程車沒多久,言若蹬蹬蹬跑到他們宿舍,推了門就問,“瀝水呢?”
三個人面面相覷,“去車站了。”
他拔腿就跑,跑到校門口的時候看見來來往往拖着行李的學生忽地停了下來。
許教授和他說瀝水要去日本留學一年,他說你們試一下,試一下你們之間到底能不能冷卻下來。
言若說如果不能呢?
許教授說也許能呢。
一年?有多長?也就是端午節的時候一個人吃粽子,五一節的時候一個人過七天長假,國慶節的時候一個人去天安門廣場,聖誕節的時候自己給自己削個蘋果,然後元旦節的時候告訴自己,一年了。
齊風打電話。
“我靠,言若,中國的數學真的是慘絕人寰,算了,不說了,今天你生日,我們給你準備了一個生日蛋糕,阿丁飯館見。”
“你們吃吧。”
“哦”,齊風逃了挑眉,拉長音調,“也罷,本來我也嫌這個蛋糕做的不好看,奶油塗得不均勻,色彩搭配的不好,還有一條圍巾……”
“幾點?”
推開包廂,幾個人已經在裏面了,一陣喧嘩。塵決看見他,上來搭他的肩膀,“怎麼樣,兄弟我夠意思吧,巴巴地記住您老的生日,還巴巴地給你準備了壽宴。”
言若伸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齊風。
彼時齊風正在和旁人討論中國的數學教育,他認為中國之所以沒有生產出一大批的諾貝爾獎獲得者大概是因為被這些變態的題目剝奪了細胞的再生功能。
“腦細胞本來就沒有再生功能。”
齊風回頭,看見言若攝人的目光,撇嘴,轉身把一個袋子遞給他。
言若拿了袋子,一臉冷冽地躲到房間最角落的位置,面對着牆,坐在地上,小心地打開袋子。
袋子中的圍巾是灰色的,寬寬的,在脖子上能纏好幾圈,絨絨的毛線,但是很明顯能夠看出是新手的水平,針腳的大小有點不均勻。
他就這樣把自己的脖子纏了一圈又一圈,來不及打理,像童話里的木桶姑娘一般,哈了哈手讓手恢復知覺,然後攤開了小紙條。
言若,生日快樂。多穿衣服,多吃水果,多喝水,早點睡覺早點起床。恩,好吧,就這樣。言若。
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