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章
當瀝水看到安靜躺在救護車上的言若時,她的男孩臉色素白,枕巾上沾了斑斑的血跡,緊緊閉着眼睛,他平日裏所有的表情,開心的,傷心的,驕傲的,思索的,沒有一個,像眼前這般蒼白,這般安靜,這般對她,冷淡至此。
她瞬間崩潰,啞着嗓子大叫,最後護士不耐煩了,張嘴,“小姑娘,他還沒死,但是你這樣不配合,他就說不準了。”
瀝水立馬止了淚水,像對一個孩子說你再哭我不給你糖吃那樣,把抽泣壓抑在嗓子眼裏,壓得發酸。
齊風在一旁不忍,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地拍她的肩膀。
言若微微蹙着的眉毛慢慢舒展開來。
分手後有一次喝酒的時候,齊風問言若你打算怎麼辦。
言若喝酒,不說話。
齊風眯眼,開玩笑,要不然我替你去愛。
言若對着他的胸就是一記悶捶。
齊風炸毛,那你還想讓人家守活寡不成。
言若笑得極淡,和烈酒一樣蒙昧,“我是想有一個人護她,但我不希望我認識那個人。”
過了一會兒,他又喃喃自語,“但是也許慢慢的我認識的人也可以了。”
至於這個慢有多慢,他也不清楚。
塵決傷的不如言若嚴重,起碼人還是清醒的,勉強還可以走動。小北眼睛紅紅的像一隻小兔子,攙着他,摟着他,卻一點也不敢哭。
塵決高大的個子架着她,嘿嘿開玩笑,“人瀝水都哭得那麼大聲,也不見你有半點眼淚。”
小北攙着他,紅着眼睛,有點艱難地讓聲音平復,仰頭,“我可以哭嗎?”
然後未等到答覆她所有的眼淚一下子就奔涌而出,塵決作繭自縛怎麼勸都勸不住,於是只能大方地把襯衣借給小北擦眼淚,並一再和她保證這件不是紀梵希了。
小北放心地擦了一會兒,猛抬頭問“那是什麼?”
“GUESS。”
他們簽售的時候,背後大大的廣告牌突然倒下來,受傷的大部分是他們雜誌社自己的簽約作家,現場的一眾粉絲也受到了不小的驚嚇,一度亂成一團。
傷員很快被轉移到醫院。
瀝水坐在椅子上心亂如麻。醫院裏突然變得匆忙,不時有護士醫生推着擔架跑進手術室,陸陸續續轉來的傷者大多血跡斑斑,最嚴重的甚至有外露型骨折的。她用力地搓着手,告訴自己要堅強,要堅強,但是突然又想問自己為什麼要堅強,人本來就是脆弱的,本來就會受傷,本來就會生病,本來就會因為很多大的小的原因變得不堪一擊,為什麼還要違背本性地堅強?
許教授和許夫人趕到醫院的時候,手術還在進行,紅紅的亮着的手術中三個字的燈牌顯得格外刺眼。
許教授快走幾步上前和院長談話,B大附屬醫院,教授們一般都是熟識的。
芸芸拉着小九,看見瀝水,怯怯地就靠過來,孩子氣,小聲一點一點地說,“姐姐為什麼不理哥哥了呢?”說到最後小小的鼻子忽然酸了紅了,豆大的淚就從薄薄的眼皮上滾落下來,嚎啕着露出小小的細細的牙齒。
她說姐姐你知道嗎哥哥每天除了睡覺就是碼稿,吃麵包的時候也不喝水,長了鬍子也不剃,那麼怕冷的人經常忘記開熱水器就直接用冷水洗澡。
她說姐姐,我以後再也不跟你講鬼故事了,你和哥哥在一起好嗎?
許母把她抱起來交給許教授,自己坐在瀝水身邊。
許久不說話,半晌,嘆了口氣。
她說孩子,我和他爸爸都很喜歡你,甚至他爺爺也是打心眼裏喜歡你的,你知道珍珠嗎,它本來是一顆砂礫,含在蚌的體內,但是蚌漸漸接受它了,它就變成一顆珍珠,如果你們的愛足夠涵蓋痛的話,那你們才有可能繼續向前。
許母娓娓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她有點皺紋的手輕輕蓋在瀝水的手上,“你們在一起,只能是別無他法的時候,好不好?”
手術室的紅燈滅了,言若被緩緩推出來。依然閉着眼睛,臉上的血跡已經被擦拭乾凈了。
主治醫師夾着文件走出來,問誰是家屬,許母走過去。主治醫生揉了揉眼睛,有點疲倦,“病人身上有多處軟組織損傷,比較嚴重的是右手腕不完全性骨折,已經打上石膏了,至少需要修養三個月才能康復,另外病人出血過多,已經輸過血了,但是現在有輕微貧血,應該注意好好調養。”
許母道了謝,就去看言若。芸芸趴在床頭,不敢碰他,眼睛像腫了水泡,只緊張地問哥哥為什麼還不醒。
塵決運氣好,只是一些外傷,臉上輕微挂彩,這時候由小北扶着一跛一跛地就要來看言若。
瀝水在病房門口逡巡不前,塵決透過窗戶看了看裏面,拉她,“進來進來,給這屋子添些陽氣。”
言若忽地皺着眉頭微微側了一個身,感覺到身上的疼痛,嘴角抽了抽。
芸芸開心喊哥醒了。
麻醉過後,言若惺忪地睜開了眼睛,看見年過半百的父母坐在床頭,母親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於是忍着疼勉強喊了一聲媽。
他的視線無意中移了移,在人群的間隙間就看見那個女孩,站得有點遠,也看着他,護士到床尾調高低,堪堪遮住了視線。
許母問他還疼嗎,許教授說你扭一扭手腕看還能不能動被許母一拍,說你安的什麼心,兒子剛打上石膏,扭一下石膏不就都裂開了嗎。塵決湊過來,左右瞧了瞧,說言若,我們一批人命都還算大,那麼大的廣告牌砸下來我們都還挺好的。
言若呵呵,是啊,那廣告牌再大中間也就是一層塑料膜,關鍵是你丫的下巴長那麼尖把我的手捶到了。
塵決摸自己的下巴,反應過來,你這一提醒我倒是想起了幸好我下巴沒事。
言若靠在枕頭上,頭往旁邊側了側,只看見女孩的衣角。眾人看言若還好,借了故,都出去了。
言若看着獃獃站在那邊的瀝水,拍了拍自己床沿的位置,“過來。”
瀝水聽話地走過去。一走過去,她就委屈了,“我為什麼總是那麼聽你的話。”
言若說,“那你就退回那邊去。”
瀝水又低頭默默走回去,一走回去她反應過來,就喪着臉,回頭,“言若你又騙我。”
言若笑,眉眼彎彎,疼痛又像電流一般順着神經傳導上來,於是表情滯了滯。
兩人沉默了半晌,瀝水試探着,“今天晚上給你燉香菇烏雞湯?”
“宿舍不是不讓用鍋嗎?”
瀝水笑,“我可以借阿丁他們飯館的廚房用一下。”
言若想了想,說謝謝。
又沉默。
瀝水看錶,起身,拍拍衣服,說那我先回去了。
言若點頭,想了想,小聲,帶了擔心,湯裏面不要放蔥花。
瀝水說我記得。
言若看着門關上,笑容戛然而止。
你這麼聽我的,那以後你會不會聽別人的,要是那個人騙你,那怎麼辦?
瀝水順便去了一趟塵決的病房。護士正在給塵決打針,針剛碰到皮膚,塵決乾嚎了一嗓子,護士一驚,扎錯了血管,連忙拔出來,轉頭問小北我是不是忘記拿糖了。
小北問為什麼。護士對着塵決比劃,我們醫院如果是小孩子扎針的話一般都會給糖吃,剛才可能是我疏忽了,沒認出來他是小孩子,我這就去拿。說著還打量了塵決一眼,自言自語,現在的孩子長得真顛覆。
瀝水在一旁抿嘴笑。小北沒好氣地拍了一下塵決,塵決委屈,“言若打針吃藥的時候比我更要命。”
瀝水說哪有。
塵決不服,你就等着看吧。有一次他發燒不肯打針,被他爸媽追着跑了十幾公里,逮到的時候發了汗硬生生自己退燒了。後來老師問他說長跑為什麼那麼好他還硬是不肯讓我說出真相。
瀝水撇嘴,轉頭問小北你要回寢室嗎,要我把衣服給你帶過來嗎?小北說好,問她你今天也要在這邊守夜嗎?
瀝水笑了笑,哪輪得到我。
出了醫院,瀝水打的往菜市場去。
香菇烏雞,需要買香菇,還有烏雞。
賣雞的老農抓着一隻烏雞的腿倒吊在瀝水面前晃了晃,咧開因常年吸煙泛黃的牙齒,“小姑娘,這是家養的烏雞,吃的都是田裏面的青菜,不像城市裏面的雞吃飼料,肉不老,有營養。”
瀝水翻雞的腳掌,細細查看。老農一邊給她裝袋找零,一邊嘿嘿,“看你年紀小小還真會持家,比一些主婦還強。”
瀝水笑笑,這些都是許母教她的,從生物角度出發。
瀝水經過一家超市的時候,想了想,拐進去買了一包糖。
阿丁媽媽是一個燙着捲髮的中年婦女,有點胖,滿面紅光,看瀝水提了一堆東西,忙擺手,“客氣啥,言若病了我還想着叫阿丁煲點湯送過去,你要用廚房我們這邊食材有的是,還要自己巴巴地買過來嗎?”
阿丁帶了瀝水到一間不常用的廚房,瀝水掌勺,阿丁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