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章

因為工作上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言若要暫時先回到B市。不說沂水，便是瀝水媽也捨不得，巴巴地清炒了許多特色小吃，囑咐他在飛機上吃。

瀝水陪他在機場候機。她從背包裏面掏出那袋姑嫂餅，“給。”

言若看了看，姑嫂餅小小的，躺在手中像一枚棋子，他咬了一口，露出裏面的餡料，“我第一天來的時候也有吃過，味道和這個不太一樣。”

“你第一天一個人在這邊都幹了什麼？”

男孩穿了厚厚的羽絨服，低頭，像個孩子一樣認真吃着手中的餅，“到處看看啊，都是水，都是橋，還有船，我還看見了一種竹編的搖籃，小小的”，他抬了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瀝水，“和我小時候生長的環境完全不一樣。”

瀝水笑，說是啊是啊，我小時候從電視裏面看見的北京就是滿街的鳳凰牌汽車和一整條點着華燈的長安街。

言若給女孩把散下的頭髮夾到耳後，“瀝水，其實我一直在想你是在一個什麼樣的地方長大的，魯迅文章裏面有寫過祥林嫂在水汀旁邊洗衣服，我偶爾也會想你的家門口會不會也有那麼一方水汀，你會在水汀旁邊洗洗衣服看看夕陽什麼的，現在我來了，一步一步走過去，一點一點看過去，才真的覺得，我們曾經相隔了十個緯度，彼此生活着。”他笑，握了瀝水的手，那一刻的陽光籠罩在身上，溫暖的無以復加。

北京。

“你倒好，說跑就跑，剩那麼多工作讓我一個人干，我每天廢寢忘食得都心力交瘁了。”塵決癱瘓在沙發上，“楊青也不在，瀝水也不在……”

言若忽地瞪了大眼，“你惦記瀝水幹嘛？”

塵決砸枕頭，不幹，“得，以後你就給你們家瀝水申請一個專利產權，只能你一個人叫。好好的一個大爺們，也忒磨嘰了。”

言若彼時已經不再理他了，紅筆在日曆上打叉叉，一天，恩，怎麼還有一天？他反覆算了算，確定還有一天瀝水才從z市回來，鬱悶，咕咚咕咚抓起桌子上的咖啡一飲而盡。

塵決看他不說話，疑惑，撓頭，“最近怎的學會從善如流了？那啥，時間快來不及了，我們還有一個飯約呢，再不走就要趕上車流高峰期了。”

言若說等等，我還要打一個電話。

塵決叉腰，鼻孔冒氣，“邊走邊打啊。”

言若不理他，站到窗檯邊，“這裏更朝南，離南方距離近一點。”

近一厘米，聲波傳遞得應該也會快那麼一點點。

塵決徹底崩潰，彎腰在地上畫圈圈。齊風過來找他們，好奇，“你在幹嘛？”

塵決哀怨地看了一眼言若，“我在，詛咒他。”

飯局上不過是一些熟識的出版社或者作者朋友，偶爾會相約聚一聚，大概是因為志趣相投所以氛圍很融洽。

一個年輕的女作家，穿得孔乙己，卻字字魯迅，名叫麗香，她在業界內一度極富盛名，卻不是因為作品，而是因為一段芳史。

相傳她在一次吃茶的時候看見言若，覺得此人驚為天人，是除了西天佛祖以外自帶光環的人（其實她忘記了小櫻變身的時候也是發光的），於是至此情根深種，掘地三尺，欲罷不能。

後來她知道了此人是同行，更是驚訝，常常以讀者的名義給言若寄情書，並且在最後將這些情書整成了一本書，名字叫做三字經，專門介紹我愛你這三個字的縮寫，擴寫，近義詞，變形詞。

言若今天心情好，遂不介意麗香坐在身旁。

一個行內的前輩談着一些從業的心得，眾人覺得起敬，紛紛端酒。

透明的酒杯，橙黃色的酒，纖長而青筋微浮的手，因為手臂伸直而稍稍向後收了一小截的黑色西裝袖子，高貴有成。

眾人碰了杯盞，言笑自若。

言若的手機忽地響起來，因為位置坐得比較裏面，所以出去接也不方便，遂只是稍稍側過身子。

“言若，你比較喜歡什麼顏色啊？”

酒席間，觥籌依然交錯，卻不難發現有些微的變化。

言若裝了樣子訓斥，“我在外面應酬呢。”

瀝水一聽，悶悶地哦了一聲。

有人調侃，“女朋友打電話來催了嗎？”

言若掛了電話，笑，“不好意思，我家那位不太懂事。”

眾人本來就留了一隻耳朵在聽這邊說話，一聽他這樣說，自是知道發生了些什麼，因着在場大多也是男性，遂背後耍威風道，“女人就該多管管，要不然就敢伸手來管哥們飯桌上的生活了。”

麗香本來聽着電話里的女音有點不爽，如今聽言若說不懂事，遂煽風點火，“女人就該找懂事的。”

塵決汗，你果然只能寫三字經不能寫易筋經。

言若本來在飯桌上逞了一回威風，卻不想不多時心裏便後悔了。飯席吃到一半，按捺不住，跑到廁所。

他思來想去不敢直接打電話給瀝水，遂迂迴了打給沂水，弱弱問，“你姐在幹嘛？”

沂水探頭，“她拿了一把剪刀，還有一捆線。”

言若慌張得手機掉在地上，他也不管，俯身大喊，“快攔住你姐。”

於是沂水一抬腳，於是瀝水絆了一跤，沂水無辜，指着電話，顫抖，“姐夫讓我乾的”。

言若在千里之外生生感受到了瀝水陰測測的目光……

飯吃得差不多，眾人轉戰KTV。

麗香霸佔了話筒將近一個小時，望着言若深情地吼了一個小時的甜蜜蜜，因為聲音太嗲，把蜜蜜唱成咪咪，以至於外面的警務人員一度要持槍進入內部，經理一再強調一再道歉是我們的音響有問題才訕訕作罷。

奈何言若從廁所回來，只是一味地低頭看手機，旁人看來是玉樹臨風軒軒韶舉華服在身經緯在胸，而其實他只是在用手機給一張圖片修飾，復古風？哥特風？倒騰了一個小時，最後終於覺得欣慰了，設置成手機桌面，塵決探腦袋一看，啼笑皆非，這不就是原圖嗎？

麗香下來，也好奇到底是什麼在和她搶注意力，一看照片上的女孩眉清目秀，煙視媚行，嬌羞女孩兒模樣，再一看那男孩山承水轉的溫柔，自是明白，涼涼，酸酸，舉了杯，沉了心，祝你們幸福。

言若無名指托着高腳杯，碰了一下，笑得月明雲舒，會的。

接下來，眾人起鬨讓言若唱，說大才子人長得帥一定唱歌也很好。塵決齊風阻止不得，只能保全己身。

但是事實再一次堅定了眾人的念頭，上帝總是公平的，這個世界上除了大補湯以外就沒有十全的東西。

言若點的依然是渡情，只唱男生部分，看着屏幕一字一字唱得很認真，只是一直把不到調，唱的磕磕磣磣，結結巴巴，卻已然到了一種自我沉醉的境界。

塵決抵擋着言若的魔音，問齊風，這小子丫的是準備上中國好聲音了嗎，周杰倫問他夢想了嗎？

齊風眯眼，心肺俱顫，那他的夢想應該是成為雷音寺住持吧。

大概是唱累了，言若回身，長腿一步跨到了沙發前，咕咚咕咚仰頭喝了一大灌水，看着石化的眾人，也不在意，只淡淡地飄了一句，“驚艷了？”

然後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歌聲再次響起，眾人只感覺飛沙走礫中自己堅定成了沙~馬~特~

門外，一群武警刷刷刷地列隊跑過來，經理雙目無神地看着檢查單上的大字，“我們懷疑此處濫用私刑……”

瀝水瞅着毛線團，灰色的還是棕色的？沂水指了指紅色的，我覺得姐夫喜歡這個。

瀝水想了半天，為什麼？

沂水嘿嘿笑，要是姐夫的脖子上纏着一條紅圍巾，別人一看就知道是女朋友送的，識相的自然會紅燈停嘍。

瀝水嗔怪了一句，一轉身真的選了紅色的，歡快地織起來。

瀝水媽教她如何控制棒針的走向，如何處理針腳細節，娘兩坐在床邊。

“以前你外婆也教我打毛衣，我們那個年代沒有女孩不會針線活的，手上的功夫精通了，才能做一個賢惠的好妻子。現在雖然不用再縫縫補補，但是能蔽得了一家人的寒才能成為一個好妻子，好媽媽。”

瀝水媽低着頭打毛衣，手上的棒針如蛟龍般極是靈活，柔和的柳葉眉雖然在末梢添了細細的魚尾，卻依舊有着傳統女人骨子裏的賢德平和。

“我知道現在不興三從四德，但是水兒，遇到自己喜歡的人，自然就願意了。”

瀝水一字一字聽得清楚，臉不覺燒了半邊，打斷母親的話，“那啥，媽，這下邊怎麼打了？”

瀝水媽從煽情的氣氛中幡然醒悟，石化地看着瀝水織的歪歪曲曲的針腳，忽地覺得自己有點矯情了……

瀝水爸進來的時候，母女倆正在手忙腳亂地拆線，他視察了一圈，嘖嘖搖頭，忽地又想起了什麼，“瀝水，明天跟我去給你爺爺上趟墳，你清明沒回來，趁現在有空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