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85_85867忘情崖
昔日天獄教雄奇莊嚴的建築,早已被顏硯當日的一把大火,燒得一乾二淨。焦黑的殘渣覆蓋在原址上,寒風吹過,整個廢墟顯得寂寥而空蕩。
顏硯蹲下身,將剩下的一個油紙包,放在廢墟之上。寒風揭起油紙包的一角,露出裏面鮮紅色的冰糖葫蘆。
木堂主顫抖着手,從懷裏拿出一對碧綠色的水滴狀耳環。他的神色,溫柔裏帶着傷感,傷感里有着黯然:“五妹,我以前老說你不夠溫柔,不像個女人,是騙你的。你喜歡舞刀弄槍,你嗓門大,你不會針線,其實都不重要,只要你......還活着。”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彼黍離離,彼稷之穗。”哀傷的塤聲傳來,天色愈暗,黑夜已至。此岸之痛,僅以此為寄。願逝者長眠,不復悲傷。
官道,數騎疾馳。
歐陽羽騎着大宛名馬,華服金冠,腰配長劍。在他之後,柳長寧神色沉鬱,清俊的臉頰有些消瘦,身姿筆挺,一襲青衫猶如松柏。
再之後,是武林盟的數十名弟子。
數人從北江城日夜兼程,一路疾馳,終於在三天後,到達了忘情崖下。
北方多風,塞外久雪。黑沉沉的天幕迫近地平線,零星的幾棵老樹佇立在空蕩的小路旁,上面垂着三兩片枯葉。
大雪,將至。
歐陽羽打量着眼前的一片廢墟殘骸上,問柳長寧:“入口在哪裏?”
柳長寧從懷裏拿出一張畫,指尖點着畫面上被圈起來的地方道:“廢墟右下角。”
歐陽羽揮手讓後面的弟子跟上來:“給我挖開。”
挖了幾個時辰后,一名弟子驚呼:“有了。”
柳長寧和歐陽羽對視一眼,紛紛走向那位說話的弟子。碎石瓦礫之下,一人高的洞穴,出現在眾人面前。
歐陽羽下令:“一人拿着一根火把,下洞穴。”
道路狹長,伸手不見五指。路面崎嶇不平,有人工掘鑿過的痕迹,越往下走,簡易的台階越是狹窄,有些地方窄的僅能放下半隻腳。
歐陽羽心下不安,詢問:“前朝寶藏真的藏在這個洞裏面?”他已經為了柳長寧口中的前朝寶藏損失了不少武林盟弟子,武林盟的幾位長老已心生不滿,底下有些威信的弟子也開始暗暗騷動起來。
他在武林盟的威望遠不如從前,再加上之前傳聞,說他與有夫之婦有染,妻子為了這件事,鬧得回了娘家,就連他的岳丈,前武林盟主,話語裏都流露出不滿的情緒。
所以這一次再度來到天獄教找寶藏,歐陽羽幾乎是帶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昏黃的火光下,柳長寧蝶翼般的睫毛微微垂下,掩下了眼底的真實想法。聞言,他道:“這圖是在羅君濟屍體旁找到的,上面標註的很清楚,我們腳下就算是天獄教的聖地。”
歐陽羽安下心來,笑道:“柳莊主莫怪,我也是太過小心謹慎。”
柳長寧掀了掀眼皮:“怎敢。”
“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弟子突然開口道,“前面好像是塊空地。”
下了一段極窄極陡的階梯后,彷彿時刻會撞到石頂的壓迫感消失了,洞穴內的空間驟然開闊起來。
幾個走在前面探路的弟子拿着火把,分立幾處,將四周照亮。
歐陽羽掃視了一圈,只見四處漆黑寂靜,火光照耀到的地方,隱喻能看見凸起的岩石,光線不能達到的地方,黑乎乎的一片,彷彿一頭時刻等待着噬人的凶獸般,讓人心生恐懼。他轉身問柳長寧道:“現在怎麼走?”
柳長寧剛準備答話,卻突然頓住了。
一道白影不知從哪裏飄來,速度極快,眨眼間便從眾人眼前越過,消失在空地的另一頭。在白影消失后不久,一道青影以不輸於白影的速度從眾人眼前飛過。
“柳長寧,你幹什麼?”歐陽羽一愣,氣急敗壞的道。
青影消失的最後一刻,柳長寧晴朗的聲音從半空中傳來:“在原地等我。”
歐陽羽沒等多久,便不耐煩起來,吩咐弟子:“走,跟上前看看。”
十幾個人拿起火把,繼續摸索着前進。
正在這時,讓人毛骨悚然的哭聲響起,隨後,是兩個人的對話聲。
“嘿,老張頭,你兒子最近又給你燒了多少紙錢?”
“我那小兔崽子,哪裏有你家的閨女孝順,逢年過節不忘給你燒紙錢,還燒紙衣紙房子。你看這幾日當值的鬼差,不也對你和顏悅色的嗎?”
對話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到遠,飄忽不知來處。漆黑的洞裏,忽然閃過慘青色的光點,隨着對話的結束,又乍然消失不見。
歐陽羽身體一顫,勉強壓抑住心底湧起的恐懼,拔高聲音道:“誰在裝神弄鬼?給我滾出來。”
‘砰砰砰’數聲,十幾把火把同時熄滅,黑暗毫無徵兆的壓來,直讓人喘不過氣。
“聽說,不久前咱們這兒又來了不少的冤死鬼?”
“好像是這樣,我那天特意去黃泉邊兒上看了,哎呦我的娘,最小的看起來怕是還沒有四歲。那小孩兒獃獃愣愣的,既不哭也不鬧,問他叫啥,他也不回答。牛頭馬面也不用鏈子拴他,他傻傻的跟在一大群大人後面,一起淌過了黃泉河。”
“你這麼說我想起來了,劉老婆子不是喜歡小孩子嗎?那天老婆子湊上去,給小孩紙糖時,看見了,那孩子身上,滿是青紫色的掐痕,咬痕。”
“啊!你是說......”
“誰知道呢?真是作孽呀,陽間竟然有這樣喪心病狂的畜生!”
飄忽的聲音再度響起,帶着極度的憤怒,慘青色的光點忽閃而過,洞穴里安靜的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風聲突起,千萬道哭聲,千萬道笑聲,一同回蕩在空地上空。
“哈哈哈!”
“嗚嗚嗚!”
“我不要下油鍋!”
“我沒有殺過人!”
“是那個賤女人勾引我,求閻王明察!”
“我不要錢了,饒了我,饒了我。”
“地域十八層閻王斷案,魑魅魍魎判官論法,奸淫擄掠,誰能逃過?”
有幾位弟子率先承受不住這種詭異的氣氛,大叫一聲,踉蹌着往洞外跑。
只可惜沒跑幾步,便栽倒在了地上。“啊!”“鬼啊!”“啊!”“救......”連一句話都未說完,就斷氣了。
濃重的血腥味頓時傳來,剩下的人驟然色變,拿着武器的手不住的顫抖。
“啊!我沒有殺人,我不要下地獄!”其中一個弟子丟掉手中的武器,跪在地上哀求,“都是歐陽羽讓我做的,我是被逼的。”
彷彿一顆石子丟入水面,越來越多的弟子丟下了手中的兵器,開始跪地求饒。如果說最一開始幾位弟子逃跑時,剩下的人還攝於歐陽羽的威嚴,那麼此時,極度的未知恐懼,和求生的本能,則讓這些武林盟的弟子,徹底瘋狂了起來。
“哎,我聽說,閻王下令,誰能替死了的男孩殺了那畜生,他就多給誰十年陽壽。”
“竟然有這樣事!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
這段對話猶如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給了那些極度恐懼的弟子們一條生路。他們從地上摸索着撿起武器,心下已經做好了決定。
黑暗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只要殺了歐陽羽,我們就能活下去。”
最後一根名為理智的弦,斷了。
歐陽羽於血光中看到,那些平日裏溫順忠誠的弟子,像餓狼一樣,對他舉起了屠刀。
“楊安。”低沉的嗓音回蕩在柳長寧耳邊,他不會記錯的,會這樣叫他,從來,只要風吟雅一個人。
柳長寧的手肘被堅硬的石壁蹭掉了一層皮,鮮血很快染濕了衣袖,火辣辣的刺痛提醒着他,這不是夢。
沒有火光,柳長寧只能四肢並用,在黑暗裏摸索着前進。前面是黑暗,後面也是黑暗。他不時的會撞到凸出的岩石,甚至會突然從斜坡上滑下去。
身上到底都很疼,柳長寧不知道他還要爬多久,才能見到光線。看不見盡頭的黑暗,和身上越來越多的傷口,讓他開始懷疑,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就在柳長寧快要絕望時,淡淡的光線,從前面傳來。翻過一塊巨大的岩石,他低下頭,躲開頭頂的岩石塊,從光線傳來的地方鑽了進去。
在黑暗裏待了太久,強烈的光線刺激着眼球,使得柳長寧不得抬起手,遮擋在眼前。等他移開遮擋着視線的右手,卻如被施了法術,立在當場,不能言語。
數十顆夜明珠鑲嵌在石壁上,將不大的空間照耀的恍如白晝,草黃-色的小屋,簡陋的籬笆,老樹,小溪,漫山遍野的野茶花,還有屋檐下,吊著的辣椒,以及窗台上放着的一盆小小的金盞菊。
還有那一身白衣,坐在藤椅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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