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結局進行中
幾匹精疲力盡的快馬在綏國公府門口停下,風塵僕僕的傅承宣和李元然翻身下馬,急匆匆的入了府。
李副將正在和傅時旋稟報城中巡查的結果。
已經過去整整兩天了,長公主府那邊沒有任何有關於處決陸錦的消息,卻給出了一個指令——嚴查城中的每一個角落,另外,再派人儘早將陸氏和吳王父子找到。只怕在皇上那邊,長公主也是表示陸氏和吳王父子至今下落不明,就算要審判,也需要將人給抓齊了,所以才能將陸錦的處置延後。
得知吳王對這件事情也有參與的時候,虞衡依舊還是震驚和失望。雖說虞衡對吳王父子有些戒心,可是皇帝本就是疑心病最重的人,就好比他對朝中許多的臣子也非絕對的信任和依賴,道理是一樣的,疑心,和真正的得知他們參與了這件事情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這為皇叔,是正正經經幫他掙過江山的親叔叔,為此,大太監放出話,皇上休朝三日。這三日,皇上都不上朝。皇上的這個態度,更加明白的表明了態度——他如今,只想要這件事情的結果。
李副將已經帶人將城中的一圈全都搜查過,大大小小可以藏身的地方一個都沒有漏掉。可是完全沒有任何消息。由此,李副將推測人可能已經不在城中,所以如今已經派人朝着城外的方向追蹤,另外一方面。這邊剛剛回報的差不多,外面傅承宣和李元然就回來了。
根據傅承宣所拿的那幅畫,唐亦清和蔡澤竟然給出了不同的線索。唐亦清對書畫的研究造詣高深,而在這之前,陸錦曾經拿着這幅畫找他鑒別過,那一次,唐亦清告訴她這樣的紙張在當今世上已經不會再有第二張,加上從這幅畫的裝裱手法以及題詞,甚至是題詞的筆跡,畫筆畫韻,唐亦清只覺得極為熟悉,但是又一時間沒有想起來到底在哪裏看到過。
蔡澤與唐亦清不同,他與周哲相識,多年來更是幫着虞衡去到各種地方尋找所謂的天工秘錄,加之他天生聰穎,有過目不忘之能,所以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地方在甘州。
又是甘州。
曾經傅承宣也讓阿寶和銀心拿着這幅畫去查找過,回來之後,兩人也的確是查到了蔡澤的確是出現在甘州,還在那裏鬧出了一個寶藏烏龍事件。之前得知這件事情,傅承宣未能深究,但是這一次,他和傅時旋這邊兵分兩路,帶着李元然直接朝着甘州的方向,快馬加鞭的追查。
與其大海撈針的去尋找幾個人,不如去那些有特殊意義的地方碰碰運氣。
但是李元然和傅承宣是空手而歸。他們並沒有發現任何的異常。
大家都以為傅承宣會氣餒,會暴躁。但是並非如此。他比以往要更加沉着,更加冷靜,更加珍惜每一刻來尋找更多的線索。也是在這個時候,他那種驚人負荷能力,讓傅時旋都不免為他擔心起來。
他太過拚命,就算再想就阿錦,也不能連休息的時間省掉。看着傅承宣佈滿血絲的眼睛,傅時旋拿出了一個父親的威嚴,命令他先去房中休息兩個時辰,否則就不要出來!
傅承宣這一次竟然妥協了,也許他是真的累到了,渾身上下髒兮兮的不說,連頭髮也亂糟糟的,仔細算一算,也是大婚那一日,陸錦親手為他束髮之後到現在,或許是因為他廢寢忘食的,無暇顧及這些,或許是因為什麼別的,總之,旁人無從考究。
傅承宣回到自己的院子,阿寶寸步不離的跟着,還叫了一些人提前準備熱水給少爺沐浴。可是還沒到房門口,傅承宣忽然步子一滯,帶着寒意的目光望向陸錦工房的方向,那邊隱隱有些響動傳來。
“誰在那邊?”傅承宣的聲音不大,但是語氣當中的怒意卻是清清楚楚的。自從事情發生后,沒人敢在傅承宣面前多提陸錦的事情,陸錦的工房緊緊地鎖着,更別提有人敢碰裏面的東西。
阿寶小聲的回答:“是……老夫人……還有表小姐。”
傅承宣的臉色並沒有因此好看一些,他直接一轉方向,朝着功放的方向去了。
“慢些!慢些!”秦嫂正在囑咐着下人搬動大木櫃的時候要小心,完全沒有防備身後忽然傳來的怒吼聲。
“你們在幹什麼!?誰讓你們動這些的!?”
傅承宣彷彿一個冷麵煞神一般,高大的身影擋在了門口,在光亮的木質地板上投下一個長長的黑色身影。
這一聲吼果然嚇到了家丁,只聽到砰地一聲,那剛剛被搬起來的矮櫃砸出了一聲重響!
傅承宣的臉色更黑了:“滾出去!”
“宣兒。”在傅承宣的怒吼之後,兩個人從裏面走了出來。這間工房是傅承宣拆了三間房打造出來的,十分的大,並不能一眼就看盡。
傅夫人出來的時候,傅承宣愣了一下,一會兒看看自己的母親,一會兒看看婉蓮:“娘……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天氣已經有些冷了,可是向來雍容華貴的傅夫人,今日竟然穿的樸素無比,非但如此,她和婉蓮皆是挽着袖子,渾身上下一副打掃房間的打扮,手裏還拿着一個已經擦黑了的帕子。
見到傅承宣,傅夫人想起兒子之前是出門去尋找陸姑姑等人,張口就問道:“找到人了嗎?有線索了嗎?”
彷彿被問到了最不願意提起的事情,傅承宣目光一暗,搖搖頭:“沒有……沒有任何線索。”
隨着傅承宣的這一句話,傅夫人和婉蓮都跟着神色一黯。傅夫人望向那幾個被嚇到的奴才,輕嘆一聲:“不是都說了要輕一些么。罷了罷了,你們先下去吧。”
秦嫂知道夫人是有話要說,趕緊帶着下人走開了。婉蓮扶着傅夫人坐下,又把一旁早就備好了卻一直沒喝的熱茶倒了兩杯,轉而望向傅承宣:“表哥,你也累了,過來坐一坐歇一歇吧。”
傅承宣看了一眼以往陸錦坐着的那個空位置,長長的三連間,對面就放着他的書桌,那時候,陸錦還為他這個設計無語了很久,可是他十分開心的表示,這樣一來,他們隔得這麼遠,不會相互打擾,卻又在一個房間中,他看書時候若是有什麼不懂得,可以方便請教,簡直是一舉兩得。
他從不是一個能耐得住性子的人,可是每一個與陸錦一同呆在工房的日子,他都莫名的能沉下心來。也許偶爾會走神,會望向窗外,但是望着望着,目光就不自覺得轉移到坐在自己正對面那一頭的陸錦。
陸錦的自律讓他覺得十分的汗顏,因為她真的可以一整天認認真真一言不發的坐在那裏看書亦或是做東西,慢慢地,結果就演變為他走神的時候就看陸錦,但是一看陸錦就汗顏,然後繼續認真做自己的事情。
可是現在,對面的那個位置空空蕩蕩,好像連帶着心頭都空空蕩蕩了。
傅夫人知道剛才兒子發脾氣了,坐下之後,耐心的解釋起來:“我……我和婉蓮做不了什麼,去也不想閑在府里。阿錦這兩天……不在府里,我聽阿寶說,你這邊的庫房放了不少阿錦的東西,特令兩天打掃一次,阿錦的工房也需得一塵不染,我……我就過來看看,婉蓮不用去學裏,就來幫我……我聽說這裏有阿錦做的東西,最近氣候不好,我怕……”
“有什麼好怕的,她那麼聰明的人,凡事都做足了準備。”傅承宣忽然冷冷的開口,微垂的目光中沒有一絲溫度。片刻后,他又抬眼掃了掃這工房,唇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冷笑:“她置放每一樣東西的時候,什麼問題都想到過。您不必擔心木頭會不會被蟲蛀,更不用擔心哪裏會不會潮濕……呵,她就是這樣,什麼都想在前頭……我們這些多餘的擔心,對她來說毫無價值。”
傅夫人聽到傅承宣這個語氣,臉色微微的沉了下來,婉蓮也皺起眉頭。少頃,傅夫人沉聲道:“是,阿錦是想的多,娘知道你氣阿錦,因為她為那麼多人都想到了後路,為傅家想到了後路,唯獨沒有想到你,是不是?”
傅承宣冷笑出聲:“受不起,也許我從未在她心裏有半分位置,她又何必考慮我的感受?”也許從事發到現在,傅承宣一直都在壓抑,都在努力的讓自己沉靜下來,他將自己的本性一點點的強制約束。
是的,在震驚,無措,慌張,難過之後,他不是沒有憤怒的。只是連日來,他將自己壓抑的冷靜沉穩,讓人看起來好像是一個再離只不過的人,但是凡事總有一個極端,此時此刻,傅夫人的言行,無疑就是點燃導火索的火苗。
傅承宣掃視了一眼工房,忽然就有些激動:“娘您還收拾這裏做什麼?她做出這個決定,將自己和綏國公府劃清界限,就根本沒有想過能回來!收拾這裏做什麼!?做什麼!?”
婉蓮被傅承宣的樣子嚇得臉色一白,傅夫人沉穩的看着自己的兒子,平靜的回應。
“這兩天婉蓮陪着我,也不說什麼安慰的話,卻拿出一些好玩的玩意兒給我,我看着覺得奇怪,追問了兩句,她才跟我說了實話。”
傅承宣目光一動,望向婉蓮。
婉蓮低着頭,看不清她的神情,卻能清楚的聽到她的每一句話:“前兩日,表嫂忽然告訴我,若是我能好好努力,成績拔尖,修俊館便可破格,錄用寒門女學學生。因為想着這兩日要陪一陪姨母,所以我回國子監取了些衣物,卻碰上了那位駙馬爺。駙馬爺給了我一封信,說是表嫂給我的……”
傅承宣轉而又緊張起來:“什、什麼信?她說什麼了沒有?”
婉蓮看了傅承宣一眼,將信中的內容告訴了傅承宣。
原來,陸錦為婉蓮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是在傅承宣告訴了她,自己準備和父親一起出征,做一個保家衛國的男人之後。信裏面,陸錦告訴婉蓮,倘若傅承宣真的離開家,傅夫人就真的無人陪伴了,可是這個婆婆,其實是一個極其耐不住寂寞的人,這麼多年,她為了做好一個將門媳婦,時時刻刻不再約束着自己,捆綁着自己。如今她的人生已經去了大半,不應當再端着那些沉重的枷鎖過完一生。
陸錦給婉蓮留了許多的書,有些甚至是她自己寫的筆記,尤其是在燒制器皿之上,更有許多自己的心得,寫的比書中的要簡單易懂許多。婉蓮現在才知道,當初陸錦得知她想要嫁給傅承宣,原本是準備留住她,因為她很清楚自己沒辦法長久的做傅家的兒媳婦,婉蓮雖說有自己的目的,但對傅承宣不是完全沒有真心。
只是沒有想到,經歷了那件事情,婉蓮反而對傅承宣放下了心中執念,如今更是找到了自己真心相愛之人。
她一早知道自己的結果會是怎樣,所以,在得知傅承宣也即將離家之後,她為婉蓮在國子監往後的後路找了一個方向。只要婉蓮還留在這裏,哪怕她嫁了別人,綏國公府也永遠算是她的娘家,為她尋謀一個職位,等同於為她往後的生活給了一個保障。因為李家貧寒,李成雖然努力上進,但是未來能否出人頭地誰也不知道。
陸錦唯一要婉蓮做的,就是常回來陪陪傅夫人,和她一起做做小手工,若是她遇到什麼不懂得,就從筆記上和書上查出來告訴她。
當婉蓮複述到這裏的時候,傅夫人已經紅了眼,連聲音都有些哽咽:“宣兒,你說的很對,阿錦這個孩子總是自己悶不吭聲的把許多事情都想的周到,這個孩子……讓人一點辦法都沒有……娘知道你生氣,可是你真的沒有話想跟她說嗎?如果她真的對傅家無意,她用得着想那麼多嗎?但若她當真是用了情意在裏頭,你就不想問問她,是如何考慮你的嗎?”
傅承宣緊緊地抿着唇,臉色很是難看。
“我不想見她。”丟出這樣冷冷的一句后,傅承宣猛地起身離開。
看着傅承宣離開,婉蓮趕緊對傅夫人說:“姨母,您不用太過擔心,表哥只是一時之氣,否則他也不會這樣日以繼夜的想着如何救表嫂了。”
傅夫人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長公主府。
銀心將剛剛做好的新錦被鋪在床上,轉過頭看了一眼陸錦。
諾大的廂房裏,角落已經準備好了上好的金絲碳,雖說談不上冰天雪地,可是衣裳被褥,全都準備的十分齊全。可這看似上賓的待遇,卻因為一條鐵鏈煞了風景。這鐵鏈一頭拷在陸錦的手腕上,另一頭,拷在床邊的木柱上。這些日子,陸錦需要什麼都可以要,除了自由。
陸錦讓人把向著園子那邊的窗戶打開,搬了桌椅坐在窗邊,面前放着一本攤開的話本,一邊還有一杯涼掉的茶水,目光卻是看着外頭的。
銀心看着那鐵鏈,只覺得心中難受,走到陸錦身邊小聲道:“少夫人,您看看這邊兒還缺什麼?”
陸錦這才望了回來,隨意的掃了一眼床鋪,笑着搖搖頭:“可以了,你歇着吧。”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對了,你和阿寶,什麼時候成親?”
銀心的臉色一紅,趕緊道:“少夫人,您別亂說!誰要嫁給那個榆木腦袋!”
陸錦彷彿來了興趣:“他竟還沒有對你表明心意?”
銀心當真有點急了:“少夫人!您……您別說了!說的像是奴婢急着嫁似的!有些人,跟着少爺那麼多年,卻全然不似少爺那般敢愛敢恨……”
銀心覺得自己好像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音戛然而止,有些不安的看着陸錦。果不其然,說到傅承宣的那一刻,陸錦的臉色果然一白,似乎……不大好。
銀心咬咬牙,忽然又說道:“少夫人,先不說銀心。這些日子,銀心雖然不在府上,卻也聽說少爺為了夫人,馬不停蹄的四處奔波,少爺是真的緊張您,您……想不想見一見……”
“他現在……應該不想見我。”陸錦打斷了銀心的話,望向窗外:“承宣也是一個十分固執之人,他很像爹,有男兒血性,少年意氣,這一次,的確是我騙了他,他氣我也是應當的。如今我並不希望誰再為這件事情奔波深究下去,我只希望這件事情能早早的平息……”
陸錦忽而望向銀心:“長公主……還沒有回府嗎?”
銀心搖搖頭。自從昨日長公主從陸錦的房中出來之後,二話不說進宮了,只吩咐將陸錦禁錮住,其他的需得好好對待。這一走,到現在都還沒回來,也不曉得是進宮做什麼了。
陸錦微微垂下眼:“不要緊,以公主的本事,定然能查出一些證據。”她抬手揉了揉眉心:“看書看得有些累了,我去休息休息。”
銀心聞言,趕緊扶着陸錦起身去休息。
不得不說,雖然傷到的是肩胛,但是新傷舊傷重合,是萬萬不應該這樣隨意走動的,但是她如今自由被禁錮,能活動的就這方寸之地,銀心也不忍看着她,只要不牽扯道傷口也就好了。
陸錦回到床上自然也是趴着的,她的頭朝着裏面那一側,似乎很快就睡過去了。
銀心沒有打擾陸錦,默默地退下了。
咔噠。
一個極其細微的聲音傳了過來,似是瓦片碰到的聲音,清清脆脆,就那麼一小聲。陸錦的眼睛倏地睜開,但是並沒有起身望向外頭,而是重新緩緩合上。
從前的高大身影,在此刻看着有些邋遢,甚至有些佝僂,從窗外翻進來的時候,無聲無息。
房間中很安靜,安靜到鐵鏈發出一些小小的脆響聲都能聽的清清楚楚,似乎是被誰拿在了手中,緊緊握着,復又放下。
傅承宣看着床上的人,目光很是平靜。他好像根本沒想瞞着誰,走到床邊時直直的坐下,就這麼直勾勾的盯着床上的人,可是哪怕他這樣大動作,都沒有將陸錦吵醒。
“你別醒過來,就這樣一直躺好了,聽我把話說完。”男人低沉的聲音帶着沙啞,直白的開場,讓陸錦無聲的睜開了眼。
“若要問我此刻的感受,我當真沒有那個文采寥寥幾句概括。我只知道,若是有什麼事情讓我忍不住鳴鳴自得,那必然是因為你,可若是有什麼是讓我覺得自己愚蠢之極,同樣是因為你。你看,你就是這麼輕易地能將人玩弄於鼓掌之中,否則這一次,我也不會完完全全的相信你,又徹徹底底的被你騙了。”
“阿錦,我又沒有告訴過你我第一次看到你時候的感覺?那時候雖然我和李元然去找麻煩,可是當我第一眼看到你的那一刻,心裏第一個想法是——這個姑娘真好看。嬌小的好看,衣裳好看,雖然蒙了面紗,可是笑起來的時候,一雙眼睛更是好看。之後和你成親,就像是晴天霹靂,那時候我還混賬的很,總是想着,我爹是個英雄,總有一日,我會變得和爹一樣厲害,所以天不怕地不怕。對你,也不喜歡的很。”
“你這個人做事總是格外用心,考慮周全,無論是為娘出頭,還是洗清自己,總是做得漂漂亮亮,慢慢地,你讓我有些自愧不如,也一點點被你吸引了目光。有時候我總是在想,為何當初看到的那個小姑娘,明明那麼簡單純凈的模樣,卻能這樣滴水不漏。從那時候開始,我便覺得是自己錯了,我在用一種錯誤的方式過活。所以我想改變自己,讓自己成為一個能為你遮風擋雨的人。”
傅承宣的話語到這裏忽然一頓。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那語氣竟然無端端的冷起來:“但是現在我才明白,這一場婚事,也許從你嫁進來開始,就已經是一個局。你這麼聰明,自然是會算計的。從前那些讓我驚訝的,不過是因為從一開始,你便不像旁人家的姑娘一樣長大。你從一開始就在算計,你走的每一步,每一個決定,無一不是在為最後的這個結果做準備。這個樣子的你,我如何追的上?”
“今日你騙了我,的確讓我很是意外。但是你記好了,也許我沒有能力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可是當他發生之後,這件事情,你說的就不算了。”
傅承宣看着背對自己的女人,肩膀上還纏着厚厚的繃帶,心裏已經抑制不住的疼了起來,接下來的最後一句話,也隨之脫口而出:“虞意曾經告訴我,你心裏有一個人,那個人在你心裏活了很久,哪怕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他依舊不是任何人可以比擬。從前我努力地讓自己不要去在乎這一切,但是現在,我才明白從一開始你就沒有想過要和我白頭到老。如果這一次你能平安無事,我可以還你自由,往後你想要去哪裏,想要和誰在一起都隨你。”
“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當初我就應當讓虞意帶你走……”
陸錦猛地一愣,呆了許久。可是等到她起身望向外面的時候,床邊早已經空無一人,好像方才那些話,那些動靜都是她的想像一樣。
【早知道事情會變變成這樣……當初我就該讓虞意帶你走……】
陸錦獃獃的坐在床上,許久沒有動靜……
皇宮。
虞衡已經在御書房呆了整整三天了。他的確是沒有心思上朝,卻讓身邊的太監將朝臣要上奏的奏本取了一些來,可是心煩意亂的,看了許久都沒有走心。
據探子回報,這一路追查出去,全然追查不到吳王等人的蹤跡。他們當真是準備的十分妥當,似乎早已經想好如何應對他們所有的追蹤。
“啪!”虞衡將奏本狠狠一摔,冷笑道:“吳王的精明,尤其是這些蠢材能摸索到的!朕真是養了一群飯桶!”
整個御書房中的奴才們大氣都不敢出。虞衡發泄了一句,忽然又想到什麼似的:“長公主還留在宮中?”
大太監趕緊道:“是!長公主把人帶回府,自己進了宮,這幾日……似乎是在查看什麼典籍,忙碌的很。”
“是誰又在背後說道本宮了?”當真是說什麼來什麼,大太監話音剛落,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已施施然走了進來。長公主如今在眾人眼中是極其受寵的,這書房,再厲害的寵妃也不能不通報就自己走進來,唯有長公主一人,能將那“我來看我弟弟關你屁事”的氣勢自然的施展開,讓人不敢武逆。
能親手殺了自己最愛的人,自此之後無限消沉的姐姐,是虞衡為數不多全然相信的人。所以當初長公主提議要考核一番修俊館學生的提議,虞衡沒有多想就允了。見到長公主進來,大太監嚇得趕緊跪下:“奴才給公主請安。”
長公主冷笑幾聲:“本宮看看書,逛逛園子,你們就忍不住來給皇上彙報了么?要不要本宮將府里的丫頭給你,讓你事無巨細的問一問啊?”
大太監臉色煞白:“公主饒命……公主饒命。”
皇帝總歸還是要幾分面子的,當著自己的面訓斥自己的奴才,他終究還是輕咳幾聲:“皇姐,你就別怪他們了,是朕聽說皇姐這幾日都在宮中,又未曾與駙馬一起,擔心皇姐是不是與駙馬有什麼不愉快,這才讓人多關注了幾分。”說著,已經招來宮婢賜座。
長公主看起來有些疲憊,也沒有再多追究那些碎嘴子的下人,她看着虞衡的書桌,淡淡道:“皇上這幾日都沒有上朝,我這個做姐姐的自然是明白你的,你是不是在怪姐姐,不應當插手阿錦的事情?還是……你懷疑姐姐也參與其中?”
虞衡臉色一變:“皇姐,休的胡說!”
長公主勾唇一笑:“我沒有別的意思,親姊妹尚且要明算賬,你坐在這個位置上,不輕易的相信任何人,這樣很好,姐姐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這件事情,我的確是存了私心,陸錦是一個難能可貴的人才,做事也十分妥當,可如果是因為收到了什麼矇騙,所以才做出這樣的傻事,當真一刀草草了結,未免可惜。”
虞衡皺起眉頭來:“皇姐……你也知道了?”
長公主抬眼望向虞衡:“阿衡,姐姐有一個問題想要問問你。”
虞衡:“姐姐請說。”
長公主的目光微微有些泛紅:“當年,若是我求你放過周哲,你會放過他嗎?”
虞衡被問得愣在那裏,一時間沒能給出答案。
當年,是蔡澤最先發現了周哲的古怪之處,蔡澤帶着一種複雜心情向長公主稟明這件事情之後,是希望長公主能出面將這件事情最好的解決。
最後,長公主的解決方法,是自己親手殺了周哲。
那時候,她其實是連這樣一個選擇考慮的機會都不曾給過虞衡的。
可是如今,她竟然拋出了這樣一個問題,一個看似已經毫無意義的問題。
就在這時候,門口的太監們忽然進來稟報——
“皇上!皇上……”
大太監知道皇上這幾天心煩意亂,立馬呵斥住。
進來通報的是邊疆八百里加急——梁國自上次戰敗之後,原本已經偃旗息鼓,可是這一次不知為何,竟然在一次招兵買馬!有探子回報,據說梁國請到了一個極其厲害的軍師,又出了新的武器,這一次勢必要攻破大陳,至少拿下三個關卡!
此消息一出,虞衡大驚,猛地一拍桌子:“他們做夢!”
然而,消息遠遠不止這些。
據探子來報,在城外十里,竟然發現梁國姦細,可惜的是,這些人當真是訓練有素,雖然他們尚且沒能探得什麼情報,但是到最後陳國這邊也一個都沒抓到。
但凡涉及戰爭,姦細總歸是有那麼幾個的。但是在這個特殊時候下,虞衡彷彿忽然明白了什麼——為何梁國的戰爭發的這麼快這麼突然?為何探子姦細會出現在城外?即便是要打探,也應當是在邊疆軍營!且一旦真的出現戰爭危機,關卡會卡的格外嚴格,探子能進到這裏來,唯一的解釋只有一個——
他們根本是梁國敵意暴露之前就已經潛入了,在敵情暴露之後,只怕他們要接應的人早已經離開,剩下這些不過是墊后之用,且梁國剛剛好又這麼湊巧的弄到了新的厲害武器,還有新的軍師……
“是他們?”虞衡有些恍然。
長公主也晃過神來:“阿衡……你說這個軍師……會不會是……”
虞衡目光一厲:“速傳傅時旋入宮!”
梁國敵情暴露,陳國戰火再臨,這個消息傳到皇城之時,眾人又亂了——當初,梁國以戰車橫掃戰場,大陳陣亡的數量還歷歷在目,如今梁國又得新武器,還有比這消息更加可怕的么!?
傅時旋是和傅承宣一同入宮的。
梁國忽然來犯,看樣子還是有備而來。虞衡忽然明白為何一路追蹤出去都找不到人了,還有比和敵國互通,在敵國姦細護送下離開更為穩妥的方式嗎?
虞衡忍不住冷笑,一個是他年少時候的依靠,一個是曾經的大陳功臣,還真是諷刺!
這個時候,虞衡召見傅時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並不是不再信任傅家。相反,在和梁國一戰中,傅時旋是主帥,他對兩國的了解程度是最多的,且陸錦這件事情雖然發生的突然,但是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尚且還處於保密狀態,許多人都不曾知道這當中的內幕,這個時候,只有傅時旋最適合擔當大任。
傅時旋自然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在皇帝招其入宮之時,傅時旋已經做好了迎戰準備,且傅時旋明顯要知道的更多。
“皇上,如今梁國只是暴露意圖,從招兵買馬到大軍行進,尚且還需要一段時間,絕不可能說來就來,老臣已經快馬加鞭送消息去到邊境,如今我方已經開始嚴加防範,臣即刻出發,必然不會令敵國得逞!”
傅時旋原本就準備離開,若非長公主大婚,也不會留下來。可是當傅時旋說完這番話之後,虞衡卻並沒有很快的給出一個指令。
長公主並未離開,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傅家父子。
傅承宣見虞衡未曾給出一個明確的決定,忽然上前道:“皇上,承宣請命,隨同父親一起迎戰,勢必將敵軍驅除與邊境之外!”
虞衡望向傅承宣,似乎是在思索什麼,現在大敵當前,方才虞衡還因為聽到這個消息而憤怒不已,這一刻卻這般沉默,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然而下一刻,虞衡轉而開口道:“這一次,梁國有備而來,更是得到軍師指點。朕記得在校場之上,陸博士曾有一番話,說的極為得當,換做是朕,朕也願意以財力減少傷亡,朕並不想看到大陳男兒,以血肉之軀來抵擋那些冰冷的武器……”
在場之人全都愣住,不約而同的明白了虞衡的話中之意。
“將陸錦帶進宮,朕要見她。”
梁國敵軍逼近,傅時旋並沒有耽誤,幾乎是即刻領軍出征。兩邊都有一個行軍進程,消息只是探子提前探回來的。所謂大戰,也非一觸即發,至少在現在這個時候,尚且還有應對的時機。
陸錦帶傷進宮,虞衡單獨見了她。
空蕩蕩的御書房中,陸錦被賜了座,虞衡扶手而立站在她面前,將梁國再一次準備反攻的消息告訴了陸錦,有關於神秘軍師的事情,也告知了陸錦。
這個消息一經說出,虞衡在陸錦臉上看到了真切的驚訝之色。
“想必不需要朕多說,你也猜得到這其中的蹊蹺。陸錦,上一代的恩怨,朕從未有所耳聞,但是事關大陳百姓禍福與安樂,你真的願意看到你姑姑為虎作倀,願意看到梁國踏入大陳境內,肆意挑起戰火嗎?”
陸錦的驚訝還未平息,她皺着眉頭看着虞衡:“皇上的意思是……吳王與姑姑……去到了梁國?這一次的戰火,是……”
“朕只知道,一旦梁國真的用上了更加厲害的武器,如今唯一有這個實力,亦或是說有這個把握的,只能是你。”
陸錦的目光中,忽然出現了一絲瞭然。她一點點的平靜下來,直直的回視虞衡:“皇上未免太看得起阿錦。阿錦的一切都是從姑姑那裏學到的,皇上以為,阿錦對上姑姑,能有多大的勝算?”
虞衡對着陸錦的目光,帶上了幾分玩味的笑意:“陸錦,你究竟是不能,還是……不願?朕知道你這麼做,都是為了保住陸夫人一命,可是如今,若是朕將這一場戰事成敗,押上你的性命,和傅家的性命呢?”
陸錦的目光驟然一緊,臉色也微微泛白。
“你以為朕看不出來?傅時旋的忠奸,傅家的忠奸,朕並非沒有判斷,可若是傅家擔著一個大將之名,輸了這一場,傅家於大陳,也失去了最本質的意義。你知道朕的意思,現在,朕給你時間慢慢想……”
沒有永遠的戰爭,卻也難有永遠的和平。梁國︶賊心不死,再宣戰火,傅時旋臨危受命,領軍出征,一時間,整個朝中都變得局勢緊張起來,不為別的,就因為之前的那一戰中,大陳所受到的挫傷給他們帶來的印象遠遠勝過大戰獲勝時候的喜悅。可是誰也沒想到,另外一個消息,幾乎與戰火的消息一同自宮中傳開,令朝中頓時幸喜無比,振奮無比——陸博士將帶領修俊館兩百多學子一同打造大陳第一輛真正意義上的戰車,用以此次交戰之用,非但如此,陸博士竟然是江南陸家的傳人,而在多年以前,江南陸家曾因為持有失傳多年的《天工秘錄》而聞名。遺憾的是,陸家在沒過多久之後就因此遭逢不幸,陸博士被人救出,如今,她極有可能是世上唯一一個為人所知,閱覽過天工秘錄的人!
這就代表着,敵方的戰車,不再如同從前那般可怕,且大陳一旦擁有了自己的戰車,在戰場上的局勢就會被瞬間扭轉,再也不用以血肉之軀抵擋那些可怕的武器!
時勢造英雄,再沒有比戰亂之中的功勛更能彰顯男兒本色。這一次的準備工作極其浩大,兩百多個六堂學生都是陸錦的門生,當中不乏有精英之才,且在收到這個消息之後,一個個都極其踴躍。其中以兵部尚書之子楚嘉,傅家軍副將之子李元然以及已有工學鬼才之稱的工部尚書之子周越為首,擔當起了主要的準備工作。
期間,有關於敵方戰士準備的消息不斷地傳入皇城,陸錦從進宮之後,就一直留在宮中,而傅承宣也在傅時旋出征之後,肩負了押運糧草的任務,隨後出發。
婚宴之上的事情被徹徹底底的瞞了下來,傅承宣離開的這一日,長公主親自去看望陸錦。
康寧宮中,滿地都是畫著圖解的白紙。長公主的繡鞋踩在了一張白紙上,步子停了下來。
她彎身撿起地上的一張白紙,卻發現上頭並非圖解,而是一首詩。
山花落盡山常在,山水空流山自閑。
世間萬物,一直都處於一個變化的過程之中,世上極難有不變之物,人亦如此。
陸錦什麼也沒有坐,只是坐在那軟點之上,手中依然有冰冷的鐵鏈將其束縛。
長公主慢慢地走過去,軟軟的繡鞋踩在了紙張上,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你所說的,本宮已經查證過,你的說法太過不可思議,阿錦,你有沒有想過,你也被騙了?你做事有多麼的滴水不漏,本宮很清楚,這個人更是你姑姑,本宮覺得,她若是想要騙你,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公主將那張紙丟再她面前,用一種悲憫的眼神看着陸錦:“這一局,你不願意賭,也必須賭。你曾經對本宮說,裝睡的人難以叫醒,那本宮現在是不是也可以認為,其實你一早就知道陸清是在騙你,可是你不願意承認,一廂情願的為她編織這個故事?陸錦,枉本宮覺得你聰明伶俐,你怎麼會犯這樣的錯誤?”
陸錦靜靜地坐在那裏,一句話也沒有說。
長公主似乎也不氣惱:“自欺欺人,簡直荒謬。”話畢,她轉身離開。
在長公主離開之後,陸錦望向這一地的圖紙,眼淚無聲的流了下來……
天似乎又冷了幾分,宮殿太過寬敞,就顯得有些冷清。陸錦起身走向窗邊,帶起了鐵鏈的的碰撞聲,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抬手拭掉眼淚,將窗戶關上。
這個夜晚,似乎格外的寒涼,陸錦破天荒的讓銀心留在寢殿裏陪着她。
其實平日裏銀心也是誰在外面的,離她很近,但是今天,陸錦看起來好像格外的憔悴,銀心也不推辭,索性陪着陸錦睡下。
“少夫人,你是不是想念少爺了?你放心,少爺一定能擊退敵軍的。”
陸錦沒有說話,只是緩緩閉上眼。
這個晚上,陸錦做夢了。
這個夢,她小時候常常會做,可是長大之後,漸漸地少了。唯有上一次被虞意帶走,受了重傷的時候才重新做了那麼夢,然後,是這個晚上。
夢裏,她夢見了姑姑。
夢裏的姑姑,是一個絕色傾城的女子,可是這樣美的女子,臉上的神情卻扭曲的可怕。她手裏拿着一把匕首,將那幅畫劃成了碎片……
她的神情猙獰,彷彿積攢着世上最為暴戾的怨恨,那種怨恨,能讓人在一旁看着就不寒而慄。那一年,她才六歲。在所有的孩子尚且還有母親陪着,哄着睡覺的時候,她只有這樣一個比許多母親都美,但是比許多母親都更加可怕的母親。
當她親口聽到發狂時候的姑姑自言自語的承認她是她的親生女兒時,害怕是大於驚喜的。
她太怕了,她甚至覺得,母親的恨意,會讓她有一天將那把匕首指向她,將她劃成碎片。
所以,她不敢忤逆她。她說是姑姑,她便老老實實的叫她姑姑,她要她學什麼,她就學什麼。
可是,真正的長大了,陸錦才真正的體會到母親心裏的苦和怨。
她開始不再還怕她,而是憐惜她。憐惜這個世上唯一陪伴着她的親人。
當她被丟進佈滿機關的林中小屋時,她幾乎是拼了命的尋找每一個機關的破解點,可是她太慌張,太害怕,才會在匆忙逃出後走錯了路,不慎被強盜抓走。
好在那一次她被救了出來,可是她分明看到了娘親在找到她的那一刻,眼中的痛苦和心疼。
她明明這麼痛恨生下了她,卻依舊會在她被抓走的時候擔心害怕。
那時候,娘抱着她的力道,不比她劃破一幅畫的力道小,但是陸錦卻不在像那個時候害怕。她覺得這樣就很好了。
這個夢的畫面,最終停留在了她看到母親拿着冰冷的匕首劃破畫卷的場面,可是不同於現實的是,夢裏的母親竟然發現了她,她將她捆了起來,持着冰冷的匕首抵在她的臉上。
陸錦驚醒了!
可就在她驚醒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臉上,真的有一把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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