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終章

95.終章

宮裏一座冷清的宮殿中,陸錦被結結實實的綁在了椅子上。她吃驚的望向一旁,一同被綁着的,竟然還有虞衡和長公主。

他們面前站着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消失已久的陸姑姑。不對,應該是陸錦的親生母親。

他們被擄劫了?

陸錦猛地望向皇帝和公主,使勁閉上眼再睜開,眼前的人依舊是剛才看到的……

這不是夢……

陸姑姑穿着夜行衣,面無表情的握着匕首,一下一下的在陸錦的臉上滑動。冰冷的刀刃刺激着陸錦的神經,讓她瞬間就清醒過來。

虞衡和長公主顯然也是被綁過來的,可是三人全都不是什麼遇事慌張之人,他們各自的寢宮都有巡夜之人,一旦有人發現他們莫名消失,必然會開始巡查。這一點,無論是虞衡還是長公主,都極其有信心。

所以這個時候,真正應該做的反而是冷靜下來,只要這個瘋女人不對他們做什麼,他們不會有危險,而她也沒有那麼輕易的能逃掉。

三人都被綁得很緊,沒辦法發聲。虞衡和長公主眼看着陸姑姑將匕首抵在陸錦的臉上,她的目光極其的陰寒,彷彿一刀下去就要將她碎屍萬段一般。

陸錦是唯一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她驚訝的看着陸姑姑:“姑……”

“啪!”

狠狠的一巴掌扇下來,讓虞衡和長公主都是一愣。陸錦的嘴角頃刻間溢了血,陸姑姑揮出來得巴掌還沒收回去,轉而緊緊捏住陸錦的下頜,冷冷道:“畜生!如果知道你有一天會轉而幫這個狗皇帝,幫你的仇人!我當初就應該殺了你!”

陸錦驚詫的看着陸姑姑,好像已經忘記了臉上火辣辣的疼,她艱難的發聲:“姑姑……你……”

“你閉嘴!”陸姑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不錯,她的確是會功夫的,這一巴掌加這一勁道,陸錦緊緊地皺着眉頭,沒有辦法再發聲。

陸姑姑冷冷的看了一旁的兩個人,抬起手指向他們,繼續道:“你忘記我告訴你的話了是不是?這兩個人,都是你的仇人!我把你養得這麼大,不是為了讓你在兒女情長裏面優柔寡斷,最後竟然選擇幫他們!你想和我做對是不是!?好啊……我今天廢了你!我看你拿什麼跟我作對!”

陸姑姑忽然抬起一腳,直直的將陸錦踹倒!可是陸姑姑的確是一個做事周到之人,三人被綁在椅子上,下面墊着厚厚的墊子,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響,就在陸錦倒在地上的那一刻,陸姑姑笑着走到她身後,又一抬腳,狠狠地踩在了陸錦的手臂上!

“啊——”撕心裂肺的痛呼聲,瀰漫在整個冷宮之中,讓人不寒而慄。冷宮中點着幾盞燈,虞衡和長公主看着這一幕,皆臉色一白。

陸清瘋了,她真的瘋了!

長公主忽然間激動起來!她拚死的掙扎着,努力的想甩掉口中的束縛,陸錦的額頭上已經冒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水,虞衡死死的盯着地上的陸錦,忽然冷冷的望向陸姑姑。

長公主的激動引起了陸姑姑的注意,她帶着一種詭異的笑容走到長公主面前,拿掉了她口中的布團,就在布團拿掉的那一刻,長公主嘶吼起來:“你這個瘋婦!你瘋了是不是!她把你當作親生母親一樣看待,她寧願自己死都沒有想過讓你死!你這個瘋子!”

“啪!”

又是一巴掌,虞衡頓時怒了,陸姑姑看了他一眼,將他口中的布團也取了,可以說話了,虞衡幾乎是立刻暴怒道:“妖婦!你再敢動她試試!”

“動她?”陸姑姑的眼中閃爍着一種癲狂的光芒,幾乎在虞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已經手起刀落,一刀刺進了長公主的肩胛!

“啊——”劇痛傳來,長公主慘叫一聲,臉上的表情嫉妒的扭曲。

鮮血將她的衣裳染紅,在這光線陰暗的冷宮中,只看到一片暗色。

長公主倒抽一口冷氣,狠狠地望向陸姑姑:“毒婦……阿錦若是真的像你,才是……才是悲哀!”

陸姑姑抽回匕首,任由長公主的鮮血流出來。

虞衡連掙脫束縛立馬殺了陸姑姑的心都有了,他雙目泛紅的看着姐姐,狂吼道:“妖婦!你敢傷她!朕要將你碎屍萬段!”

“碎屍萬段……”陸姑姑幽幽的咀嚼着這幾個字,眼中的笑意並未散去。此時此刻的陸夫人,早已經沒有了當日的隨和淡然,她就像是妖媚的惡靈,帶着所有的仇恨和怨毒,將這個冷清的宮殿注滿了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

“你們虞家一脈相承,是不是都愛說這樣的話?還是你今日,很想感受感受,什麼叫做碎屍萬段?”

此話一出,長公主和陸錦都渾身一僵。陸錦看了長公主和虞衡一眼,又望向陸姑姑:“姑姑……你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吳王呢?世子呢?”

陸姑姑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陸錦的身上,她拿着匕首在這空蕩蕩的冷宮中轉了一圈:“怎麼?你很挂念他們嗎?就因為他們照顧你,你就真的將他們當做了父親和兄長?哈哈哈哈……”

陸姑姑走到一個大木箱邊。三人這才發現,角落處擺着一隻大木箱子。陸姑姑打開箱子,被捆綁着的吳王和虞意赫然昏睡其中。

陸錦彷彿有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眼淚溢了出來,從她的眼角一行一行的滑下,沒入髮髻,無論是臉上還是手臂上,都是一陣陣的疼,她不可置信的望向陸姑姑,張着嘴,卻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為什麼……為什麼你一定要這樣……

長公主已經受了傷,虞衡忽然就冷靜下來。他定定的看着陸姑姑,沉聲道:“你恨的是朕!要殺的也是朕!與她們無關!你不是要朕死嗎?現在朕在這裏,你先放了她們!”

陸姑姑聞言,卻是閉上眼,笑着搖搖頭:“你錯了,你死,遠遠不夠——今天,誰都跑不掉。”

陸錦神色痛苦的看着陸姑姑,卻依舊讓自己冷靜下來:“姑姑,殺了他們,你真的能放下嗎?恨一個人,不會因為殺了一個人就釋然!是因為你自己不放過自己!你不會因為殺了他們就得到解脫!你最大的恨,根本不是被別人加註,是你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自己加註在自己身上!”

陸姑姑的笑容慢慢地收了起來,她微微皺起眉頭,走到陸錦身邊蹲下。她看了陸錦片刻,忽然伸手將她扶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虞衡和長公主的目光一動,注意在了木箱的那一邊……

陸錦被扶了起來,她依舊緊緊地盯着陸姑姑:“姑姑,今天你要放過的,不是我們,是你自己。這麼多年,我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有姑姑你陪着我,阿錦不想失去姑姑,阿錦願意侍奉你,直至你終老,好不好……”

陸姑姑的眼睛紅了,可是沒有一滴眼淚出來。她抬起手輕輕地撫摸着陸錦剛剛被打的地方:“疼不疼?”

陸錦閉着眼搖搖頭。

陸姑姑露出一個苦笑:“阿錦,你是個好孩子。從你懂事開始,你就是個好孩子,你從不會抱怨,也不會認輸。可是這麼多年來,我沒有一天真正的好好照顧着你。”

陸錦一直在搖頭:“沒關係……沒關係……姑姑……走吧,我們離開這裏,把這裏的一切都放開吧……”

長公主肩胛的傷已經溢出許多血,可是聽着陸錦的話,她依舊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強撐着大罵:“陸錦!你瘋了是不是!到現在了,你還要孝順聽話嗎!?這個女人就是個瘋子!她曾經連你都想殺,你知不知道!你只是她利用報仇的工具!你不是很聰明嗎,為什麼要在這件事情上這麼傻!?你不希望她有事,她可是一門心思的要我們死!”

陸錦看了長公主一眼,還沒等她發話,陸姑姑卻笑了。

“阿錦,她說的沒錯,這個時候,你不應該再這樣孝順我。畢竟,當初虞意這個臭小子要帶你走的時候,我的確想過要殺了你。”

陸錦呆在那裏,沒有說話。

陸姑姑舒了一口氣,把玩着手裏的匕首,悠然道:“阿錦,你的確是個好孩子,可是從我決定訓練你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我報仇的第一步。虞意那個混賬東西知道了這些,竟然要帶你走……”陸姑姑伸手捏住陸錦的下巴:“可是你是一手訓練出來的人,我怎麼能讓你跟他走?當時我就想,如果你真的跟他走了,那些殺手,就會收到‘殺無赦’的指令。好在後來,傅承宣將你帶了回來。只是讓我沒想到的是,你沒有在虞意那裏陷入情網,卻和傅承宣那個混小子漸生情愫,你浪費了我對你的心血,不過沒關係,你沒有用了,我可以親自來……”

虞衡的呼吸有些急促:“妖婦,你做這麼多事情,就是為了給你兒子報仇?”

陸姑姑大笑出聲,她走到虞衡面前,眼中有嗜血的光芒:“是,你說的不錯,我的確要給我的孩子報仇,他……就是死在你們的手上……你提醒了我,你是不是很在意你的姐姐?我很清楚,一刀解決你,太便宜你了,我要讓你們互相看着對方,一點一點的死。”

虞衡的目光一厲:“你要做什麼?”

陸姑姑卻沒有想再和他們廢話下去,轉身走向了邊上的幾隻大罈子。

他們這才發現,冷宮中當真準備了不少這樣的大罈子。就在陸姑姑打破第一壇的時候,虞衡的臉色變了——這裏面,是火油……

整個冷宮都遍佈了火油,難聞的味道讓人窒息,那小小的燭火被陸姑姑拿在了手裏,這一刻,她的臉上有釋然的笑:“就讓我們,在這裏解脫吧……”

“不要——”男人的聲音自身後傳了過來,已經醒過來的吳王和虞意正在奮力的解着繩索,然而已經晚了,當燭火從陸姑姑手中脫落的那一刻,火舌在火油的澆灌下,一路舔過地板,舔上木柱,頃刻間,周圍已經被火海包圍!

陸錦拚命的搖頭,拚命的喊着陸姑姑,可是陸姑姑彷彿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她的笑聲淹沒在這片火勢之中,很快,火就燒到了虞衡這邊。

千鈞一髮之刻,虞意掙脫了繩索,起身跳出,陸姑姑目光一厲,抬手就要反抗,可是意這一次沒有留情,劈手奪過陸姑姑手裏的匕首,以一個極度狠厲的招式將刺向陸姑姑的左肩。

“清兒!”虞意轉身回去幫吳王解開繩索,轉身回來幫虞衡鬆綁。

“救皇姐!”虞衡的繩索剛解了一半,已經被他的暴力掙開,不等虞意反應過來,他已經去給長公主鬆綁。

虞意轉身為陸錦鬆綁,陸錦的手臂受了傷,后肩的傷口也早已經溢血,此刻陷入了虛弱中。

她一直死死的盯着陸姑姑的方向:“娘……救娘出去……安宴哥哥,救救我娘……”

虞意狠下心將陸錦打橫抱起,而在火勢旺盛的中央,吳王已經把陸姑姑抱在懷裏,兩個人就那樣跌坐在地上。

陸姑姑的傷口同樣流出血,可是兩個人都沒有要逃跑的動作。

陸錦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在虞意抱着她離開的時候,她腥紅的一雙眼死死的看着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娘!逃啊!快逃啊!逃啊……”

那一刻,陸姑姑的臉上早已經沒有了方才那些嗜血張狂的神情,反而恢復到了從前那個平凡婦人的模樣。

吳王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面容十分的安寧,而她則是看着被抱離火場的陸錦,露出了一個無力的笑容。

阿錦,這一世,我不配做你的母親。即便來世,我也沒有資格來補償你,如果可以,我願意用一切條件,為你的來世換一個真正疼愛你的母親。往後的日子,娘希望你好好的生活下去……

冷宮的位置偏遠,就算起火,確定位置再趕過來,也需要一段時間。等到巡邏的侍衛被驚動,大批的宮人趕來,救治公主,護駕之時,殿中的大火已經燒了一大半了。

虞意的頭髮凌亂,隱隱有一些燒焦的味道,可是他脫下衣服包住了懷中的女人,讓她毫髮無傷,靜靜的昏睡過去。

隆嘉六年,冷宮大火,起因不詳。後有相師起卦,大喜,道此火乃大吉之兆。

半月後,梁軍大敗。又以傅少將驍勇善戰,連斬敵軍三將人頭,懸于軍營之中,陳軍士氣大振,所向披靡!

虞衡身為帝王,與將帥的不同之處在於,戰爭的過程對他來說也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戰勝還是戰敗的結果。當捷報傳來,還是在短短半月就得到捷報的前提下,足以令滿朝欣喜,龍心大悅。對傅氏虎將的讚美之聲又一次達到一個制高點。

朝堂之上,虞衡連說三聲“好”,大家心中都清楚,如今傅少將軍在戰場上立了功勛,冊封賞賜,只是時間問題。

而令眾人疑惑不解的是,一直以來雖然低調,卻也不是行蹤全無的吳王,忽然就被宣稱出門遊歷,其子虞意繼承爵位。而後,世上再難尋得吳王蹤影。更加奇怪的是,原本是宣稱要輔助造出戰車用以陳軍作戰的陸博士,一臉消失在眾人眼中半個月之久。

後有傳聞,據說是陸博士在此期間,身體不適,竟幾次昏倒,使得戰車的計劃夭折,令皇上十分不悅,一連半月閉門不出。傅少將軍愛妻如命,在陳軍沒有戰車輔助的情況下,以一敵百,奮勇殺敵,將己功抵愛妻之過。且不知是不是因為戰事未定,就連向來張揚的長公主,也老老實實的在府中呆了半個月,未曾見到人影。

傅家軍回城在即,御書房中,虞衡抬手揉了揉肩,望向面前站着的蔡澤。

“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嗎?”

蔡澤躬身答道:“吳王和陸……陸清的屍體,在陸博士的要求下,已經做出處理。不會有任何人發現。這段日子,陸博士都在綏國公府休養,太醫確診,的確是有了兩個月的身孕,當日陸博士情緒過於激動,又連連負傷,太醫說孩子能保住,實乃萬幸!”

虞衡沉着臉:“事情的原委,已經清清楚楚的確定過,不會再有變了嗎?”

蔡澤篤定道:“臣願以性命擔保,魯國的清夫人早已經被宣告病逝。清夫人是來到大陳之後,被江南陸家收留,陸博士是江南陸家大夫人的正房嫡女。因陸家遭逢不幸,清夫人帶着陸博士逃出,為了報仇,方才告訴陸博士,搶奪天工秘錄之人,就是陸家的殺父仇人。”

“而後,陸夫人更是告訴陸博士,天宮秘錄極有可能就在陳國宮中,讓陸博士誤以為自己的仇人便是皇族中人。所幸陸博士很快明白這是一場誤會,卻又礙於陸夫人的養育之恩,不願對其下手。長公主的確是一早明白了個中真相,但因為同情陸博士,給了她一個選擇。陸博士難以抉擇,才會有了後面的種種因由。”

虞衡思忖了許久,方才幽幽道:“如此說來,清夫人的確是魯國的皇妃,但陸錦不是她的親生女兒?並非至親,卻也因為養育之恩無法下手,即便被利用也存有惻隱之心,這個陸錦,倒也有情有義。”

蔡澤沉默片刻,忽然道:“長公主抱恙在身,未能進宮請命,只能讓微臣代為轉告,長公主希望皇上能饒過陸博士,她願意代替皇上監督陸博士的一言一行,倘若在此之後,陸博士還有任何可疑之舉,不必皇上多說,長公主也會親自處置!”

說到長公主的時候,虞衡的臉色明顯的柔和了幾分。這半個月,他也在休養生息,同時調查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他知道吳王的確是深愛清夫人,英雄難過美人關,之所以清夫人能弄到那些人手,熟悉皇宮,都是吳王的幫助。

可是到了最後一步,清夫人選擇玉石俱焚,吳王也死心相隨。虞意雖然有偏幫之嫌,但是到了最後,若是沒有他拚死相救,他們都會死在火場中。

讓他繼承爵位,並沒有什麼大的意義,因為吳王生前,處在這個位置,也只是個逍遙王爺的角色。況且若是真的處置了虞意,才會引起眾人對吳王的各種揣測,這件事情,事關長公主和當年的事情,虞衡不想公諸於世。

傅家的確驍勇善戰,如今傅承宣是少年虎將,有傅家忠心守護大陳,他也能放心許多。

如此說來,放過陸錦一條命,不是不可以。

“蔡澤,有關天工秘錄的一切,究竟是真的,還是只是一個傳說?陸錦是陸家的傳人,她……會不會知道什麼?”

蔡澤淡淡一笑:“臣也並非萬能,不是什麼事情都知曉。至於陸博士,皇上若是好奇,何不親自問她?其實臣以為,即便陸博士不懂,憑她的真才實學,同樣能為大陳建造出最厲害的武器!但若是皇上需要,微臣願意效犬馬之勞,繼續為皇上尋找這本曠世奇書。”

虞衡卻是笑了,他擺擺手:“罷了,朕也苦了你許多年。這件事情……緩一緩吧……”然後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朕總以為自己還年輕,想不到被人綁一綁,踹兩腳,一連半個月都不對勁兒,看來往後不能這樣想了,還是鍛煉鍛煉身子,保命要緊,否則,就算當真有一日得到什麼寶貝,也沒那個命來享。”

蔡澤正色道:“吾王萬歲。”

虞衡忽然大笑,這一笑,笑得一旁的大太監頓感壓力——尼瑪現在怎麼全都辣么會拍馬屁!?還要他們這些專業拍馬三十年的怎麼活!w(°Д°)w

……

甘州。

晨間的山中帶着一些冬日特有的涼意,被人為踩出來的一條山路上甚至都有些白霜,銀心有些擔心的看着這不好走的山路,轉過頭對陸錦道:“少夫人,我看這路不好走,咱們還是稍後再去看吧,這地方建了又不會跑,到是您,這樣上上下下的,要是被滑倒,奴婢不好向少爺交代啊……”

陸錦的懷中單手抱着一個白色的骨灰罈,她的臉色依舊不大好,一隻手被吊著,另外一邊的后肩受傷,可是仰起頭看着山上的目光,卻是格外的堅定:“不必。走吧。”

“不必什麼?銀心說什麼你聽不懂嗎?”男人冷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銀心面露喜色,轉過頭,果然就看到一身戎裝的傅承宣翻身下馬。

陸錦神色一怔,還沒來得及轉過頭望過去,忽然就覺得眼前的景物一個旋轉,她整個人都被打橫抱起。好在傅承宣這個動作雖然有些暴力,但是抱起她的時候是萬分的小心。

男人風塵僕僕趕來的凜冽氣息夾雜着一股莫名的血腥味,讓陸錦第一次有些不敢直視他。

他回來了。

傅承宣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他看着懷中的人,在沉默片刻之後,忽然直直的抱着她往山上走。銀心這一次不發話了,趕緊跟着上山。

“放我下來吧……”陸錦能感覺到他日夜兼程的疲憊,但是此時此刻,他抱着她一步一步往山上走的力量卻透着一股無言的堅持。

“不想讓我直接把你從這裏丟下去就閉嘴!”傅承宣一句話把她堵了回去,繼續抱着她往山上走。

這座山叫做知翎山,少說有幾百年,山中的大樹需要幾人合抱方才能保住,傅承宣按照銀心指示的方向,停在了一個十分特殊的山洞前。

之所以說是特殊的,是因為這山洞明顯是修葺過的,原本雜草叢生,將洞口完完全全遮掩的狀況已經全無,取而代之的是一扇石門,石門之後,又是一雙開的紅木門。

陸錦被小心翼翼的放了下來。傅承宣看着她懷中的骨灰罈,伸手想要接過:“我來拿。”

陸錦這一次沒有避開,也有可能是根本沒來得及避開,就見傅承宣雙手將骨灰罈捧了過去,虔誠的抱在身前,他沒有看陸錦,而是直直的看着這山洞:“我是你的丈夫,和你一起送他們,有什麼不妥嗎?”

他的話中帶着還帶着些氣性,陸錦看了他一眼,轉身朝着山洞中走去。傅承宣看着她深一腳淺一腳,臉上終究露出了擔憂的神色,趕緊跟了上去。

山洞中帶着些潮濕和陰冷,哪怕已經重新翻修過一遍,依然無法改變這迫人的寒氣,陸錦身上披了披風,身影看起來十分的消瘦。

這也是傅承宣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到這個地方來,當他看到這裏面的一切時,不由得愣住了。

這山洞中,並非什麼洞天福地,而是……一座牢房。

這不是普通的牢房,因為這樣一路走進來,傅承宣很快認出來,這與皇城的牢房一模一樣。

他的心裏忽然間彷彿明白了什麼似的,加快幾步走到了陸錦的身後,目光緊緊的追隨她。

不錯,這裏的確是一座牢房,是完全按照皇城中的牢房建造,陸錦走到了其中一間,忽然停了下來。

她轉過身從傅承宣懷中拿過骨灰罈,傅承宣轉而已經幫她打開了牢門,陸錦垂着眼某,看着懷中的骨灰罈,纖長的手指輕輕地摩挲着光滑的表面。

而同一時刻,唐亦清也陪同長公主來到這裏,兩人站在外頭,並沒有進去。事實上,半月前當陸錦要帶着陸姑姑的骨灰來這裏之時,長公主就已經隨行而來。

“半個月的時間,這裏就修葺好了?”唐亦清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這裏。長公主嗤笑一聲:“並不需要怎麼費工夫,從前的那一位,可是花了大工夫的,無論是地段還是施工,都是一等一,就算再空置個百年,你我都入了土,這個地方還在,你信不信?”

唐亦清蹙着眉頭看着這裏,第一次有些不確定:“陸夫人……真的被關在這裏幾十年?這……這實在……”

“我也不信。”長公主打斷了唐亦清的話:“可是到了後面……由不得我不信……”

這件事情,的確是匪夷所思,誰又能相信,一個本應該出現在百年前,虞家往上幾代王朝時期的人,會得到老天的憐憫,再活一次,出現在如今?

她的仇恨何止幾十年從百年前到現在,從重生醒來到再一次死去,她都不會忘記這份仇恨。

虞淵,是長公主和皇上的曾祖父。在虞淵在位期間,曾與鄰國公主有婚約,兩國本欲結秦晉之好,奈何鄰國意外滅國,陳國根本來不及施以援手,而後,公主被虞淵接到了宮中,成為一名隱姓埋名的女官。而無論是從前的公主還是之後的女官,都因為一雙巧手而聞名天下,更是在帝后大婚之時,獻上了令人驚嘆的皇后鳳冠。

女官與虞淵之間終究存在這些情誼,在那明爭暗鬥的後宮之中,她並不能真正的應付自如,最後因下毒弒君的罪名,被皇帝親手打入了地牢。誰知道,在帝后大婚數月後,宮中大火,鳳冠與那女官悉數消失。所有有關於這個女官的記載,都在這裏。陳國再無這樣一個人出現。

當長公主按照陸錦所說,找到這樣一個地方的時候,心中已經震驚無比。百年前的女官消失,這山野之中竟然出現一個與皇城中的天牢一模一樣的牢房,很多真相也就隨之呼之欲出。且當時蔡澤來到甘州尋找天工秘錄,曾因為“寶藏”事件,在這裏發現了白玉碗筷,旁人看着以為是寶藏,但是對於皇族中人來說,不過是普通的日常用具。所以說,這個藏着一個隱秘的地方,曾經住了人。

那個亡國公主,落魄女官,就是陸姑姑。她與他們的曾祖父虞淵相愛相守,寧願放棄一切,忍受一切,在宮中佔據着一個角落來陪伴他。她在這個世上已經無依無靠,除了虞淵,她再難相信任何人。

“曾祖父親手將女官打入地牢,卻告訴她,他帝位不穩,後宮中權利錯綜複雜,他需要依賴甚多,唯有地牢,是他給眾人的一個交代,也是唯一能保全她的方法。在天牢中她很安全。女官深信不疑,竟然在地牢中也能甘之如飴。而後,曾祖父的確依言,時常去到地牢中陪伴。”長公主說到這裏的時候,神情中似有痛色。

唐亦清彷彿還不能接受,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這個地方:“可……可為什麼……”如果真的是天牢,為何要迂迴婉轉的到這麼遠的地方造一個……一個一模一樣……”

“因為有些事情,沒有被外人所知曉罷了。”長公主忽然開口,望向唐亦清:“但是仔細查一查,並非很難知道”

唐亦清:“什麼?”

長公主慢慢望向那山洞:“宮中人多口雜,很多主子不知道的事情,奴才都很清楚。一代一代的傳下來的,竟然也說的跟真的似的。其實,曾祖父當時,有一個雙生兄弟,名為虞清,兩人的樣貌,幾乎無差。唯一的差別,就是虞清生來病弱,即便有帝王之才,也無帝王之命。”

唐亦清:“虞清……陸清……”如果一個人真的能重活一世,卻用了這樣一個名字……那是不是就代表……

代表和陸姑姑在牢中廝守之人並不是真正的虞淵,而是……虞清?這個地方,是虞清為陸姑姑打造的?

長公主:“我查過這個地方的地方志,得知此處百年來,出現過兩次山體動蕩,不過這山的年歲悠久,雖然我不清楚當時的厲害程度,但是照這個陣勢來看,應當損傷不大,不過……足以讓人發現一些真相。曾祖父由始至終,都只是為了從陸姑姑口中套出有關天工秘錄的消息,陸姑姑被打入天牢,曾祖父卻告訴她是為了保護她,她將天工秘錄交給了曾祖父,曾祖父很快就下了處決她的殺令。但是在那之後,一場大火,讓很多事情都改變了。虞清帶着陸姑姑來到這個偽裝的地牢,繼續扮演着曾祖父的角色,欺騙着陸姑姑。他走的時候,為陸姑姑帶走了天工秘錄,藏了起來。”

長公主看着這裏,眼神里有化不開的惆悵:“這裏……應當就是他們廝守的地方。原本虞青可以騙她一輩子,讓她一輩子都甘之如飴的關在這裏。可是山石動蕩之時,讓陸姑姑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唐亦清懂了。皇城的建造是經過無數的勘探的,絕不會輕易的地震。但是山中就難說了,如果人真的被關押在這裏,一旦發生山體動蕩,必然很快就會察覺出來。他很快想到了陸錦曾經找他鑒定過的一幅畫。這幅畫是不是也有關聯?

長公主旋即給出了答案。

虞清因為體弱,所以總是將自己關在宮中看書,出自他手中的墨寶,在他死後幾乎被焚燒殆盡,但是總有一些詩集被保留,好巧不巧,長公主當時為唐亦清搜羅各種珍本孤本,就從宮中搜羅了不少,而後陸錦在她府中當差,也看過不少書,當中包括由虞清親手書寫的詩集。陸錦手中的那幅畫,有兩種字跡,一種,是陸姑姑的,另外一種,是虞清的。

當她發現這兩種字跡的關係時,自然是會徹查一番。

而最直接的證據,就在於這幅畫的用紙。這種紙是當年的貢品,製作這種紙的老師傅死後,沒人清楚那一百四十多道工序就竟是怎樣的,使得這種紙成為世上的絕張,當年宮中一場大火,不僅將原本屬於皇后的鳳冠燒得一乾二淨,更是將那絕無僅有的貢品燒成灰燼。在宮中,因為體弱,喜好讀書,被賜予這種貢品用紙的只有虞清一人。

長公主嘆了一口氣:“國史記載,曾祖父一生勵精圖治,皇後母儀天下,在位期間,大陳繁榮昌盛……曾祖父,是一個好皇帝。但也有人對當年陳國見死不救,有許多的猜想,更有人在字裏行間隱隱暗示,其實是陳國……”

“都過去了。”唐亦清伸手握住長公主的手:“幼不論長。且朝政之間,原本就有許多是沒辦法用絕對的對與錯來衡量。再者,這件事情太過荒謬,就算你能查證,未必也就全面。況且……你還是放過了陸夫人和陸錦,不是嗎?”

長公主忍不住苦笑:“亦清……你不用安慰我……我真的放過了她們嗎?難道……不是我將她們逼成這樣的嗎……”

唐亦清皺了皺眉頭:“那……那位叫虞清的王爺呢?如果……”

“我想,如果他真的順利的活下來,也許陸姑姑不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長公主掃了一眼周圍:“這山牢找的地方不錯,但是畢竟偏僻,虞清若是要相伴,自然是住在這附近。山勢動蕩之時,陸姑姑身處此處,沒有什麼大恙,虞清將身邊的人都派來救陸姑姑,自己卻……”

唐亦清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伸手將妻子抱在懷中,讓她依靠。

山洞中,陸錦把骨灰罈放在牢房中,和傅承宣一起退了出來,跪在牢房外,磕了三個響頭。

陸錦一直盯着那個白色的骨灰罈,在安靜的山牢中忽然開口:“承宣,你說……如果一個人真的能重活一世,究竟是一種萬幸,還是一種不幸?”

傅承宣默默地看着陸錦,沒有回答。

這個時候,她也不需要他的這一句回答。陸錦一雙眼睛紅紅的,看着那骨灰罈的時候,卻笑了起來,她依舊笑得眉眼彎彎,但是讓人看着覺得心疼。

“如果上天又給了你一次機會,你不是應該努力的忘卻前塵往事嗎?為什麼要將所有的痛苦重複一遍,為什麼要一天天的提醒自己那些難以接受的過去呢?你為什麼不聽我的……你為什麼……”

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被傅承宣拉進懷抱,緊緊地抱住。

傅承宣感覺到懷中的人在顫抖,他只能用更大的力量去抱住她。

因為知道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所以她才會拼盡一切的希望母親放下,而非執着。希望她好好的過這一生,好好的過一過從前希望的,卻沒有機會過的生活。

外面傳來的腳步聲。

傅承宣循聲望去,就見唐亦清攙扶着公主站在門口。

他在戰場之時,都是公主與唐亦清看着陸錦,就算來到甘州,也是公主與唐亦清一起跟過來,哪怕她也受了傷,在此期間依舊向他傳信,才能讓他在戰場上冷靜下來,將心中所有的難受情緒都用在殺敵上。

“你早晨走的急,忘記帶這個了。”長公主看了一眼身後的銀鈴,銀鈴會意,將畫卷拿了出來,遞給陸錦。

長公主看了一眼牢中的骨灰罈,心中忽然有些難受。她別開眼,深吸一口氣,淡淡道:“把這個一起放在這裏吧。”繼而望向唐亦清和傅承宣:“我有些話想單獨和阿錦說。”

唐亦清和傅承宣對視一眼,唐亦清先一步離開。傅承宣看了一眼陸錦,發現她一直看着那個骨灰罈,也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這個山牢中,只剩下兩個女人。

長公主身上有傷,不宜在這樣的地方多呆,陸錦也是。可是看着她一副不想離開的樣子,長公主忍不住開口:“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我並非沒有體會過。其實……我沒有想過會是這個結果,我……”

“長公主不必自責。我也沒有想到,長公主會配合演這一場戲。”陸錦語氣淡淡的打斷長公主,目光一動不動的注視着牢房之中。

長公主先是一愣,然後才是苦笑:“你果然猜出來了。不過這也沒什麼,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這件事情能瞞你多久。”她的神情漸漸地嚴肅起來,語氣也正經起來:“可是阿錦……人命有時候不是想留就能留……陸夫人……只是想一命換一命,和你當初,是一樣的。”

陸錦忽然閉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彷彿是要將某種情緒壓制住。

是的,這又是一場戲。

從陸錦選擇刺殺皇上,選擇一命換一命,保住姑姑的同時,不拖累傅家,且求公主放手的那一晚之後,這一場戲就已經開始了。

多年以前,一個叫虞清的男人騙了她幾十年。他就那樣在地牢中扮演者另外一個人,替着另外一個人的身,愛着她,陪着她,甚至與她在牢中叫拜天地,行夫妻之禮,她比誰都清楚真相揭開那一刻的崩潰之感。

發現虞清死在山間的那一刻,她的孩子也沒有了。可是當她回到陳國國都之時,聽到的都是百姓對皇帝的讚頌,是皇後母儀天下的尊崇。

可笑的是,命運輪迴流轉,當她的女兒選擇保住自己這個母親的時候,竟然用了同樣的手法,想要瞞天過海來騙她。的確,吳王的精心準備,那些逼真的國喪場景,如果換做另外一個人,也許真的就信了——皇宮發生大火,年輕帝王不幸喪生。

可是她不信。尤其是在她知道,自己的女兒神通廣大到將吳王和虞意全都騙了之後,她簡直痛苦的想死,到了那一刻,她才意識到,自己這一輩子,究竟都做了些什麼事。

百年前,她在和虞清度過了多年的山頭跳崖自盡,醒來之後,竟然到了百年後的陳國。她震驚無比的發現自己還是年輕時候的童容顏,那一刻,和重新活過來的生命一起的,還有重新燃起的恨意,她懷着仇恨回到陳國國都,接近了當時意氣風發年少俊朗的吳王,入了他的府中,更是懷上了一個孩子。

她從來不相信自己會愛上這個男人,可是當腹中的孩子讓她清晰的感覺到生命的存在時,當這個男人將她寵上了天,一副可以拋開一切的樣子時,她不由得慌了。

在吳王正式封妃以前,她帶着孩子走了。

可是她也害怕了。

她怕這個孩子會讓自己變得搖擺不定,更害怕這個男人知道孩子的存在,不知道會用什麼瘋狂地手段把自己留住。她絕對不可以被任何事情絆住,她有必須要報的仇!他要殺了那個道貌岸然的男人,即便他已經不在了,也要殺了他的孩子!

十月懷胎,她將自己藏起來,直到生下一個女孩,人尚且還沒休養夠,就將孩子丟給了當時的一個農戶,並且留下一大筆錢。

她想的沒錯,這個男人一直在找她,幾乎是她剛剛走出去,就立刻被暗衛帶了回去。

那個時候,他府上多了一個男孩子,府上的婢女趾高氣昂的說,那是世子爺,是王爺的兒子,是王爺心愛女子的孩子,只是還沒來得及迎娶,就先有了孩子,生下孩子,人就去了。那一刻,陸清覺得十分的可笑。按照這個孩子的年歲,他與她一起的時候就有了另一個女子?

也是那時候,陸清心中有了一個狠心的想法——如果這一生,她都沒辦法完成復仇,那他的女兒,不就是最好的工具嗎?

之後的這一次出走,她走的很是徹底。她的身手讓吳王都意外不已,而她這一次出走,不僅僅是離開,還徹底的改名換姓,憑藉高超的手藝,得到了江南陸家的收留,更是毫不留情的找來殺手扮演山賊,殺害農戶一家,成為陸錦的“救命恩人”,帶着她去到了陸家,正式起名為陸錦,成為她的“姑姑”。

陸清在陸家十分的受重視,不僅是因為她的手藝高超,更是因為她在言談間無意透露出有關“天工秘錄”的種種說法。這麼多年來,許多名家都爭相想要得到這本書,領會其中的精妙,更是有不少家族直接對外宣稱,自己本家便是天工秘錄的真正持有人,為自己正名,博一個噱頭。

不幸的是,陸家傳的太過神乎其神,加上陸清毫不掩飾的功夫,招來了殺生之禍。

整個陸家莊被燒成灰燼的時候,只有陸姑姑帶着陸錦逃了出來。好巧不巧,當時陸家莊也有一個和陸錦同歲的陸家小姐,所以很容易將陸錦誤認為是陸家的大小姐。

因為有了這個前車之鑒,再後來的幾年裏,陸姑姑嚴格訓練陸錦的同時,一直都告誡她,不可張揚,不可炫技。然而那時候的陸錦年少天真,學會什麼,總是雀躍的忍不住想要展示給旁人看,最終換來的,只有陸姑姑一次又一次的家法……

慢慢地,她的性子沉穩下來,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什麼魯國清夫人,什麼敵國皇子母親,什麼殺子之仇,都是一場戲罷了……

陸姑姑沒有瞞住吳王,她告訴他,這個傻的要用自己的命換他們的命的姑娘,是他們的女兒。且對他們父子猜測了一遍阿錦的打算。

虞意是真的沒有想到陸錦會破釜沉舟。因為他很清楚她有多喜歡傅承宣,多喜歡傅家。所以當陸錦告訴他,她會在大婚之時,在宮中造出一場混亂,讓留言半真半假的傳出來,希望他和吳王能將姑姑帶的遠遠地,演一場戲騙過她,讓她知道阿錦已經為她報了仇,請她好好活下去的時候,他信了。

虞意眼裏的陸錦是一個極其惜命的姑娘。她比任何一個人都懂得保護自己,愛惜生命。當初婉蓮受傷,她拼盡一切的救她,沒有什麼多餘的安慰,她只是簡單地重複一句話:活着,一定要活着!如果死了,才是真正的什麼都沒了……

他不懂她對一條生命的重視究竟是因何而起,可是他絕不認為她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當陸姑姑告訴虞意這一切的時候,虞意怎麼都不相信。那時候,他們根本還沒有走遠。虞意身手極好,連夜趕回去,果然明白了陸錦真正的意圖。

不可以,事情絕不可以按照她的計劃發展下去!

而後,之所以追兵根本查不到陸姑姑等人的下落,不為別的,只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離開。

沒有人比陸姑姑更熟悉皇宮。如今的宮人知道的地方,陸姑姑知道,他們不知道的秘密地方,陸姑姑同樣知道。這段時間,他們都藏匿在皇宮之中。

在此期間,所有的聯絡都是虞意來完成的。他最先找到的是傅承宣。這一場戲,需要傅家的全力配合!其次,他找到了長公主。那時候,長公主已經從陸錦的口中聽到了所有有關陸姑姑的過去。

這個故事縱然十分的不可思議,但是當長公主親自進宮查證,派人出去查證,再與陸姑姑當面對質后,終於不能不信。

陸姑姑提出的條件,是希望陸錦能夠不受到任何壓力的活下去,如果一定要給皇帝一個說法,要死的那個也不該是陸錦。

而後的一切,都按照計劃一點點的展開。

梁國的確是有探子出現,可是不是為了進攻,而是為了盜竊和毀壞;梁國得到軍師指點,即將造出新的武器進攻陳國的消息是假的,事實上,是傅承宣通過陸姑姑給的途徑,給梁國放出消息,告訴梁國,大陳有天宮秘錄的傳人,即將造出比梁國厲害百倍的武器,一舉踏平梁國!而當梁國的探子出現的時候,陳國有關於陸博士參與制造戰車的消息已經滿天飛。

於是,梁國確定消息為真,開始準備迎戰。消息到了陳國,被傅承宣一番加工,便成為了梁國已經開始屯兵,即將揮軍攻打陳國!

梁國的軍師到底是誰,梁國的戰車到底如何,虞衡不一定能夠徹查清楚,但是當梁國兵馬聚集的消息落實之時,虞衡不信也得信。

而對於陸錦輔助建造戰車一事,則是實實在在的計中計。

虞衡要抓到陸姑姑和吳王,長公主順水推舟,建議在大戰展開之前,由陳國放出陸錦將輔助戰車建造的事宜,如果梁國的軍師當真是陸姑姑,自然會明白陸錦的實力,也許能因為這個消息,引得陸姑姑前來對陸錦下手,也說不定。

虞衡在思忖之後,同意了這個計策。而後,就出現了三人同時被綁到冷宮的事情。

陸姑姑出這一計,不為別的,而是要讓虞衡相信,陸氏姑侄反目成仇,其原因是陸姑姑一心報仇,而陸錦無意報仇,實屬被迫。

傅承宣的確是負責押運,但是押運的除了糧草,還有另外兩樣東西——當日在城西校場上,由他們陣營和周越陣營造出的戰車。此舉,是為了讓梁國的探子相信謠言——陳國真的有了很厲害的武器!

緊接着,梁國如法炮製,想要派人來毀掉武器,一如當初傅時旋帶領精英部隊拆了人家的武器一般。

而梁國此舉,給了傅承宣一個開戰的最佳借口——是你們先來招惹我們的,這一戰在所難免了。

最後的最後,梁國終於知道自己被騙了,陳國根本沒有什麼厲害的武器,但是,他們發現了一個完全可以媲美戰場絞肉機的可怕將領——地方的那位傅少將。

他從不按照常理出牌,行軍之法極其詭異,不對,詭異這個詞並不准確,應當說十分的卑鄙!譎詐!可他全然不在乎,極其狠厲!

梁國自從上次被傅時旋大挫士氣后,短時間之內根本沒辦法反攻,這一次是被小道消息騙了,消極應戰,好不容易發現自己被騙了,結果被陰了成為“先招惹”的那個人,最後又遇上了一個戰場絞肉機,半個月的閃電戰,他們輸的很是漂亮乾脆。

這一仗,傅承宣名氣大振,傅氏父子威名在南邊戰場遠揚。

當傅承宣對外演這一場戲的時候,陸姑姑這邊的戲也拉開了帷幕。

夜入內宮,挾持皇帝公主,王爺世子和親生女兒,徹徹底底的和陸錦劃清界限,最後,以自己的了結,徹底的將親生女兒身上的最後一絲嫌疑洗乾淨。讓她成為一個由始至終都是被逼迫的無辜孩子……

“陸夫人的這一場戲,需要很多人來配合。但是你應當清楚,她的每一場算計,都是希望往後你能活的更加輕鬆。”長公主的聲音在這山牢中顯得有些輕幽。

的確,別的不說,就說在梁國一事上,戰事敵情自古以來就是有真有假,陸姑姑大可請長公主派人造出謠言,不需要真的設計引得梁國真的出兵。可是她偏偏半真半假的設計了這個計劃,讓陳國實實在在和梁國打了一仗,為的是什麼?

亂世出英雄,她給的是機會,也是考驗。考驗傅承宣到底有沒有這個能力擔起一切,給他一個為自己掙功勛的機會。傅氏父子的威名遠揚,更多的是讓虞衡重新正視傅家對於大陳的意義。加之陸錦本身的本領,陸姑姑十分篤定,皇帝必然不會予以追究。

長公主將自己能說的都說了,到了最後,連她自己都分不清,這些說法,是為了安撫陸錦,還是安撫自己。陸錦由始至終都沒有給出太多的回應。

她和陸姑姑終究是母子,她心甘情願的陪伴了母親這麼多年,其實有很多事情,她一個外人,也根本說不清楚。

況且,縱然真相大白,人卻已經不在,一味的解釋,真的有什麼意義嗎?

長公主留了一會兒,悄悄的離開了。見到長公主出來,傅承宣立刻跟了進來。

當傅承宣進來的時候,陸錦再一次站在了那牢房之外,她笑着望向牢房中的骨灰罈,聲音很輕很柔,一如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候的模樣。

“在這個地方活着的每一天,是你曾經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如果當初的謊言沒有被戳穿,你能一輩子被蒙在鼓裏,其實也很好,是不是?地下太冷,所以帶你回這裏……也讓爹陪着你……只願永生永世,外面的一切,都與你們沒有關係。”

山洞的大門敞開着,有陽光投射進來,但是此刻,那唯一的光源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在地上投射了一道長長的黑影。

陸錦望了過去,對上了傅承宣的目光。

時光彷彿在這一刻飛速的倒流,退回到了兩人最初相逢的珍工館,還沒能停下腳步。

天地間彷彿都混沌成了一片,等到天空中轟然炸開一道亮麗的煙火之時,陸錦的眼前,是一個囂張跋扈的男孩子。

土匪的山寨,篝火彷彿能燒紅半個天,傅承宣作為先鋒軍,卻因為缺乏經驗還囂張的可以,被土匪狠狠地打了一頓,和他們這些被抓來的小孩子丟在一起。

那個聚集了十多個孩子的小茅屋裏,她也因為逃出姑姑的機關陣法時不慎跑錯了方向,誤入了土匪的領地,被抓來丟在這裏。

殘忍的土匪,會抓小孩子,將他們培育成新的土匪。

周圍的孩子都很害怕,唯有兩個孩子顯得不同尋常。

陸錦手中緊緊地握着姑姑給她的隨身暗器,靜靜地坐在那裏,而被捆綁成粽子的傅承宣扭動着身子,不帶一個重複的破口大罵了一盞茶的時間,什麼難聽他撿什麼罵。

就在所有的孩子以為自己會死在這裏的時候,山門忽然發出一聲轟響。頓時間,整個山寨的都燒起來了!

所有的孩子縮在了一邊。傅承宣卻大笑起來!

他一眼望向同被關押卻顯得冷靜的陸錦,大喊道:“喂!你!就是你!你來解開我!我們的人到了!這群土匪活不了了!我救你們出去!”

陸錦愣了愣,還沒有從和土匪拚死一戰的準備中反應過來。

下一刻,轟的一聲,木門板被狠狠地踹開,李副將一眼就看到了被花式捆綁的小少爺,立馬急紅了眼,上前解開傅承宣,還救了這裏所有的孩子。

“少爺!您沒受傷吧!這群土匪不好對付!”傅時旋奉命剿匪,傅承宣亟不可待的來當先鋒,結果遭了這一手,可他是個多囂張威武的人啊,被解綁的那一刻,猴子似的蹦了出去,叉着腰站在柴火壘起的高台上,對着一眾被俘的土匪大笑:“哈哈哈哈,龜孫子們,爺爺說了,總有一天爺爺要在你們的腦門上放煙花!李副將!東西呢!”

李副將有些為難:“少爺……將軍他……”

傅承宣大手一揮:“啰啰嗦嗦的幹什麼!他們抓回去也是個死,先逗逗他們!給這裏被抓的人出一口氣!快!我的煙花呢!”

於是,所有被抓的孩子和婦人都被傅承宣安排在了一塊空地上,所有的土匪躺平,煙花就放在他們身上。點燃的那一刻,噼里啪啦的煙火將整個黑夜染得絢麗多彩,土匪們的哇哇聲被蓋在了煙火聲中。

傅承宣是個很能折騰的人,就在他準備再來一輪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的袖口被抓住了。他以為是李副將,不耐煩的轉過頭時,卻發現是一個髒兮兮的小姑娘!

嗯,是剛才在茅屋裏嚇得連話都不會說,呆在那裏的小姑娘。

傅承宣覺得她有點臟,但是還是耐着性子道:“不用怕,他們不會再鬧事了,你的家在哪裏,我派人送你回去!我得跟你家大人說,你這種小姑娘不能亂跑!”

陸錦定定的看着他,不知道是被傅承宣的哪一個字觸動,竟然紅了眼睛。

傅承宣最討厭姑娘家哭哭啼啼了,但是眼前這個小姑娘剛剛被土匪抓了,他想着害怕也是正常,他家的小表妹被娘吼一聲都哭哭啼啼的,煩死了。

這一刻,傅承宣拿出了自己有生以來最大的耐心,他把自己放在一個大英雄的位置上,安慰着陸錦:“哭什麼呀!都沒事兒了!又沒死!死了才要哭知道嗎!好生生的活着呢!以後要小心,別再被抓了啊!”

陸錦看着傅承宣的眼神有些愣,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片刻之後,她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臉,對着傅承宣露出一個笑容來。

沒過多久,她和姑姑去到了繁華的皇城,她們作為陸家的遺留,低調的在這個繁華的地方生活下來,從未被人發現過她們這樣渺小的存在。

偶然間,陸錦意外的碰上了當天救她的那個小英雄,竟然是有名的大將軍的兒子。

他不再像那一天那樣髒兮兮的,穿的很是漂亮華麗,身後跟着一個唇紅齒白的小跟班,他頤指氣使的囑咐他:“今天整死他們,你敢掉鏈子當心少爺收拾你!”

陸錦與他擦肩而過,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出來。

多年以後,一家沒有太大名氣的小店裏,依舊囂張的傅少爺帶着自己的小跟班上門討說法,卻在見到一個和氣的姑娘時,覺得這個茬不好找。

“這種裸玉簪我雕了九支,不過先前欠了珍寶軒老闆的一個人情,所以勻了一支給他。很遺憾,這的確不是大梁城唯一的一支,但是我保證在款式,材質,乃至於……‘飽滿的魚唇’,都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偏差。”

她捏着一根珍貴的簪子,對着他露出一個微笑,笑得眉眼彎彎:“這一支,就送給公子吧。”

而後,她與他結為夫妻,在那個萬人矚目的校場之上,當他從戰車中跳出,張揚大笑的對着厲害的常勝軍放出狠話的那一刻,她好像在一瞬間看到了當年的那個少年。

時光會改變很多,包括一個人。

唯有他,從不曾改變過。

他在她最絕望的時候將她救出,她從不覺得他的姿態是一種囂張,相反,在她孤獨的人生中,從未見到有一個少年同他一般,那樣充滿活力,那樣生龍活虎,哪怕他此刻還不夠完美,但是他讓她在這世間,有了一種不一樣的寄託。

你的一生,一定有過一個最美的瞬間,它將一個讓你難以忘懷的人帶到你的身邊,給了你不同尋常的意義。也許傅承宣永遠不會明白那個煙火絢麗的晚上,年少時的自己給了那個剛剛死裏逃生的陸錦怎樣的震撼意義,但是自那以後,她一直努力的過着每一天,直到她終於準備好一切,來到他身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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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手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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