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風雨欲來（一）

清晨。

靜心閣的後面有一個葡萄架，上面已是葡萄掛滿藤條，碧綠的葉子在陽光的照耀下如玉般展開，透過葉子看陽光，陽光也變得神秘起來。然而最漂亮的還是那一串串的青葡萄，在陽光的折射下，微濕的葡萄比瑪瑙還要晶瑩剔透，那欲落不落的露珠，便成了最可愛的水鑽。這是最美最華麗的地方，我抬頭，便是滿天的鑽石和瑪瑙鋪就的天空，我的天下，如此富有如此安祥。我笑了。

我就是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邊，竹篾做的凳子很涼。

“小姐還能笑得出來？”小桃用手拍着褲子，把手上的水跡擦乾，一轉頭便看見我正在對着那一架葡萄發笑，於是吃驚地問我。小桃剛把我倆人的衣服洗完，只是用一桿青竹橫在兩個丫架上，再把衣服平平地鋪開。皂角的香味很淡，在空中飄浮着，經太陽一曬，純樸的味道把蝴蝶也引了來。

“你不覺得這裏也很好嗎？”我回頭，對她報以一笑。

這裏有着我想要的東西。

小桃怔了一下，喃喃說道：“小姐的這一抹笑，不知要傾倒多少人吶。”

我用手撐着后腰，身子是越來越沉了，只站了一會，便覺得腰身很酸。小桃見狀急忙來扶我，心疼地說：“眼看小姐快要臨盆了，卻是每日吃不好睡不好的，那可怎麼是好？”

我看着小桃有點發黃的臉，心裏緊緊地被擰了一下。“小桃，跟着我這樣的小姐，真是苦了你了。”我用手輕輕地刮著小桃的臉，她的臉本是白皙如瓷的，光滑如玉的，現在卻是如菜葉發黃時的樣子，青里透黃，上面還有了細細地裂紋。

“小姐，只要你能平安產下孩子，小桃苦點不怕。正如小姐說的，這裏也挺好的，小桃自小跟着小姐，還從來沒有過過這麼安靜的生活呢。”小桃吸了吸鼻子，眼眶裏的白也染上了一層淡紅。

正說著，冷宮的管事太監過來了，他把一個木托盤放在石桌上，態度已不如最初我進來時的好了，只是哼哼了一句，便走了。

“這是你們的飯食，快吃了，一會我來收盤子。”

我順着他的話語往石桌看去，盤子上是兩隻雪白的瓷碗，盛在碗中的是和瓷色一般白的米粥，米粥很稠，陽光照下來點點熠熠之光。一盤清炒的菜葉，棕色的瓷盅里是水煮的魚片。我知道，安秋一直在外不斷給這冷宮裏的人好處，所以我的伙食一直保持着不算太壞。

算算日子，我進來已快一個月了，絲毫沒有皇上要放我出去的風聲，安秋捎來紙條說是風煙的案子未結，所以皇上還不能放我出去。但這宮裏的人都是勢力的，起碼，在這個冷宮裏的人是，即便他們看我不耐煩，亦不敢對我如何，因為，我在這個后宮裏得到皇上絕上的寵愛是一個小小的奇迹，他們亦怕我難保有一天會再回到那座水晶樓里做一個寵妃。不管安秋說的是不是真的，我心裏是真的很想事情有個結果，倒底是誰如此害我，卻害了無辜的風煙。

“小姐，您怎麼了？快吃呀。”小桃不解地喚我，我這才發現我拿着木筷子在發愣。想得遠了，我在心裏嘆了下氣，用木筷子挑起一根青菜放進嘴裏，淡淡的，什麼味兒也沒有。

“小姐，我好想吃烤雞，那種酥酥脆脆的烤雞，烤得金黃金黃的，油光光的，看上去就想吃了，唉，真的好香。”小桃吃着粥，有些嘆氣地說。她畢竟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自從跟着我養尊處優慣了，現在的生活，還不如她在武府做丫鬟的日子。每日粗茶淡飯，真是難為了她。

“小桃，真對不起……”看着她小小的頭顱埋在那個瓷碗中拚命地喝着那半碗粥，我的心從來沒有這麼酸過。我在很久以前似乎說過要好好照顧她的，可是現在……

小桃抬頭，本想對我笑的，卻看到了我的淚光。“小姐，您怎麼了？小姐，您別哭，小桃只是說說而已，才不喜歡吃那麼油膩膩的東西呢。小姐，您別哭。”小桃把碗放下，奔到我的面前用袖子給我擦淚，可是她愈擦，我的淚更是撲籟籟地下來了。

靜心閣里的燭火總是不夠的，管事太監每天只送來一截短短的蠟燭，每天夜裏只能燃上一會兒，蠟燭便滅了，留下一窒的黑暗。

小桃給我梳頭髮，她邊梳邊說：“梳過頭咱們便要睡下了，一會這蠟燭又要熄了。”她才說著，我吃疼起來，小桃的動作便停下來了。“疼吧，小姐？”我點點頭，用手按着頭皮揉了幾下。“小姐的頭髮越來越難梳理了，再不像以前那般光滑了。”小繼續梳頭，口氣有點傷感。我挑起一縷發，觸手之感，儘是粗糙的勒手，發尾之處，已是枯黃的如冬季的乾草。我的一頭秀髮呵，只是短短一個月時間便變成了這樣么？我拔弄着頭髮，在裏面發現了一根比白銀更為銀亮的白髮，我稍一用手，白髮便拔了下來。燭光下，白髮突發一種神秘的白光，不如那枯燥的黑髮。我正想細細看清，燭滅了，白髮看不見了，只有一窒黑暗。

“怎麼說滅就滅了呢？”小桃不滿地說。

可是，黑暗很快便不見了，當眼睛慢慢適應黑暗的時候，只感覺一切如此明亮。月光如碎銀灑在室內，溫柔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