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巧遇
苗家酒館裏,苗家唯一的兒子宗才直着腿弓着腰哭喪着臉坐在地上,被將要失去雲裳的巨大痛苦給淹沒了,額頭上的疼痛和心裏的痛苦相比根本比不上什麼。
想到此生再也聽不到雲裳用甜甜的聲音叫他“宗才哥哥”,再也看不到雲裳溫柔的笑容,他的心就跟被挖空了一大塊一樣,空蕩蕩的,滿是凄涼的痛楚。
看到唯一的兒子跟傻了一樣,自從被靳家當家的一口回絕且掉頭走掉之後就雙目獃滯,兩眼無神,苗家二老也是心痛地掉淚,可是又能怨誰?
怨靳家嗎?靳家也確實有難處,家中七八口人已經斷炊兩天了,就指望着雲裳嫁出去換兩口活命的糧食。一斗小米換雲裳這樣標誌的媳婦,擱在平時那是天大的便宜,靳家肯等兩年,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怨自己無用嗎?苗家三口俱是能幹利落的,當家的更是有一手好廚藝,雖說酒館開在村頭,但附近幾個村的村民誰不知道苗家酒館的名聲?就是旁邊的富戶結婚也都是請的苗家當家的做大廚。
擱平時,以苗家這樣的家境,再加上小酒館平時的收入,一斗糧食是怎麼也不會放在眼裏的,可是接連兩年的現在是災荒,連村中的大戶人家的囤兒里都見了底,但凡有一個銅板都想攢好了去買糧食,哪裏有錢去飯館吃飯呢?
苗家大娘嘆了口氣,對兒子說:“我的兒呀,你先起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雲裳的事等娘晚上去你姥姥家說說,看看你舅舅能不能接濟接濟,總要給你湊夠娶親的糧食的。”
苗家當家的抹了抹眼淚,心知妻子娘家兄弟家境更加不好,別說是災年,就是平時還需要家裏接濟,哪裏會有多餘的糧食借呢?但他平時也不是話多的人,這時更是說不出巧話來安慰妻子和兒子,便起身從後面廚房裏端了兩碗熱水,一碗遞給妻子,一碗遞給兒子。
“娃兒呀,喝口熱水吧,大丈夫何患無妻呢,以後總能找到更好的。你總不能因為媳婦就不要爹娘了吧?”
見到兒子被他爹灌了熱水后幽幽地醒了過來,眼睛又有了神采,苗家大娘心知兒子已經緩過神兒了,這才放心去收拾剛才客人吃過的碗筷,窮人的命就像雜草,即使被命運踩在腳下也只有無言的受着。
大碗的羊肉面只吃了一小半,還剩下大半碗麵條和小半碗湯,這真是--富貴人家的做派!
苗家大娘一邊擦桌子一邊心疼得直抽抽,哪裏能這樣糟蹋糧食呢?
她嘆息着將碗筷收起,才發現桌上沒有放錢,該不會是個吃白食的吧!
苗家大娘急了起來,好幾天沒有顧客了,剛才做的那碗面可是用了他們家所有的材料,這還是看那姑娘周身氣派,不像是缺錢的主才捨得拿出來做的,那裏想到她竟然會是個騙吃騙喝的!
她急得兩眼發矇,匆匆就想出去叫人,不巧一下子被凳子給絆倒摔在了地上。
“哎呦,哎呦!宗才,快來,宗才!”苗家大娘大叫,把自己的兒子嚇了一跳,也顧不得傷心了,連忙上前將娘扶起,“娘呀,你沒事吧?有沒有摔到哪?我背你去王郎中家看看吧!”
“不用管我,快去,快去,剛才那個吃飯的沒給錢!”
“啊,這天殺的娘們,娘,你等着,看我抓住她總要讓她雙倍賠給我們。”說著苗宗才邁開長腿跟風火輪一樣沖了出去,還是苗家當家的心細,他將自己娘們扶起來,一眼就看到旁邊桌子下面有一個白色的袋子,如雪般白凈的布料縫成個麻袋的樣子,他輕輕一拍,便被白色的粉塵嗆了一下。
他不敢置信的和自己娘們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是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這是?
“宗才,你個蠢貨,快給我回來!”鄉間小道上,苗家當家的洪亮的聲音傳出了老遠。
雪依舊是紛紛揚揚的下着,天空越發沉暗了,靳大柱一身單衣,破破爛爛的打着補丁,唯一的大氅留給家中兩個最小的孩子當被子蓋,他強撐着只穿了單衣就出了門。
單衣單薄,雪片大的鵝毛大雪一落在他身上便化成雪水,不一會兒他全身就濕透了,冷風一刮直接就冷到了骨子裏,即使強壯如他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可是心裏卻依舊是暖烘烘的,熱騰騰的。
終於可以回去給媳婦交差了,雲裳也不用嫁給鄰村的啞巴了!靳大柱心中高興,單手拎着半袋子麵粉,二十多斤中的麵粉在他的手中上下翻飛,輕飄飄的像沒有重量。
說來今天真是交好運了,天上降下了個貴人給他們靳家和苗家。
本來他從苗家酒館裏出來,聽到宗才撕心裂肺的哭聲,心裏也有些不好受。
宗才這孩子是自己看着長大的,為人機靈,活道兒,做生意上那是一把好手,十里八鄉和他打過交道的人都說這小子天生就是撥抱算盤的,將來肯定比他爹有出息。
更難得的他是死心塌地得對雲裳好,將雲裳交給這小子他十分放心。
可是家裏不止雲裳一個孩子,下面還有好幾張嘴需要喂,想起之前餓的突然暈倒就再也沒有醒來的兩個小兒子,他只好對不起雲裳了。
他這邊狠下心來拒絕了苗家,心裏也不好受,便在小道上慢慢地挪着步子,真希望這路永遠也走不完,他真的不想親自回到家裏去宣佈這樣的噩耗。
誰能想到事情就這樣峰迴路轉呢?他被苗家大哥追上時還心存戒備,將信將疑地回到苗家酒館,立即被那一袋子麵粉嚇到了。
他和苗家三口反覆回想剛剛哪位姑娘的面容,確定都從來沒見過她。
萍水相逢卻解人危困,雪中送炭又不留姓名,雖是幼女卻有古來俠義之風,靳大柱覺得此女必定來歷不凡,有些好奇她來他們這窮鄉僻壤的有何要事。
不管怎樣,兩家眼下的問題一下子解決了,苗家真是厚道,本來說好的一斗糧食,半點沒有少給不說還多給了幾斤。
這麵粉精細,他們這鄉下人吃起來太浪費,靳大柱決定先把麵粉帶回家給老婆孩子看看,安安他們的心,再回頭去濟寧縣城,把麵粉換成粗糧。
一斤麵粉換兩斤粗糧,二十斤麵粉約可以換四十幾斤,再搭配點家裏存好的野菜,過年以前是不怕家裏再有孩子餓病了。
他越想越開心,愈發像三歲小孩一樣,將麵粉像玩具一樣在手裏轉來轉去,不一會兒灰色的衣服上就落滿了一層白色粉末。
他不心疼自己唯一的一身衣服,卻心疼不時從飛出來的麵粉面面兒,這可是全家人活命的希望。
他暗自為自己剛才的行為後悔,小心翼翼地將從苗家拿的半袋子麵粉抗在肩頭,但還是止不住高興,走起路來一顛一顛的。
心頭的重擔一除,靳大柱立即覺得鬆快許多,他腳步輕鬆地往家趕,卻在村頭大樹下被人攔住了。
一群敲着牛骨棒唱着蓮花落要飯的乞丐將他團團圍住,乞丐們唱着乞食,這個道:“哎,這個老弟好面善,蟠桃會上見過面,慈眉善目心腸好,咱們弟兄挺有緣。”那個道:“哎,說有緣道有緣,兄弟快來幫幫咱,我們還要往北走,給點吃的救救難,樂善好施有好報,保你有段好姻緣。”
靳大柱還等着那糧食回家救命呢,哪裏有心思理會這幫子乞丐,一邊推搡着一邊往前走,道:“去去去,你們別纏着俺,俺還餓着肚子呢,家裏還有老婆孩子等着救命。”
靳大柱從前是做鏢師的,因為鏢局倒閉才回了家,有着一身不凡的武藝,等閑三五個人不是他的對手,他很快便從人群里突出了重圍。
這群乞丐見這個壯漢不好惹,又團團圍住另外一個人,更加熱情得唱:“姑娘您美貌賽嫦娥,多子多福多壽限,兒子披金戴銀跨駿馬,世世代代做大官。”
靳大柱從人群里衝出來,本想直接回家的,又看到乞丐圍住了另外一個人推着個獨輪車的人,想着這村裡都是鄉里鄉親的,能幫幫忙就幫幫忙吧。
於是他又回頭沖回人群:“讓一讓啊,讓一讓,這是我們家窮親戚,到我們家討飯的,也沒有糧食,你們還是去別的地方吧。”
他本來就有蠻力,推着獨輪車跟風一樣往前沖,前面的乞丐竟也不由自主地讓開了一條路。顧敏被那群乞丐的圍攻給嚇壞了,見到有人救她,就風一樣地跟着他向前跑。
只是這人速度實在太快,顧敏剛開始還和他一起推着車子,後來就漸漸追不上了,踉踉蹌蹌地跟在車子後面。
靳大聽到後面人的喘氣聲越來越重,回頭一看,後面的乞丐早已不見了身影,方才停住,回頭看了一眼顧敏,一下子就愣住了,這不是剛剛留下麵粉的姑娘嗎?
“謝謝,額……”顧敏噎住了,彎腰喘氣,心想怎麼這麼巧?眼前高大如鐵塔一般的大漢不就是剛剛在酒館遇見的那個嗎?
“姑娘,原來你是來我們村的呀!怪不得回到苗家酒館裏歇腳呢,這大冷天的,你來我們村是投親的還是來辦事的?”靳大柱關心的問。
原來顧敏推着獨輪車在雪地里走的慢,又被村口的乞丐給堵住了一會兒,顧敏知道不能心軟給任何一個乞丐糧食,否則肯定被困得脫不了身,便和一群乞丐又僵持了一會兒。
她推着車子本來就慢,又耽擱了一會兒,倒是剛好和回村的靳大柱碰了個正着。
“尋親的,不知道大(dai,四聲)爺你們村裡最近有沒有一個叫邱少卿的小孩子來過?”
“邱少卿?有點熟悉。”靳大柱拍了拍自己光光的腦門,頓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麼,見顧敏緊張地盯着他,便問:“不知道姑娘找個五六歲大的孩子有什麼事?”
來之前,顧敏早就將邱少卿的簡歷背的滾瓜爛熟,自然記得他今年正是六歲,看來真是問對人了,不枉費自己一路的辛苦。
“大爺,此時說來話長,但如果沒錯的話,家母應是少卿的親姨母,我是她的表姐。”這句話在顧敏心中已經排練不知道千遍萬遍,以至於靳大柱從顧敏身上看不出一絲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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