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入門唯覺一庭香

第六十五章 入門唯覺一庭香

她往前挪了挪,靠在夙恆的懷裏,聲音低沉:“你沒親眼見敏虹現下模樣,你以前來宮裏的時候,她還替你轉交給我東西呢,那個時候胖乎乎,成天嘻嘻哈哈,現下成了苦大仇深之人,我心裏比刀剜的還痛,在這四方宮裏,我只與她為伴,只信任她一個人。”

“陛下手段雷霆,有時不講情理,你離開皇宮,我真比你更慶幸。”

她眼睛望向被風吹起的紗簾,心中緊了緊。

夙恆不知昭衍私下裏如何溫柔的一個人,依着她讓着她,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削土豆的的時候,那雙修長白皙的手,好看極了……

她微微笑起來,從夙恆懷裏起來:“我跟你在一處竟沒個正行,虧得禮儀姑姑在後面那個車裏,否則又要被教訓。”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夙恆每日都在忌憚皇帝的勢力,甚至在赴任途中幾多留意,如今裝作平常地說兩句話,她就反應如此之大。

夙恆正坐,扯了扯自己的衣服,笑着掩蓋心中的落寞:“你說的是,是我挑唆了你,干出如此無禮之事。”

“什麼叫挑唆……夫君……”她腆着臉上去拉拉夙恆的袖子:“天地良心,臣妾是跟你鬧着玩的。”

秦羽蹊叫夫君的樣子,嬌羞中帶着一點玩世不恭,有趣極了,夙恆“噗嗤”一笑:“得了便宜還賣乖!我是愈發了解你了。”

夫妻之間的樂趣也就是拌嘴逗樂,圖個熱鬧親近,眉來眼去之間情誼流露,話語之間的默契一點就通。

她舉起茶盞湊在嘴邊,思緒飛出去,竟想到李良娣當年與太子相處時,會不會是她與夙恆這般?

夙恆認真低頭用炭筆畫來畫去,秦羽蹊靠過去瞧:“這幅與剛才那幅又不一樣了。”

他“唔”了聲:“這幅是藩王府的初稿,我耐不住性子交給下面的人去做,便自己上手試一試。”他點了幾處:“這是假山湖水、亭台樓閣所在之處,這裏是三大殿,那邊是下處,還有家廟、寢宮、郡王府、郡主府一些規格里的,還有在外面置辦的離宮別殿和遊園,想起來很費事。”

“那……有沒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

他略一沉吟:“起名字好了,寢宮及一些宮殿閣樓亭台軒,都是要名字的。”夙恆放下炭筆,一手托腮,笑望着她:“夏有冰室,東有暖閣,湖邊是亭台,山邊是軒閣,我知你少時底子好,琴棋書畫皆精通,不算是浪費你的那些才學。”

秦羽蹊含笑:“那是自然,學成了是刻在骨子裏的,死的時候還要帶進棺材呢。”

她伸出手去,捏了一顆果子在手裏把玩:“幽棲冰室、醉眠暖閣,相得益彰。”

夙恆便記下,他的小楷寫的得心應手,清俊萬分,別有一番風骨。

她湊近他,雙手擺正夙恆的臉,兩兩相望,呼吸可聞:“剩下的夫君來想。”

夙恆被她擺弄的略一怔,唇角微微勾起一個柔和的弧度:“髻鬟春霧翠微重,眉黛秋山煙雨抹,髻鬟宮是王妃的寢宮,春霧殿、翠微殿符合時節,美得有意境。”

她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彷彿春水涌動,一翕一合間具是風流婉約,睫毛顫顫,眉峰聚集,嬌俏的面孔染上一抹胭脂紅:“怎麼拿閨房中的詩詞用作這個,真是風流到骨子裏了。”

“你曉得這才是我。”他收回筆墨:“來日方長,我們慢慢想。”

“我們好好說幾句話,”秦羽蹊擺擺手讓婢女們都出去:“我們許久都沒有好好說話了。”

夙恆便洗耳恭聽。

“我覺得你有事瞞着我,一直心不在焉呢。”秦羽蹊認認真真地盯着夙恆看:“是不是離開長安,你心情抑鬱,我沒有發現?”

日日忌憚昭衍,夙恆的確是比往常更沉靜嚴肅了,很少跟她調笑,動不動就一個人琢磨事情,只要他出神之後被她喚醒,就迅速變回平日的夙恆,時日長了,秦羽蹊也感覺出幾分異樣。

夙恆性子直,臉上笑呵呵的,說出來的話確有幾分可信:“陛下的人一直緊跟着車馬隊伍,我心有忌憚,不敢如往常那般,要是被陛下知道我們夫妻私下裏如何相處,禮面上過不去。”

原來如此,她竟然忽略了這個,夙恆心知昭衍的人暗中跟蹤,也一定會猜到衛清、哪怕現在的隊伍里都有不少皇宮探子,都說嫁出去的人潑出去的水,昭衍對她的關照實在是熱枕的過分。

秦羽蹊眉頭聳起來:“他樂意跟着,就跟着,我只當自己看不見,你也不要在掛懷,可好?”

他笑着搖頭,似是不在意了:“說開了就沒事。”

到達粟城已是小半個月之後了,此行選路與第一次不同,進的是東北方燕婉門。

進了門,一切陌生,她縱使想找出一點熟悉,怕也不能。天空一碧如洗,韶光明媚,大團的雲朵疊在山巒之上,如美人衣袖,輕慢移動。惠風如薰,伸手出窗,那一縷風孩童般的從手心滑過,跑走,帶着一絲異域的味道。胡服的朵甘族人溢滿了大街小巷,秦羽蹊與夙恆在行館換上一身樸素衣裳,互相一見,相視而笑。

“想上一次這般樸素相見,還是出宮去長相樓的時候。”她這身若竹蓮花裙,看似質地輕薄,卻是夙恆走訪大街小巷,托一位古稀老翁織縫。

她兩手一攤,原地轉了個圈:“你瞧好看不好看?”

夙恆手拿珠串面紗,那面紗設計巧妙,掛耳的地方是兩隻玉燕簪,一對兒簪子簪入髻鬟上,恰好輕紗遮住一半面容。

他傾着頭給她戴好,得意洋洋:“自然好看。”

他將手一伸,她默契將手放上。

“粟城好玩的可太多了,我算好了日子,明日是粟城春祭,異族人載歌載舞,熱鬧非凡。”他一臉期待,滿是孩子氣。

她跟着夙恆走了兩步:“那現在呢?現在我們去哪裏?”

夙恆回身,將她的肩膀一攬,在她額角輕輕一吻:“跟我來。”

秦羽蹊紅了臉:“如此神神秘秘,看來是有大禮!”

兩個人從行館出來,直到街上,粟城的街道,除了“仁”字形的天街寬闊,其餘都窄小,沒有長安琉璃瓦頂的恢弘絢爛,木房子、石方子各式各樣的竹樓、老院擁擠在兩側,古稀老人坐在竹凳上曬太陽,梳着雙環髻的閨閣少女,側身在窗前誦詩,孩子們跑來跑去,歡聲笑語不絕。未到開市時辰,兩側店鋪賴洋洋地開着門,少有顧客。小城小風味,與不同的人看不同的風景。

秦羽蹊只知道要緊緊抓住夙恆的手,他去哪,她就跟到哪。

“怎麼,害怕?”

“怕!”她小聲啾唧,並不掩飾:“只有我們夫妻二人,粟城又與長安大不相同。”

“莫怕,”夙恆溫柔地拍拍她的手,溫言道:“我帶你去隨意逛逛,晚晌吃過飯就回行館。”

兩個人隨意走着,秦羽蹊口渴,便停在茶館外,茶館的小二一席長衫立在門外,明明是朵甘族人,偏要裝出文人雅客的漢風,有些驢唇不對馬嘴的彆扭。小二上前招呼,彬彬有禮:“兩位客官進來稍作歇息吧,山上的新茶配着桂花雪水,若是有興緻,還可點歌舞,小酌農家釀,縱使是這位姑娘想讀書寫字,也是有地兒的。”

“經營如此豐富的種類,真是難得。”秦羽蹊跨進門,左右瞧了瞧,只見屋中寬敞簡單,左邊是書架多寶閣並三兩木桌,右邊是四四方方隔開的煙羅雅屋,櫃枱上擺放着一溜青瓷酒壺。

夙恆選在書架旁的窗口落座,要了一壺雪水沖泡的龍井,秦羽蹊少時喜歡讀書,進了宮便很少碰,她穿梭於書架之中,閱覽群書,彷彿回到少時,心中按耐不住的新奇激動。

“依我看,要在王府中建一個別苑,起個有涵韻的雅名,用作藏書閣。”夙恆拿起紫砂茶壺,新茶香從壺嘴汩汩冒出來,沁人心脾。

“那些古本讀着沒意思,我要一個架子的話本子,一個架子的戲本子,還要遊歷、人物傳記……”她從書架間瞧他,夙恆今日一身柳染的交領衣袍,青石玉墜子盪在英挺的腰側,文氣彬彬中帶着兩分清絕,讓她移不開眼。

“貪心不足!”他拿起茶盞,在她眼前晃了晃:“過來喝茶。”

秦羽蹊拗着:“可好,嫁了你,從前的承諾到不做數了!”

夙恆唇角一彎:“縱你兩句,你就發起脾氣來,嚇得我膽戰心驚,日後怎麼跟你玩笑好呢!”

“莫同女子玩笑!切記切記!”秦羽蹊方才落座,小抿一口龍井,直嘆好喝,馥郁的茶香醺人慾醉,方知醉茶是何滋味。

二人對坐半晌,門外閃進個人,看清楚了,是長涇。

長涇躬身走到夙恆耳側,低聲細語兩句,夙恆眼眸一瞥秦羽蹊,秦羽蹊立刻裝作平常,禮貌性地看向一邊。

待長涇離去,夙恆起身:“我先回行館處理公務,留長涇在這裏陪你喝茶看書,晚間時候,長涇接你回去,我自有大禮。”

“剛想說別丟我一個,你就這樣!”她幾分不滿。

“那是大禮不要了?”夙恆故作苦惱:“虧我準備許久,花斥巨資……”

“算了算了!好漢不吃眼前虧,你且去吧,若是我晚上不滿意……”她揮揮拳頭,一副要吃人的厲害樣子。

“我什麼時候讓你不滿意過?”他眉頭一挑,樣子輕放,秦羽蹊竟被逗笑,扯了扯他的衣袖,留戀不已:“好了,我沒事。”

夙恆“嗯”一聲,轉身前去,走了兩步,又回頭看她,秦羽蹊早已垂眸翻書,他心裏定了定,也對,她早些在宮裏什麼苦沒吃過,嘴上撒撒嬌,內里還是那個個性,變不了。

他這種憂心,有點多此一舉的意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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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宮御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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