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嫩煙輕染柳絲黃
晚上,行館的馬車來接人,長涇隨侍她到一處院落外,秦羽蹊疑惑問道:“你家主子什麼名堂?”
長涇意味深長:“其實奴才知之甚少,待王妃進院親自看看吧。”
她從未見過如此景緻,從裙角掠過門欄的瞬間,青石瓦的房檐處流水般散落下濃郁香氣的花瓣,她抬起手接住花瓣,仰首間,遮天蔽日的落英盤旋而下,這是兒時話本子裏都沒寫過的東西,她閉住眼,又恐被花瓣雨填埋,腳下生風地往前走去。
入夜的院落,深深的曲徑,灰白的牆角下鋪墊着六角花紋的鵝卵石,石頭光滑明亮,她繡鞋輕薄,踩上去雙腳麻麻酥酥,十分的暢意。
一場落英結束,又聽潺潺水聲在遠處。穿過山石洞,一片燭火通明,幽蔭薈薈處,搭起個白玉石台,上面坐着個影影綽綽的清影,他打扇的樣子像極了夙恆,三分瀟洒七分自持,墨黑如雲的發尤帶着一絲飄渺。
“夙恆……”她張了張嘴,轉眼看了看四周,美則美矣,可是夙恆怎麼遠隔千重山萬重水似的。
台前是濕了水的煙籠紗,在風中前後飄蕩,加之更深露重,溶溶霧色合,一段不長的路,恍惚分出天上與人間。
婢女端一盞清茶在綠葉叢中,垂手而立,只待她來。
她伸手拿起圓口的茶盞,看裏面雕刻着一紅一黃兩條錦鯉,錦鯉搖頭擺尾栩栩如生,彷彿游弋在茶盞中,她竟捨不得下嘴了。
耳邊響起悠遠的琴聲,彷彿是貼着地面而出的,花草樹木在琴聲中晃動,一片草木歡騰的景象。她驚喜萬分,將茶盞放在桃木盤上,向高台走去。
玉階冰涼,秦羽蹊耳畔卻回想響起夙恆曾說過的話,
“羽蹊,等你嫁到寧親王府,我就給你建一個酒窖,裏面放滿你想喝的酒,然後再建一隻歌舞伎隊,等我晚上回府,我們就躲在裏面,想說什麼說什麼……想做什麼做什麼……”
“只要是你喜歡的,都是有意義的。”
……
她從來不曾把這些話當真,因為她的人生由不得自己做主。但老天疼惜她,給了她一個昭衍,又贈給她一個夙恆,一個極其的溺愛,一個極其的縱容,她這才找回了一個豆蔻少女應有的寵愛關懷。
也是從這一刻,她才開始真正掌握自己的人生。
難不成這真是夙恆給她建的酒池肉林?還有歌舞伎隊?
夙恆不知何時起身,靜靜立在階前,手中的扇子不翼而飛,換做一捧打了結的佩蘭,蘭花嬌嫩,清香馥郁,雖是意圖送她,她卻覺得眼前人更適合芝蘭。芝蘭玉樹逐風華,她責怪自己沒早早發現,枕邊人,她的夫君,生得如此好樣貌。
他唇角帶笑,迷離朦朧,像極了下凡而來的仙人,秦羽蹊忽地停住腳步,她一手撫上濕涼的煙籠紗,隔着絲線望着夙恆。
疑惑,驚喜,溫馨,感動,待她慢慢喚醒身體的感官時,身上的涼薄也被喚起,眼眶不知不覺地濕潤。
“夙恆……夫君你在哪兒?”她明明知道身前的人就是夙恆,可當那一扇扇的紗落在眼前時,她就有些瑟縮了,彷彿天人相隔的錯覺,讓她隱隱有了涼意和退卻。
“就站在你身前,伸手可觸。”他眼眸亮晶晶的,他伸出手招呼她:“羽蹊,過來。”
秦羽蹊小聲嘀咕:“定時被迷花了眼,才覺得你站得遠。”
“這便是仙境的效果!”夙恆朗聲笑。
“好情趣,好意境,如臨仙境,夙恆你費心了!”
秦羽蹊一手撥開重重紗,將他握住,緊的不能再緊,夙恆一用力將她攬進懷裏,他朗笑:“喜歡不喜歡?”
面對着將要衝上臉的一大捧花,她“噗嗤”一笑:“喜歡。”
夙恆清清嗓子,一字一句鄭重其事道:“羽蹊,我愛你,我只願此生的粟城,只留下我們的記憶,待到老來華髮,還能攜手拜月,這一生也就彼此成全了。”
他緊緊抱着她,就像抱着未度過的五十年、六十年……
“我這一生只願意也只有一分力氣愛你,答應我,永遠把你的心放在我這裏。”
夙恆說的款款深情,秦羽蹊心中愧疚萬分。
“我答應你!我們夫妻二人,永遠在一起,生死相依,禍福相依!”她的眼神如此執着認真,夙恆輕鬆一口氣:“好,我都聽着,也都記下了。”
“但是你能不能……”她看着眼前的花瓣,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什麼?”
“如果你能在我一腳踏進這裏的時候出現,就更好了,我自己看着浮華美景,只覺得孤單,會想,要是夙恆在我身邊,一定會說,這茶盞好看,給你買下來吧,那個煙籠紗做的不錯,是不是從杭州運過來的……”
他疑惑:“我怎不知自己話這樣多?”
“你不知,我知,我還習慣了這樣的你,夙恆,你千萬不要變,就算成了老頭,也要如此話多可愛!”
“哈哈哈,你想得可真多!我有了你這個寶,可捨不得變,也永遠不會離開。”
秦羽蹊一手環住他的腰:“你可記着了,我在衛清人生地不熟,我只有你,你若嫌棄我脾氣不好,嫌棄就是了,可千萬別被我氣跑了。”
“也並非人生地不熟,此院落是我去年拜月時託人尋覓到的,價格合適就買下了,來粟城前,費盡心思佈置,只等給你一段驚艷。”
“這是我們的家?”
“雖然還沒完全修建好,但也算個府院了!”他輕聲道。
“真好。”她喃喃道。
“什麼?”夙恆沒聽清,急急問她:“再說一遍?”
“有你真好!有家真好!”她抬起頭,大聲喊道。
“我的羽蹊,你還真是個小孩子。”他嘆一聲,一手撫上她的發頂,揉了揉:“走了,這一番折騰,我還真是累了。”
“嗯!”
居住在粟城的朵甘族人,與一部分漢族融合,文化習俗漸漸相近。
春祭,同時在玖昭皇宮舉辦,皇宮中的春祭更盛大嚴肅,依舊禮,皇帝親自率領眾臣工太廟祭祖。
在粟城,則是由朵甘族長率領長老、族人、百姓進行小型的歌舞聚會、牛羊獻祭。
東邊的天微微放亮,彼時,行館中安靜到落針可聞。夙恆自成親後有三個條例約束下人,第一,王妃就寢時,風吹動門帘的叮咚聲不可有。第二,王妃即便不出門,在府內踢踢毽子、逗逗鳥,也必須配有四個婢女隨侍。第三,王妃位同藩王,見之如見寧王親臨。
“其實第一條就有些啰嗦了,還很麻煩,關鍵是強人所難!”她卷着被子躺在夙恆的懷裏,一手把玩自己的長發:“第二條我很厭煩,踢個毽子多有趣兒,要是一堆人看你踢毽子不就成表演了嗎?”
“嗯……繼續。”
“第三條不是廢話嗎?”她眼神往夙恆身上一瞟:“誰不知道你護妻跟護犢子似的。”
夙恆“噗嗤”一笑,翻個身把她壓在身下,嘴唇湊上去,啃了啃她的唇瓣:“為了小嬌妻,瘋魔了也值得。”
秦羽蹊用手去推他,一臉苦惱:“你且歇歇,馬上就要洗漱了,沒個正形。”
夙恆眉頭一挑,眼睛往下一瞥,她素色的中衣開了一半,嫩白的皮膚若隱若現,乍見她清瘦,可褪去衣衫卻也是珠圓玉潤,令他愛不釋手。
還不等她抗拒,夙恆便小心吻上,他的唇帶着清晨的涼意,痒痒的,秦羽蹊憋不住要發笑。
夙恆抬頭,狐疑地看她:“我還沒動作,王妃就忍不住了?”
“你是君子還是小人?”她停下,炯炯有神地盯着他:“是君子就起來好好穿衣洗漱,是小人……”
夙恆一臉壞笑,立刻選擇做小人:“又如何?”
秦羽蹊羞紅了臉,一手攬上他的脖子,往小胸脯上一壓:“那我就陪你做小人,我們夫妻一道,別人也就說不出什麼了!”
晌午的太陽游弋在地面上,兩個人這才梳洗準備完畢,秦羽蹊揉着酸痛的肩膀,微微用眼睨着他:“誰說要帶我吃早點的?”
夙恆穿好長裳,意氣風發,湊到她身後,攬住那細腰:“你沒吃夠?我都要吃撐了!”
“啊!”秦羽蹊尖叫一聲:“說話就說話,你掐我做什麼!沒羞沒臊的,什麼都敢說!”
“沒吃飽,我們繼續?”他壞笑。
秦羽蹊扁扁嘴,輕哼一聲:“就知道欺負人,我要吃粟米糕,你帶我去吃,好不好?”
“好好好,吃什麼都無妨。”他挽着她:“走吧王妃。”
“不要!”她眼珠兒一轉:“來親親我,這裏。”
秦羽蹊指了指腦門。
夙恆十分得意,叭地一口親在她額角:“還可以再來一個。”
秦羽蹊立即躲開:“給你點顏色就開起染坊了!”
他們這廂熱鬧,外面長涇輕聲說道:“爺要的胡服都準備好了,讓奴才們進去服侍梳洗吧。”
秦羽蹊紅了臉:“他什麼時候跑到屋外的?剛才豈不是全被聽到了?”她雙手捂臉:“真是沒臉做人了!這個長涇!”
夙恆聳聳肩:“都是爺的人,怕什麼。”
夙恆看她整理完畢,喚人進來,長涇面無表情,卻被秦羽蹊盯得發毛。
“王妃……王妃……今兒興緻高……”
秦羽蹊“嗯哼”一聲,別過頭去,夙恆圍在桌子旁看胡服:“這顏色極好,羽蹊,快來看看。”
秦羽蹊別彆扭扭地走到夙恆身邊,只看了一眼就拒絕了:“我這穿慣了宮裝長袍的人,怎麼穿得了這麼……這麼……”她咬了咬唇,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