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無望
為迎接春節長假旅遊熱,薛靜柔這位極限運動圈的小紅人再度被論壇請去站台,她也不推辭,出門吃飯般溜達去基地,在一百名身着彩色運動服的年輕男女前輕鬆領跑,直跑完基地山頭,身後人影全無,才想起這是主辦方安排的馬拉松宣傳,趕緊放緩速度,悠悠閑閑等待後方大部隊。
跟拍薛靜柔的攝像這才有空閑和她聊天,不住誇她身體素質一流。
薛靜柔在山道邊散步,沖攝影機笑,沒來由問那你覺得我能生兒子嗎?
攝像小哥愕然,半天憋出一句你想生兒子呀?
玩運動的小哥挺潮,把薛靜柔當女神對待,如今乍然和女神聊上生兒生女話題,頓時覺得委屈,感覺女神被世俗玷污,還有點重男輕女。
哪知薛靜柔停下腳步,認真苦惱道:“倘若生出女兒要當小公主,我該怎麼帶她?帶她玩蹦極?玩賽車?玩空中滑板?我怕她跟我斷絕母女關係。”
攝像小哥年紀輕輕毫無頭緒,也苦惱道:“對哦。”
兩個年輕人一同陷入養育後代的煩惱,直到後方遙遙追上一男人,攝像小哥視死如歸道:“生男生女天註定!”
說得好似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跑上來的男人據說是基地投資人,能追上薛靜柔已是半條命踩進棺材,居然還喘着粗氣要去搭她的肩。薛靜柔矮身折朵野花別耳上,一溜煙又跑遠了。
她邊跑邊想,不生女兒,女兒和爸爸親,就要兒子,和媽好的兒子。她跑到距離終點線十米位置,忽的跳上路沿大石頭,用手環給白長歸打電話。
通話內容很簡單,她說她要生兒子。
正在簽署文件的白長歸用脖子夾手機,在採光明亮的玻璃走廊里想起她隔着新西蘭的碧草藍天舉拳頭說願意嫁給自己,忍不住笑。
薛靜柔通知完小孩性別便掛斷電話,戶外基地陽光明媚,耳朵上的小花迎風招展,她覺得一切好到不可思議,過去的夢想點點滴滴在實現,她曾經想死,如今迫不及待要活。
活着就是最棒的禮物。
在基地沖澡,走出房間又瞧見那位投資人,薛靜柔只當失明,卻被來人恬不知恥攔住去路。
“薛小姐,一起吃頓飯吧。”投資人覬覦薛靜柔青春美貌活力四射,兩眼放光,活脫脫饑渴百年的惡狼,只差搔首弄姿,或者鬼哭狼嚎。
薛靜柔本已打定主意積德,但投資人要造孽,伸着邪爪往小紅人腰上摟,薛靜柔抬眼偷瞧,見門口走廊沒有監控,當即將人拖進房間,暴揍一頓,身心舒暢離開。
晚上到家,薛靜柔窩在書房地毯上啃育嬰寶典,白長歸進房一看,想起白天她的電話,驚得摸她肚子,“有了?”
薛靜柔轉身翹起腿,大言不慚,“高瞻遠矚,有備無患。”
白長歸蹲在旁邊戳她露出的白白肚皮,“生養孩子很辛苦的,你若不想生,我可以不要。”
薛靜柔用書蓋住半張臉,只露出兩眼明亮亮地笑,於是白長歸懂了,他俯身親吻她的額頭,拎過那本育嬰寶典,和她並肩躺下一起學。
晚上十點半,白長歸的手機響起,來電是個陌生男人,非說白先生的女朋友在他那兒喝醉,請白先生過去接一趟。
白長歸捏捏身旁薛靜柔耳朵,疑惑道:“難不成是施嘉瑛?”
薛靜柔狡黠地笑,“我賭是金芸。”
兩人驅車前往酒吧,果真見到金芸醉卧在角落沙發,要不是有盡職的酒保盯着,早不知被多少男人帶走。
酒保確認白長歸的身份和電話號碼后,這才善良地放人。白長歸和薛靜柔一左一右將金芸扶出酒吧,送她回家。
白長歸感慨年關臨近酒鬼橫行無忌太過猖狂,薛靜柔嘿嘿笑,表示自己喝不醉不算酒鬼。金芸醉暈了頭,對薛靜柔那點面上的禮貌都丟棄,一頓拳打腳踢,儘管花拳繡腿,挨了兩下也是疼,薛靜柔忙爬到駕駛座,要求和白長歸交換位置。
白長歸一往後坐,金芸果然安靜,靠着門一動不動,不知是睡是醒。
金芸家在普通小區,裝修尚可,因為電梯出故障,白長歸只能背着金芸上八樓,和薛靜柔一起開門送她進卧室。哪知她剛躺倒便側身嘔吐,吐得滿床酸臭淋漓,自己也是一身污穢。
薛靜柔和金芸打過幾次交道,知道她心高氣傲,再不堪也要維持風度,這樣狼狽的模樣大概平生罕見,不由嘆氣,將白長歸趕出卧室,自己替她換衣服和被褥,又拿溫水替她擦身。
吐過之後,金芸稍微恢復意識,冷冷瞅着薛靜柔一舉一動,末了吐出一句,“我恨你。”
薛靜柔點頭道:“我知道。”
金芸又問:“你為什麼對我好?”
薛靜柔輕聲答道:“因為我同情你。”
金芸轉過頭,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忽然淚如雨下。
薛靜柔將骯髒的衣服被褥抱去衛生間,路過客廳,見白長歸站在陽台玻璃門前看手機,他面色沉靜冷淡,絲毫看不出情緒。
白長歸的心很小,一出生裝下親人,後來容了個薛靜柔,就再沒空間添置其他人,對待旁人,他甚至有些無情,不管喜怒,不顧憂樂。薛靜柔突然可憐起金芸,不管她是因為什麼愛上白長歸,從此都與幸福無緣,註定失望。
薛靜柔從衛生間出來,見白長歸不在客廳,知道他是進屋看金芸的狀況,有些進退為難,便站在門旁,盯着腳尖發獃。
白長歸站在床邊,與金芸對視半晌,從容說道:“明天放你一天假,後天的年會,你自己酌情參與。”
金芸剛剛哭過,臉頰兩側淚痕濕潤,她舉起手,想要握一握白長歸手指,卻被冷淡避開,她不是第一次被避開,卻是頭一次這般傷心,“都是因為她,你才不要我了。”
白長歸深吸口氣,斬釘截鐵道:“不是因為她。”
淚珠滾滾往下淌,金芸泣不成聲,“我陪你的這些年,抵不上她的幾個月嗎?”
白長歸搖頭,“十六歲那年,班主任讓我收全班同學的一寸照做門卡,薛靜柔明明交過,我卻謊稱她沒交,讓她補交一張。”
金芸難以置信瞪大眼,以為耳邊所聽全是天方夜譚。
“那張照片被我藏起來了,因為我從那時便喜歡她。”白長歸的聲音很輕,飄乎乎地講述十年前的往事,帶着少年時代不期而遇的愛情,“薛靜柔如你所見,從小就不太好,抽煙喝酒尋釁滋事,除了長相好看,再沒優點,因此我那時很不願意承認自己喜歡她,甚至認為自己眼光太差,以後找不着好妻子會禍害家人。”
“我不肯喜歡她,將她當成一個秘密隱瞞全世界,最後偏偏被她發現。”白長歸微揚眉,語氣明貶實褒,帶着小小得意,“論起小聰明,她無人能敵。”
金芸未從打擊中掙醒過來,揪着被子喃喃問,“所以,你們倆當時就……”
白長歸否認道:“後來她惹事轉學了,臨走前託人轉告我,說要變成好姑娘回來找我,我信她的話,一直等到前不久,才把她等回來。”
金芸隨便一算便知這場等待有多漫長,漫長到她那些年對白長歸引以為傲的陪伴全成了附屬品,她以為自己被橫刀奪愛,從不敢想像原來白長歸併非熱戀上薛靜柔,他只不過是順理成章等回了一個愛的人。
薛靜柔不是第三者,她才是那個應該被斬斷的介入者。
十年光陰,足夠小樹茁壯,足夠孩童長大,足夠讓孩子的喜歡堅固成大人的愛。
但金芸不接受,也不能接受。
“我一面不承認自己喜歡她,一面願意等她,沒有承諾,沒有歸期。最初一年我以為時間會沖淡一切,於是順其自然,可除了越來越想她,什麼都沒改變。第二年我想打聽她的志願,卻無從找起,我甚至不確定她會不會參加高考,畢竟她不太像個讀書人,於是我抓鬮決定志願。”白長歸人生隨意,談起這些的語氣更隨意,話題轉變,卻又深沉遠袤,“後來我才知道,為了實踐諾言,她比我努力百倍,她考上好學校,學了好專業,當真決心再不禍害他人,偏偏事與願違,她遲到多年,並且將自己弄得很狼狽……金芸,我和薛靜柔之間曾相隔千里失聯十年,如今她回來了,你還不明白嗎?”
金芸聽得驚心動魄,若非白長歸失去薛靜柔的消息,她哪裏有機會在大學遇上他?還苦心經營插足他的人生?可她不甘心,薛靜柔既然曾經離開,如今為什麼還回來?
“你和她有好好說過幾句話嗎?分別的時候你們還都只是孩子,能懂愛情是什麼嗎?長歸,你那不是愛,你只是習慣了等她,沒有誰能空白十年依舊愛一個鏡花水月里的人,你想想,這十年你從未對外提起過她,難道不是因為她可有可無嗎?”金芸苦苦哀求勸說,掏心掏肺,“真正愛你陪着你的人一直是我啊!愛情並非先來後到,我才是那個對的人!”
薛靜柔在門外唉聲嘆氣,許久以前,金芸拿先來後到審判自己,如今失去天時便駁斥天時,她確實聰慧善辯,白長歸既懶惰又寡言,難怪對抗不過她。
白長歸解釋道:“我從不認為我愛她等她是需要向第三個人交代負責的事,如果因為這給了你不必要的希望,是我的錯,對不起。”
他這歉意並不誠心,連門外的薛靜柔都聽出來,有些哭笑不得。
金芸卻死死抓住救命稻草,咬牙堅持,“長歸,或許你愛的只是這場堅持,你其實並不愛她……”
白長歸打斷她,反問道:“那你認為什麼是愛?”
這個命題太大,金芸答不上來。
“有些人活到百歲,也未必懂愛,其實時至今日,我也不大懂這世上人與人相愛,到底倚仗緣分,還是貴在堅持。”白長歸冷淡道:“不管哪一樣,我和她少年相識,苦盡甘來,不管再有多少個十年,我只會和她在一起。難不成你堅信自己愛我我就非你不可?如果你真懂愛就該明白,愛情只在對的人身上才起作用,其他時候弊大於利,百無一用。”
“我不過晚她兩年認識你,難道就錯了嗎?”金芸痛哭失聲。
白長歸見她執迷不悟,無奈道:“我已經委託獵頭公司,過完年,他們就會舉薦總裁人選,我將脫離公司日常運營。”
這是猛葯,金芸驚恐萬分,終於明白山窮水盡,再無柳暗花明。
金芸是公司創始人之一,白長歸不是大義滅親的人,為擺脫她,居然壯士斷腕捨棄公司經營權。
白長歸併非白家掌權者,也非第一順位繼承人,連公司都丟下,他還能剩些什麼?金芸怔愣過後嚎啕大哭,一時不知自己痛的是白長歸這個人,還是白長歸能帶給她的所有,她把自己最美年華全都賭在白長歸身上,如今滿盤皆輸,她恨命,恨時光,恨薛靜柔,也恨白長歸。
薛靜柔抵靠牆壁,耳里全是金芸的哭聲,慘絕人寰,好似活生生被剮掉血肉,挖空心肺。
白長歸從金芸卧室出來,和薛靜柔一起離開,外頭風寒刺骨,薛靜柔蹦躂進車,搓着手哈氣,他皺眉盯緊她,忽然問道:“你對金芸忍耐,對施嘉瑛示好,為什麼?”
薛靜柔沉默不語。
白長歸替她回答,“你始終想給我留條後路,哪怕你再次離開,我也有人接收,不至於孤苦伶仃。薛靜柔,你怕什麼?”
薛靜柔苦笑,“我怕死啊,我活着的時候你能等我,我死了,你怎麼辦?”
白長歸冷笑,“你之前音信全無,難道我不是當你死了?”
薛靜柔啞口無言。
“你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生,但你能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嗎?死的時候萬物皆空,又有什麼好在意的?”白長歸嗤笑,“虧我誇你小聰明,到頭來果然只有小聰明。”
薛靜柔不服氣,“我有備無患怎麼了?”
白長歸敲她腦袋,惡狠狠道:“那就好好活着,我醜話說在前頭,等你十年已經是極限,你若當真死了,我父母百年後,我就去找你,你若是牛頭,我陪你做馬面,你若投胎,我做鬼也纏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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